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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意识深处,是认同这个朝代的,他们不是造反,是替天行道,他们不敢反皇帝,只能反奸臣。
所以除了立起皇帝旗号的方腊等特殊个例之外,大部分扯反旗的人心底那盏最终的明灯,就是对招安的希冀。
这种意识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宋朝年年有反贼、却越过越昌盛的奇观。
所以长孙弘认定,唐门林家在江南的一锤子买卖,不会有好结果的。
哪怕他们信心很足。
他摇摇头,端起了茶杯,心事重重的喝了一口茶。
“啪!”
茶杯被狠狠的砸在了青砖地面上,茶水四溅,瓷片横飞。
彭大雅如一头被人扳去了角的老牛,气哼哼的坐在椅子上,面如熟透了的苹果,涨的通红。
他的老婆哭哭啼啼的坐在另一侧,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哼哼唧唧的如一台破旧的纺车,吱吱嘎嘎的就是不肯停歇。
几个盐商缩头缩脑的立在屋子当中,茶杯就摔在他们面前,差点砸中了最前面一个盐商的脚。
“哼!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王夔,烧得好啊!”彭大雅鼻耳出气,双手握拳紧紧的捏着椅子扶手,嗔眉膛目须发皆直,怒不可遏:“我怎么说也是西川老人,他还在当知州的时候老夫就是制置副使了,就如此不顾同僚之谊、前辈之情,要把事情一竿子做绝?”
猛拍一下桌子,怒道:“真把老夫当不发威的病猫了?!”
夫人张氏火上添油,悲悲戚戚的立刻哭诉:“官人,他这是不将你放在眼里啊,我那侄儿张翰忠勇无畏,跟蒙古人打仗军功卓著,一心为国,也是听从朝廷调令才跟北上的,不料却没来由的死在那武夫王夔刀下,你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彭大雅面色红黑交加,瞪了一眼撒泼的老婆,沉声道:“夫人且住,我知道如何做!张翰的事,必有人要偿命的!”
张氏当然不会听话的,依然哭着数落,几个盐商只得瞅着她换气的空子,抓紧时间向彭大雅递话。
第234章 冷刀子()
彭夫人的气息悠长,嚎啕哭骂持久绵绵,几个盐商等了好一阵,方才说上话。
“大人,这个王夔着实可恶,除了擅杀大将,更有令人不齿的恶行!”
一个打头的盐商作义愤填膺状,踏前一步道:“古人有言,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此乃古训,读圣贤书者没人不懂。但那王夔狂妄,偏偏要逆水行舟,做下人神共愤的事来。”
另一个盐商很有默契的接口道:“是啊,大人,他指派蛮将长孙弘一手操办西川盐事,借口为便利盐税收缴,只手遮天,生生的要瑞福祥商行垄断了井盐买卖,旁人要买盐,必须从瑞福祥手上购买,否则就买不到盐,大人想想,这里头多少利润,全被这俩贪官给吞了!”
盐商们又七嘴八舌的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怒气滔滔,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居然把撒泼哭诉的彭夫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听得彭大雅心口堵得生痛。
“大人,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一个老成盐商道:“再这样下去,任由他们胡来,西川好不容易恢复的太平局面,又要变成荼毒凄凉,大人,兵灾易躲,人祸难防啊!”
说话这人,众人都认得,却是四川一家做得极大的盐商,贩卖井盐遍及周边各路,每年落入袋中的花花钱财不在少数,明面上的东家姓张,但背后却隐隐有彭大雅的影子。
大伙心照不宣,做这行的,谁背后没有大佬罩着?否则就靠正经经营,早被别人生生吃掉了,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话是众盐商心声,由他提出来,再好不过。
彭大雅果然愈加的怒气冲天,拍着桌子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简直岂有此理!盐利是利税重头,早有盐税占半边天的说法,川峡四路要重整旗鼓,盐税不可或缺!朝廷之所以撤了西川转运使,就是为了把这边的赋税都留给四川,作为收拾河山、再建川峡之用,却不是为了中饱个人私囊的!”
“他们这样搞,是在辜负官家期望,是在搞乱川峡重建方略,王夔跟我同为副使,没有高低之分,这等大事,却不知会我一声,哪里将我放在眼里?”
