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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了翁在川中为政,大力推广理学,四路读书成风,文气鼎盛,周敦颐贵为理学大家,当然被推崇备至,如今虽然魏了翁被贬,但风气已成,宋朝又以文为尊,经过度宗理宗两朝时中央政府向全国的理学铺路,合州赫然成为了西南理学圣地般的地方,故而合州虽小,却是吸引了大批文士集中,每次文会,都有别的地方文人观摩,算是川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文会。监司帅司为体现对文人的重视,多次前来也并不意外。
长孙弘大致明白了流程与规则,心里却并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过解试根本就不重要,难道要真如周夫子所愿、去当那劳什子的官,然后苦苦的熬资历,等到有朝一日入中枢当宰相?还是算了吧。
在南宋当官,快活得了多久?
他盘算最多的,还是怎么才能让瑞福祥在文会上名头更响,把赛文魁行销全国,赚他一大笔,然后跑路才是正道。
知州衙门后院里,宗胜仙正与陈莹姐弟有说有笑。
“姐姐,你这次可一定要去。”宗胜仙笑着,两朵酒窝在她的鹅蛋脸上如两朵小花,绚烂无比:“石照县、铜梁县、定远县三地学子都要来,俊杰如云,才气横溢,合州文风本就在川中独领风骚,过来的才子们都卯足了劲头要在文会上露一手,盛况空前,不能不去!”
陈禹在边上听得心痒,大声喊道:“去的、去的,我们要去的,这等热闹所在,岂能不去?京城里每次文会,如大戏开场,好看得紧,宗姐姐说得利落,想必这边的文会也不会差多少。”
宗胜仙抿着嘴笑:“陈二哥看了,怕会说京城里的还比不上这边的哟。”
陈禹被这句话搔到了痒处,更是难耐,朝向坐在一边沉吟不语的姐姐嗅着脸道:“姐姐,去吧,去看看,反正这些日子无聊了,去看看也无妨。”
陈莹没说话,脸上阴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宗胜仙看了很是奇怪。
“姐姐不是最喜欢这类谈文论道的场合吗?为何今日筹措不前?”宗胜仙问她:“前些天去城外长亭,那时姐姐还兴致勃勃,这次文会比上次要隆重许多,更应该去看一看啊。”
陈禹也在一边敲边鼓,上蹿下跳,鼓噪不休。陈莹犹豫了片刻,才红着脸,轻轻的问:“那个是不是那个叫做长孙弘的人也会去?”
第74章 天净沙(一)()
“长孙弘?”宗胜仙微微怔了一下,方才回味过来陈莹说的是谁:“周夫子写的那首醉落魄的作者?”
“正是,他是不是也会去?”陈莹的脸红的似一朵彩霞,声音几不可闻。
宗胜仙和陈禹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她害的哪门子羞?
“陈姐姐见过他?”宗胜仙试探着问了一句,她仅仅在那夜借周朗之手见识了长孙弘的文笔,却从未见过本人,天班与黄班在书院隔了两个院子,年龄上又都是小上五六岁的小孩,一般黄班的人不会过去。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陈莹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惊叫起来:“我哪里见过他!”
此地无银三百两!
宗胜仙的双眼亮得像城头上彻夜燃烧的灯笼,八卦之火如无根烈火拔地而起,熊熊之焰焚烧一切。她断定,陈小娘必然跟那长孙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干系。
不过陈莹远来是客,平日除了自己作陪游山玩水,就在知州衙门后院里读书抚琴足不出户,她见了哪些人自己一清二楚,并无长孙弘这一类货啊。
莫非听了那首词,心生爱慕?这也是可能的,宋代没有娱乐,自然没有偶像,少女情怀春情泛滥,很容易轻易的被一个文人名篇吸引,特别是一个年少而才华横溢的才子,更是多少待嫁闺中的女子心神向往的良婿,见字如面睹物思情,中的情节最是动人。
必定是这样了!宗胜仙不禁莞尔,原来这位才女姐姐,也是性情中人,平日里冰川一座,动起情来如此可爱!
陈禹看着姐姐,也是挤眉弄眼,在京里这类情节多了去了,美女才子的段子能把人耳朵听出茧巴来。
“他应该也会去吧,毕竟整个合州都在传他那首词。”宗胜仙道:“他不去,别人哪里还敢去。”
“那我不去了!”陈莹潮红的脸虽然娇艳欲滴,但说起不字来却是斩钉截铁。
宗胜仙和陈禹两人猝不及防,万万没有料到这般结果,这套路不对啊。
“姐姐,这是为何?”宗胜仙与陈禹异口同声,正常的发展,不是应该陈莹欣然应允吗?
