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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次去过张家村,到今天已经差不多近二十天了,算算日子,张木匠承诺的时间也足够了,今天去,是去验货的。
不过走在路上,长孙弘的心里,还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十里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张木匠那小小的院子就出现在了眼前,门前木质的招牌迎风摇摆,“鲁班子弟”四个黑漆大字醒目的刻在上面,招牌有些旧了,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显然张木匠这门手艺已经传了几代人了。
拍门而入,里面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开工情景,几个年轻的徒弟各自操着自己的活计,敲敲打打,乒乒乓乓,有人看到了长孙弘和狗子,问了几句,就带着两人朝屋里走去。
还没进屋,张木匠就拿着一只墨斗出来了,他头上绑着布带子,上面夹着一些看不懂的木匠小工具,胡子拉碴一脸倦容的劳累匠人模样,一眼瞧见两人,立刻顿住脚步,露出笑容,开口便道:“二位小哥,来得正好,那架木磨碾米机昨前天才做好,来来来,我引你们去看!”
他兴冲冲的朝屋里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转过来,动作敏捷,让跟在后面的长孙弘和狗子差点撞在他身上。
张木匠回去高声吩咐院里的徒弟们不得进来打扰他,然后关上门、插上闩,做贼般的对二人道:“这东西好是好,正如小哥说的,可不能让旁人看见,不然让人学了去,可就糟蹋了。”
长孙弘和狗子对视一眼,赞道:“张大叔想得周到。”
张木匠得意的笑起来,连日来操劳的疲态一扫而空,咧嘴笑着带着两人穿堂过屋,来到后院里,这里四面都是土墙,堆满了木头原料,中间留有一块空地,用一块大的苫布盖着一架东西,看其个头,有寻常男子肩头处般高低。
张木匠先进旁边一间看上去是他的睡房的屋子里去,拿出一卷纸来,交给长孙弘:“小哥,这是图纸,老夫藏得极好,没人瞧见过,现在物归原主。”
长孙弘打开看了,是自己画的那张图无疑,不过上面用墨笔星星点点的做了些批注改动,应该是张木匠在制造的时候加上去的。
图是凭记忆画的,错漏不少,不改才有鬼了。长孙弘把图纸放进怀里,望着苫布下的东西问道:“张大叔,碾米机在何处?”
“这就是了。”张木匠一脸兴奋的过去,手搭在苫布上,转脸唠叨着:“东西真真复杂,不少零件都是第一次见到,却真的好用,老夫试了试,比一般的木磨好用多了。但是做起来真的难,又不敢让多的人知道,老夫带着两个徒弟,起早贪黑,别的事都丢下,专门做这个,要对得起小哥的钱对不对?还别说,做的时候”
“停,打住!”长孙弘站在他对面,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道:“张大叔,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老辛苦,你老手艺高,除了你,方圆百里也就没人能做得出来,不然我们也不会找你了,不过东西好不好,还得看了才知道,对不对?”
张木匠一拍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对、对、对,小哥说得对,你瞧我这脑子,都不好使了,来,小哥,你验验货,瞧瞧张木匠的手艺行不行!”
他的手一扬,那张巨大的苫布应声而去,一架偌大的碾米机展现在三人眼前。
一个大如磨盘的木头圆筒上,伸出两根手臂般的木杠,那是碾米机的转臂,人力或者畜力来转动,最上方有个口子,是放谷子进去的,下方绕着圆筒有一圈木槽,从里面碾好的糙米就从这里出来,下面是几根粗壮的支柱,将重达几十斤的碾米机稳稳的架在地面上,一眼看去,只觉这架机器很大很重。
“外面粗陋,里面却是精细,不然这碾米机就跟寻常石磨一样了。”张木匠兴致勃勃,摸着木头圆筒舍不得放开:“光是内里的磨齿,老夫就连着做了几天,手都快没劲了,赞赞,真是精细,还好,没没了老夫的名声,终究是做出来了。”
手艺人对自己做出来的不同凡响的事物,都有一种特殊的情节在里面,那感觉,就跟生了个孩子差不多,依依不舍,自豪万分。
长孙弘绕着碾米机转了几圈,又要张木匠抓了些谷子来试了一次,从里面脱壳而出的糙米,几乎就没有带着糠壳的,颗颗米粒清楚,一斤谷子瞬间就碾完了,比起用石头臼子舂米,又快捷又方便,还省力。
狗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脱出的米粒,惊讶得合不拢嘴,看看手中的糙米,又看看长孙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木匠就要好得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吃惊,毕竟这碾米机是他做出来的,他站在长孙弘身边,看他认真的察看着机器的细节,用一种羡慕的语气说道:“小哥好点子啊,这碾米机一出,石匠打造臼子的生意怕就没了,以后谁还会费力气去舂米,都要用碾米机来的,多造的几架,各村各镇的收获季节转一转,想不发财都难啊。”
他竖起大拇指,冲长孙弘道:“老夫干木匠这行几十年,头一回见着像你这般的人物,就算鲁班祖师爷再世,也想不出这般精巧的机关。”
长孙弘弯着腰在看圆筒的下部,听他这么说,抬起了头,朝他露齿一笑,道:“很挣钱吗?”