他的手在桌子上拍得啪啪有声,梨花木的桌子被拍得吱吱乱摇,难以想象一个文官还有这等力气,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彭大人被气到极点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彭家在四川做官,自然就是地头蛇,什么生意赚钱就要凑上去分一杯羹,跟无数参与贩盐买卖的四川官宦一样,每年在盐利上头都要获利无数,长孙弘来一招釜底抽薪,当然树敌无数。
“我这就上奏宣抚使,上奏朝廷,还要给御史台写信,告他个不尊法纪!”彭大雅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道:“朝廷治罪,看他还能蹦跶多久!”
众人等了半天,满怀期望的望着彭大雅,指望他在生气之余,拿出什么可以力挽狂澜的办法来,却只是听到这么个结局,顿时失望起来。
这不是等于拿别人没有办法,只能告官吗?
就好像小孩子打架输了,哭着回去找家长来算账一个模样吗?
告上宣抚使司、告上朝廷,还有那御史台,人家就怕你了?既然他敢做,当然有恃无恐。
众人暗叹,彼此对望,都是一副无奈透顶的神情,王夔和长孙弘摆明了吃定你,大兵当道,拳头硬,怕你告他不成?
这世道,跟以往武夫无用的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
彭大雅还在放狠话,但说来说去,除了不住的叫嚣要告状以外,没别的主意,听得众人耳中,如周而复始的念经般无聊。
彭家的那个盐商感同身受,也觉得自家老爷的这种反应有些过于软弱了,告上去上面不理睬怎么办?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大家伙跟着自己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得拿出点有用的办法来啊。
他眼珠子转一转,赶紧拱手道:“大人,告上朝廷自然是要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上官来查,一来二去,拖拖拉拉,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查清,但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钱,我们这些盐商哪里拖得起?那长孙弘还放话出来说,如果现在不去买盐,以后就会加价,到时候真的就是什么都没了,大人要拿个主意才行啊!”
彭大雅翻翻白眼,嘴巴顿时闭上了,心头有气不假,但真要顶上去,就怂了。让他发脾气可以,跟王夔硬碰硬斗,那就要命了。
王夔的背景他一清二楚,自己是斗不过他的。
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孟珙跟王夔眉来眼去,私底下关系匪浅,朝中诸多大员都要仰孟珙鼻息,彭大雅拿什么去斗?
他撇撇说话的自家盐商,斜靠在椅背上,火气一泄,眼睛半睁半闭的问:“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那盐商回头,跟身后的一众人对对眼神,然后抬头看着彭大雅,目露凶光,扬声道:“大人,盐利是全川共享,并非西川一家独占,凭什么王夔想怎样就怎样?大人也是制置副使,东川筑城强军也离不开钱,为什么就不能伸一只手过去?所以我们觉得,大人不如强硬一些,做出些姿态来。”
彭大雅心头跳了一跳,刚刚火冒三丈的戾气去了不少,眯着眼道:“你继续说。”
“小人建议,大人可以派兵过去盐监,驱赶蛮将蛮兵,那些蛮人都是粗鄙乡人,不懂王化,虽然凶悍却人数不多,只要大人的兵马汹涌而至,大军压境,占了两处产盐地,谁能奈何?”那盐商嘴皮子翻翻,口吐凶言:“如今天下烽火四起,朝廷自顾不暇,事后大人写一封奏折上去,言说东川缺钱,西川捂着口袋不给,不得不出此下策,朝廷顾及大局,不会拿大人怎样,大不了和稀泥,两处盐监东川西川一边一个,如此我们也能得些好处,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众人一听,眼前都是一亮,觉得这法子妙,这是不讲理办蛮的法子啊,王夔你不是要乱来吗,我也乱来,谁拳头大谁就吃糖,嘿嘿,反正四川就我俩,闹大了总有好处得的。
彭大雅把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思虑一刻方道:“这个我派兵过去,若是打起来了,如何是好?”
“打起来了也无妨!”那盐商恶狠狠的道:“蛮兵本就性野,大人寻些证人,同样写份文书,说蛮兵蛮横无礼,在汉地劫掠无法,民愤滔天,首先动手袭击我东川兵,大人是迫于无奈而自卫还击,把责任都推到蛮兵身上,先告上去,死多少人都不干大人的事!事后追查,朝廷一定先打蛮人的板子!”
