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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并不算大,跟忽必烈正在思索的事情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说一句也就过去了。
屋外雨聚风疏,屋里谈古论今,过往未来,都在言辞间流走,都是些深奥的道理,门口的兀良哈台听不大懂,于是复又无聊起来,重复着刚刚看天看地的动作。
城门处,一千多人的队伍远远的候在棚屋间,没有靠近城门,而大胡子王夔,正在带着几个人,跟守门的蒙古兵交涉。
“你们人太多了,城内没有那么多房屋,进去百十个即可,剩余的,就在外面寻房屋住吧。”
一个蒙古百户操着生硬的汉话,鼓着眼珠子道。
十来个蒙古兵拥在门洞里,堵住了去路。
“大人,行行好,城外的房屋都破败了,哪里能住人?”此刻唤作郑鼎的王夔苦苦哀求:“我们一千号人,挤在外面哪里能行?城里那么多汉人房屋,赶走一些让我们住进去就成。”
“不可!”蒙古百户一口回绝:“忽必烈殿下有令,严禁骚扰城内居民百姓,违令者斩!”
他斜眼撇着王夔,哼了一声:“你有几个脑袋,敢违逆殿下的命令?”
王夔脸上露出畏缩的表情,口中忙问:“殿下还在城里?”
“当然还在!”百户道:“殿下亲自盯着的,你就别想了。”
他挥挥手,开始赶人:“你挑一些亲近的,进城去,其余的,都留在外面,没的商量!”
王夔得到了准确的答案,露出了笑容,朝百户拱拱手,躬身道谢。
百户不以为意,汉军的地位虽然在投降的宋军地位之上,但仍然排名蒙古人和色目人之后,他懒得跟王夔多说,转过身就想走。
王夔却站直了身体,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刀。
第200章 巷战()
当兀良哈台一边听着屋内听上去非常沉闷的论道,一边数屋檐瓦片上滴下的水珠,数到第一千零八十滴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微微的喧哗声响起。
盐政衙门位于城中间,独占了一条街的半边,老大一片宅院,里外几进几出的巨大建筑,能在里面听到外面传来的噪杂声,这动静可不小。
外面应该很清静才对啊。
整条衙前街都被封了,做生意买卖的铺子全都关门歇业,等闲人不得擅入,怎么会有声响传进来。
兀良哈台皱起眉头,把刀横拿在手里,回头看了看依然正在说着话的忽必烈和姚枢,没有惊动他们,迈步向雨中走去。
刚才所处的屋子,位于盐政衙门的第三进院落里,每一进的门口内外,都有蒙古兵把守,见他出来,纷纷鞠躬行礼。
兀良哈台旁若无人的走出去,每向外走一点,听入耳中的声音就大几分。
好像是许多人在喊叫。
心头有些不祥的预感云雾一样升腾,作为忽必烈手下最为精悍的勇士,兀良哈台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停下来,略微想了想,兀良哈台唤过一个兵,附耳说了几句,那兵点点头,跑着去了。
把手中的刀捏紧了几分,兀良哈台大踏步的往外走,一路上招呼着护卫,这样当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边已经有十来个人了。
来到盐政衙门的正门前时,门外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守在这里的一个百户正站在门槛上,领着人牢牢的把守着,向外张望。
看到兀良哈台过来,百户匆匆的上前,拱手行礼道:“兀良哈台大人,喧闹声是从远处传来的,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很快会有回音。”
兀良哈台没有回应,沉着脸站到门外,衙前街上倒是无人走动,不过除了这里之外,到处都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响动,仿佛这里是台风的中心,四面狂风呼啸独余此处宁静如斯。仔细听去,有惊慌的叫喊,有愤怒的呵斥,还有亡命的惨叫。
“不对!”兀良哈台断然道:“一定有事!带你的人,去把附近我们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护着殿下。南门派人去看看,把着城门,只要城门无事,城内一些南人造反无关痛痒!”
百户答应一声,正要抬腿,却听兀良哈台在后面补了一句:“如遇聚众呼啸者,格杀勿论!”