“肯定挣钱。”张木匠笃定的说道:“十里八乡的人一旦得知还有这好东西,抢着来碾米的。”
“那我卖给你。”长孙弘道,笑得更欢了,牙齿在阳光下白的耀眼:“我把设计图卖给你。”
第25章 入股()
张木匠带着笑意的脸僵住了,他看着长孙弘,嘴角边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整个人就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不乐意。
狗子推了推他,叫道:“张大叔?张大叔?”
这轻轻一推,差点把张木匠推个踉跄,狗子吓了一跳,又赶紧抓住他,只见张木匠哆嗦着嘴,眉毛鼻子都在抖,不可置信的瞪圆双眼,一把挣脱了狗子,抓住长孙弘的手,用颤抖的语音激动的道:“小、小哥,你说什么?你、你真愿意把这图纸卖给我?”
“是啊。”长孙弘被他捏得手生痛,奋力的挣扎着,嘴上说道:“不过有个条件,你愿意不?”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张木匠的力气很大,欣喜若狂,捏着长孙弘的手一个劲的甩,把小哥的眼泪都痛出来了:“只要小哥同意把图纸给我,有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松手,你先松手。”长孙弘费劲的把手抽出来,揉着发红的手掌心有余悸的道:“张大叔,我听人说,这石照县一县之地,要论木工手艺,你认第二没人敢争第一,为人厚道童叟无欺,所以我才起了把图纸卖给你的心,而且这么些天,你也遵守承诺没有把碾米机的消息透露给外人,我信你,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你每卖出一架机器,我要抽三成的利润。”
“抽成?那这图纸钱。。。”张木匠眨巴着眼睛,显然对长孙弘说的条件没有预料到,有些意外,喃喃的思量着道:“图纸钱要多少?”
“图纸白给你,不要钱。”长孙弘挥挥手,爽快的道:“不过你可要保管好,旁人要学这机器的制造手艺,买回去拆开来也得花点时间,纵然跟你一般的高手匠人,没有一年半载学不来的,不过有图纸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就可以搞出一模一样的,对我们的买卖可不利。”
“小哥说的是,这图纸我一定藏好。”张木匠连忙道,他虽厚道,却不是木纳愚笨的人,相反,做木匠这行的,非得心灵通透脑子活络的人不可,否则达不到多高的水平。因此对长孙弘说的一听就明白,这功夫心中已经转了好几圈:“小哥把图纸卖与我,抽成得钱,正是找对人了,张记木工坊在县里多有名声,十里八乡的人家都会来寻我做东西,到时候我把碾米机摆在明处,再将好处一说,农户粮店都会喜欢,这销路啊,不用愁的。”
“不,张大叔,光这么可太慢了,你要打广告。”长孙弘道。
“打广告?”张木匠和狗子都听不懂了,讶然道:“广告是谁?为什么要打他?”