彭大雅一琢磨,击掌称妙,这法子阴险,打的是蛮兵软肋。大宋朝廷本就瞧不起蛮人,觉得这是一群无法教化的家伙,当枪使可以,蛮人要想爬上来跟汉民平起平坐,那就不行了。
把责任推到蛮兵身上,不错不错,极好极好,反正官字两个口,怎么说全凭笔上功夫。自己先把奏折递上去,王夔那边要说什么也失了先机。
众盐商也在叫好,觉得妙计一条,就连一直在哭泣的彭夫人,也停止了哭泣,梨花带雨的听得露出笑容来。
不过,好像算漏了什么啊。
彭大雅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没有考虑到。
他翻来覆去的想,又没有遗漏。
第235章 大理是后方()
“唔那就这么干吧?”彭大雅筹措了一下,扬扬眉毛,试探的朝左右道。
一干幕僚,都聚在身边,狗头军师人人会当,出主意是他们的职责,但不负责任。
这些下属官佐都是跟在彭大雅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物,跟着大佬多少也能喝口汤,彭大雅生意做得大,漏点都够他们吃的了,这当口有人要动他们的奶酪,当然大家同仇敌忾。
“大人,就这么办!”
“下官愿领兵前往,驱赶蛮兵,还一个朗朗乾坤于西川百姓!”
“大人放心,正所谓守土有责,我们过去,天经地义。”
“没有大人领着我们在恭州府顶着蒙古人,十个王夔也被蒙古兵灭了,这时候出来抖威风,分明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休说大人,就连我们也看不下去了。”
群情激昂,口号声遍起。
拍胸口之余,官佐们不忘与盐商们对对眼神,彼此都露出一种志得意满的表情。
这就对了。
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西川王夔要不按规矩来,把大伙的钱朝自己口袋里装,那就别怪我们不仗义,先礼后兵好话说尽不识抬举,那大家就动手吧。
好比两个帮派因利结仇,最后都要靠拳头上见分晓。
不闹大点动静,这事没完。
得到下属幕僚们众口一词的支持,彭大雅胆气壮了很多,不知不觉间,他也觉得好像自己家里的钱财无端端的被人洗了一次一样,拿回来理所应当。
“既如此,今日已晚,明日本官开堂议事,派将官火速西去,占了盐监,再知会王夔那边,如有蛮兵阻挠。。”
他冷笑一下,拂袖一挥:“区区几千人,岂是我万人大军的对手!”
西川,富顺监。
站在曾经站过的江畔芦苇荡边,脚踩曾经染过鲜血的土地,长孙弘迎风按刀,不由感概万千。
第一次来,还是在父亲和二叔带领下,跟着李家村一众穷人冒险过来贩私盐,月黑风高,孤舟泛江,一群挑担荷筐的私盐贩子在墨绿色的苍穹下猫腰赶路,其状惶惶。
江畔的景物依旧,只是情形不在。
那天晚上王坚父子小船来去的地方,已经修建了一座极为宽大的码头。
绣着“大宋四川制置使司”和“大理一字并肩王”墨色大字的旗幡插遍了码头内外,一排排粗大的木桩组成了木墙,隔绝了里外联系,几座高高的望楼上,穿着皮甲的蛮兵警惕的提着弓箭遥望四周,木墙入口处,十来个盐监役卒认真的检查经由此处上船外运的盐车。
盘查严格,那架势,一粒盐也漏不过去。
盐商伙计们赔着笑脸跟役卒们打着交道,看着不苟言辞的役卒们检查着每辆盐车的凭由,一一对应,这些役卒都是长孙弘从大理调来的,做事只认瑞福祥开出来的运输凭由,没有凭由休想过去。
耐着性子等着,盐商们又偷眼看看远处河岸边凭风远眺的长孙弘,暗暗的叹口气,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大人,按你的安排,所有外运的盐船,都由瑞福祥商行统一发运,无人能私自发出一担盐,盐丁们在库房里盯得紧,役卒又守牢了码头,万无一失。”富顺监的监丞,是新调来的一人,叫做任鹏,本是京里一个低品承泽郎,年纪渐大,特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