百户脸上戾气横生,高声应道,领着手下人疾步离去。
兀良哈台坐在门前石头狮子脚下,冷眼看着百户走后无人的街道,把刀放在膝盖上,面若寒霜。
片刻后,刚才得他吩咐而去的兵转过来,向他禀报道:“大人,马已经备好。”
“去请殿下和姚师过来,就说外面生变,恐危及殿下安全。”兀良哈台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我守在这里,你快快去请!”
那兵又跑着去了,此刻守在盐政衙门的蒙古兵接踵而至,聚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所有的人都牵了马,兀良哈台没有闲着,令骑兵们上马,立在石板街道上,自己则等在门边。
忽必烈黑着脸,跟姚枢匆匆而来,见了兀良哈台,劈头就是一句:“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知道,为保万全”兀良哈台的话还没有落音,衙前街的尽头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敌袭!”
这一声宛如战场上敲响的一声战鼓,所有人的肌肉都紧了起来。
刚才的百户满身是血,跌跌撞撞的从远处亡命般的疾奔而来,头盔不知掉在何处,一道血口子横贯头顶。
他口中喊叫着什么,兀良哈台已经不去听了,转身就搀扶着忽必烈的手,拉过一匹马:“请殿下上马!我们护着你杀出去!”
“取我的刀来!”忽必烈面色不改,翻身敏捷的跃上马背,对身边的人喝道。
早有人送上,他用的是一把金刀,弯弯的刀身,削金断铁,刀柄象牙所制,镶嵌着数颗宝石,整柄刀华贵精美,价值非凡,据说是成吉思汗当年送给他的,是身份的象征。
反握弯刀,忽必烈又接过护卫递给他的一身锁子甲,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问:“来的是哪里的兵?”
“是宋兵!已经破了南门,正朝这里冲过来!”百户这功夫已经跑到了跟前,应声答道:“我们的勇士正在跟他们巷战,但他们人多,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殿下休慌,我们给你冲一条路出来。”兀良哈台跳上另一匹马,把马鞍上挂的斧头理了理,高声道:“四门唯有南门可以出去,请殿下随我们往南门走!”
忽必烈点点头,对兀良哈台,他无条件的信任。
兀良哈台举起手中的马弓,一踢马腹,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上百骑骑跟着他,鱼贯而出。
忽必烈被夹在当中,他在百忙之中回头,对身边几个护卫吼道:“护着姚师,他有什么好歹,我剥了你们全家的皮!”
姚枢也骑着一匹马,跟在后头,几个护卫答应着,减缓马速,随在了姚枢周围。
上百匹马转过了长街,驰上通往南门的街道,刚转过去,前头的兀良哈台就猛地发出了止步的手势和喝叫。
“停!”
蒙古马训练有素,几乎在同一时刻,在缓缓放慢的速度中停了下来。
兀良哈台眯着眼,看着街道前面。
散乱奔跑的百姓自然不是他注意的重点,他看着的,是迎面那一排铁甲平推的墙。
黑色的甲,笼罩了步卒的全身,连脸上都戴着一副铁质鬼面具;雪亮的刀,足有一人多长,锋利的刀刃有半人高,拿在黑甲步卒手中,仿佛铁墙上长出了无数的刺。
黑甲兵占据整个街道的宽度,将去路堵得死死的,后面层层叠叠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看看两边的屋顶,还有不少皮甲兵在瓦片上跳跃,拿着弓箭不住的向下射。
前面拦路挡道的蒙古兵都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死掉了吧。
“这是效仿金国的铁浮屠?还是西夏的铁鹞子?”忽必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来到了前列,他打量着对面的黑甲,皱眉问道。
“倒是有点像铁浮屠,不过没有马,全是步卒。”兀良哈台沉声道:“去南门这里是必经之路,请殿下稍稍后退,我令人冲一冲,待得宋兵散了,殿下再过去。”
忽必烈勒马后退,身披铁甲的骑兵则纷纷上前。
“跟以往一样,四匹马一排。”兀良哈台一点也没耽搁,快速的下着命令:“冲!”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蒙古重甲骑兵在奔驰中自动分出了队列,三十几个重甲骑兵分为七八排,前三排间隔紧密,后面的稍稍拉开距离,前后脚的朝严阵以待的鬼卒队列奔腾而去。
马如霹雳,人如惊雷。
整条街的石板都在抖,马蹄铁清脆的叩打在石板上,汇聚成一首轰隆隆慑人的杀人曲。
后列的骑兵挂上弯刀利斧,取出长弓,搭箭抛射。
如果此刻站在骑兵们的对面,映入眼帘的,占据视野的,将会全是骑兵们那强势的身形,狭窄的街道上,四匹马排列已经是极限,再加一匹马就会撞到两侧的房屋。
一般的兵,见到这种场面,已经扭头即跑了。
人的血肉之躯硬抗奔马的力量,难道还能逃脱一个死字吗?