“。。。我说错了,我是说,你应该带些人,趁着秋收的时节,带着碾米机到各个打谷场上去溜一圈,替人碾几次,甚至可以不要钱免费碾,如此一来,你做出了一样新玩意的消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碾米机的好处也能让别人看得真切,银钱才能滚滚而来。”长孙弘斟酌着用词,用张木匠能听懂的语言把广告的意思解释了一遍:“你最好在用来卖的碾米机上刻上张家木器坊的标志,你有标志吗?没有?没关系,随便弄一个就成,主要用于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家出产的,这叫做商标。”
张木匠眨巴眨巴眼睛,努力的消化着长孙弘的话,不住的点着脑袋,说道:“长孙小哥,那个商标,是不是府城木器行里那种刻在木器上的徽记?”
“正是!”长孙弘打个响指,惊讶的问道:“你去过府城?”
这时代的老百姓,离家五十里就叫出远门,很多人碌碌一生,连县境都没有出过,头发长见识短,张木匠不过一手艺人,钱财不多,关系不广,故而长孙弘有此一问。
“前几年受官府征召,去府城修缮过官仓,年轻时,还跟着师傅去过江南,在那边替官家建过离宫,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张木匠道,还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官家,即皇帝的意思,长孙弘意外的偏偏头,难怪这张木匠手艺出众,原来是替皇室出过力的巧匠。
“既然张大叔如此了得,为什么还回来石照县?须知大城之地,人多活计多,不论赚钱居住,都比小县僻壤要好得多啊。”长孙弘奇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其中有苦衷啊。”张木匠听了,却摇摇头,挺得高高的胸脯又焉了下去,有些气短的轻声道:“小哥不知,我等手艺人,虽是靠本事吃饭,不求人不靠人,但落在大城里人的眼中,却是最下贱的人物,在外面无人依靠,连市井闲人都能欺负于你,三天两头上门欺凌,官府又不管,实在做不下去,才回来经营。石照县虽小,却是本乡本土,乡人良善,活得自在些,卖些木器做些小活都能受人尊重,如今人老了,更舍不得离开老家了。”
“原来如此。”长孙弘这才明白,又一想的确如此,哪朝那代,工匠都是地位卑微的底层人物,哪怕你手艺巧夺天工,依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蝼蚁,宋朝还算好的,在明代,手艺人是匠户,代代相传,不得改变职业,哪怕饿死也要守着官府定的户种死去,更是凄凉。
“张大叔,既然你我谈妥,那这事就算定下了,你明天即可开始按图纸制造碾米机,定价多少,你是内行,看着办就行,到时候知会我一声,有了收益,我们每月一结,如何?”长孙弘拿出一张早已写好了的契约,给张木匠过目。
张木匠不识字,听长孙弘念了一遍,也不怀疑,爽朗的伸出手指头按了花押,一桩生意,就这么简单的达成了。
事情说好,已经快到午时,张木匠要留两人吃饭,长孙弘担心家中张氏挂念,客气推脱了就走。
两人出了张家村,走在土道上,狗子闷声葫芦一般耷拉着身子远远的坠在后面,长孙弘撇撇狗子,问他道:“刚刚在张木匠那里,你就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怎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狗子在长孙弘与张木匠交流的时候,一直想说话,却又插不上嘴,嘴巴张张合合的开不了口,长孙弘猜到他心中所想,故意这时候问他。
果然,狗子一脸吃了大亏的表情,无精打采,跟在长孙弘身后,沮丧的道:“二郎,我是想说,那碾米机那么神奇,我们把它摆在打谷场上,一斗米收他几文钱,一石米就是多少啊,李家村那么多田,那么多谷子,光是收钱都够你买一架碾米机了,我记得上次来你就是这么打算的,为何今天过来,你就改了口,要去抽成,张木匠卖了东西,到时候不给你钱怎么办?还有啊,你怎么知道他卖了多少?该给你多少?你又不在这边。”
长孙弘笑了起来,回过头把住他的肩,凑近道:“上次来,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呢,这次我改主意了。为什么呢,你听我说。”
板着手指头,长孙弘一条一条的说道:“其一,狗子,我们的钱就够买一架机器,你算算,我们要打多少谷子、多长时间才能回本?太慢了,这是最慢的生财方式。”
“其二,我俩都是小孩,难道天天搬着碾米机到处跑?我们能行,你爹肯吗?我爹肯吗?”
“其三,张木匠这人,诚信可期,从这段时间他遵守诺言的情况来看,不是个急功近利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