光是强烈的地面震动,就足以击垮人的心理,非人力可以对抗的力度,很容易令人失去抵抗的意志。
所以两军对垒,大部分步卒会被骑兵冲垮,并不是真的被冲垮,而是被吓垮的。
蒙古兵们很有经验,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了。
正常情况下,别看对面的铁甲兵很严整,只要冲起来,接近过去,他们会自行崩溃的。
五十步,黑甲兵没有动。
三十步,黑甲兵没有动。
后发而先至的箭矢,越过了骑兵们的头顶,先一步抵达了黑甲兵的上空。
“低头!”
站在第一排的一个黑甲兵大喝一声,整个刀阵都猛然垂下头去。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箭矢落在铁盔和帽檐上,却没有伤到里面的人分毫。
鬼甲很重,当然也很厚。
“御!”
低着头的黑甲兵再次大喝,前两排的甲士不退反进,双手握刀刀刃前指,脚下弓步站立,身体前倾,蓄势待发,牢牢的踩在地面,把自己仿佛焊在石头上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一下低了一头,大刀高度降低,略向上方。
“御!”
所有的甲士都吼叫起来,磅礴的气势视死如归,第三排往后的甲士举刀往前,护在前两排的同袍头顶上,刀山如海,亮晃晃的刺人眼睛。
“前砍马腿后砍人身!”震耳欲聋的吼声暴喝而起,几乎要压下马蹄的声响:“石门蕃所向无敌!”
第201章 坠墙()
骑兵们也在咆哮,生与死的碰撞时人会本能的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长矛虚握在手,利斧斜伸出去,刃口就是为了收割生命而存在的。
但是,兀良哈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没有下令蒙上马眼。
一般来说,骑兵正面冲击步兵重甲长武器方阵时,由于动物潜意识会回避危险的缘故,当接近至一定距离的时候,纵然再训练有素的马也会本能的减速,甚至转向躲闪,这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不是后天可以通过训练改变。
所以骑兵冲阵,会蒙上马眼,马看不到危险,也就无所畏惧,能一直冲击到死。
蒙古人是马上民族,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却很少使用。
他们作战,以游斗为主,战斗的方式就是远远的射箭,敌人逼近了,就退一退,停下来又射箭,进攻在射,后退在射,就算停下来休息,也在射箭。
这种方法击败了同样以轻骑兵见长的金国、西夏,击败了重甲一身铁的欧洲重骑兵,也击败了羁傲不逊的莫斯科人,屡试不爽。
用人马合一的骑兵玉石俱焚般正面冲击步兵坚阵,他们几乎就不会使用,这种打法杀敌一千自损一千,除非万不得已,不会使用。故而兀良哈台刚才急切间,忘了这道命令。
后果显而易见。
第一排的四匹马在咫尺之遥的距离上,陡然止步,纷纷长嘶着人立而起,巨大的惯性几乎把马背上的骑士甩了下去。
纵然有一两匹愣头青刹不住车,撞入了鬼卒阵列,速度也是大减。
“杀!”
鬼卒大吼着,长刀上撩,前排的十余把大刀刀锋划过,给马儿们开了膛。
马脚和冲出腹腔的内脏并着鲜血在同一时间飞舞在空中,如打破了的染缸,染红了半条街。
战马在悲鸣,马上骑士纷纷坠地,当他们还没爬起来时,大刀就落了下来。
如屠宰场一样,骑兵乱做一团,后面的被前面的阻挡,撞在一起,整齐有序的冲锋变成了混战。
没有落马的骑兵用长枪利斧疯狂的下劈,居高临下是优势,力道随着高度的增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