“文会在京里参加得多了,无非一群文墨之客罢了,又不是没见过,去也无趣。”陈莹的脸色在慢慢的恢复正常,极力压抑下的内心尽量的语气和缓:“你们去吧,回来给我说说便是。”
她低下头来,开始翻阅面前的一本书。
宗胜仙和陈禹哪里明白她那日撞见的尴尬,那天的情形,陈莹根本不敢去回忆,害怕一回想就把那不堪入目的东西记起来,长孙弘那张可恶的嘴脸如牛头马面般令人不齿,见面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这样的人,偏偏又很有才华,两首词都作的无可挑剔,仔细想想,自己都写不出来。其中之一甚至还被弟弟拿去应了一回景,好比火上浇油、辱上添辱。
两人又劝说了一番,见陈莹心意坚决,也无可奈何,坐了一回,也就算了,自行离去。
侍女翠云一直静静的站立于一侧,没有作声,等两人走了,快速的跑到门边看看人走远没有,才掩上门回来,走到陈莹身边,一边给小姐添上一杯水,一边愤愤的道:“小娘,那厮恶人如此可恶,难道就这么饶过他?”
陈莹其实哪里看得进书,满脑子都是乱的,听了这话,干脆放下书本来,嗔道:“那还能怎样?二哥已经与他打了一架了,还要怎样?”
宋朝没有弟弟这种叫法,都是按照家中排行叫“哥”,陈禹排行第二,所以唤作二哥。即使他的姐姐陈莹也是这般称呼。
翠云满脸都是委屈,嘀咕道:“二少爷不是没打赢吗,说来是那恶人又占了便宜。”
“住嘴!”陈莹没来由的恼怒起来,这事说又说不得,只能吞下肚子吃个暗亏,她道:“这事不要再提!徒增烦恼!”
“是,小娘,以后不敢再提了。”翠云被吓了一跳,赶紧躬身道。
停了一停,她又无不向往的看着窗外,小声自语:“不过那文会听说很热闹呢,有很多读书人都会去,三年才一次,不去真可惜。”
陈莹嗔怒未去,闻言正要出口说两句,却突然想起一事,脑子里一闪,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突兀的起身,笑了起来,前后的表情相差太大,把个翠云惊得一跳,掩住口差点叫出声来。
“翠云,你说的不错,文会上那么多人,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胜得过那恶人的?”陈莹笑得狡猾,她丢开书本,唤道:“取文房四宝来,翠云,你帮我送几封信出去。”
瑞福祥中的长孙弘,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正在忙碌,忙着造纸,两天时间,要把纸浆做成成品,非常艰难,纵然他的纸浆已经很粘稠,可以大幅度减少后续工序的时间,不过依然很难。
他后世的职业,是从底层干起的,对于现代造纸技术比较熟悉,但这里没有自动化机器,古法造纸他一窍不通,只能与作坊里的匠人们一起,边做边想,千方百计的想办法。
冉大器起了极大的作用,这个掌柜的确不是二世祖,几十年造纸作坊掌柜并非浪得虚名,很多地方长孙弘说了一个概念,他就能摸索着提出具体的方案,两人一个出主意一个想办法,竟然真的在两天时间里,制出来几十张能够使用的成品来。
后堂的那张八仙桌,已经被腾空,一叠雪白的纸摊在上面,黑漆桌面衬托着白色的纸面愈加雪白。
冉大器和长孙弘站在桌子两端,一起拿起了一张纸来。
纸张韧而脆,随意的一抖就哗啦哗啦的响,偏偏又很薄,轻若无物,质地轻柔,颜色白净,一看就是极好的上品。
冉大器拿起一支笔,在砚台中蘸满墨,凝神静气,沉腕运劲,在纸张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来。
笔墨在纸上蜿蜒,墨汁不散,如海绵吸水,稳而不溢,字写完,把纸立起来,墨迹不下滴,薄薄的纸背面无力道透纸,那个字像印上去一样,鲜艳显眼。
“极品、极品啊!”冉大器把纸翻来倒去的看,赞不绝口,朝长孙弘竖起大拇指:“二郎,这张纸是我平生从没见过的极品,木材能造出这么好的纸,换做从前,没有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信的。”
“别忙着高兴,我们还要做一件事。”长孙弘揉揉发红的眼睛,这两天他几乎没有睡觉:“把这些纸都拿去,送到印坊,在每张纸的下面,印上我们瑞福祥的铭文,要让每一个用这纸的人知道,这是我们瑞福祥的产品。”
第75章 天净沙(二)()
腊月十二这天早上,合州城外往南三里地的城隍庙边临河的空地上,搭起了一间大大的彩棚来,五彩的锦布四面围住,圈了一片好几亩的地盘,县衙州衙的差人带着土兵,四下里拦着,把这片地护得如铁桶般严密。
这里就是文会的会场了,每次都是这般,在河边开阔地设立,冬日里虽然河风渐凉,不过选的日子极好,艳阳高照,气候宜人,这几天被初冬萧瑟堵在家中憋得慌的居民们纷纷出来,携家带口的朝这边赶。
这是比庙会还要隆重的日子,卖百货的、卖酸辣粉的、卖糖葫芦麦芽糖的、跑江湖耍把式的、变魔术玩杂技的、说书卖唱的,林林种种,在会场外面占了好大一块地,如合州城池边上包围城墙的民居一样,将会场围了里外三层,地盘不够,连河边的芦苇荡都被人砍了一片,亮出一块地来。
会场外比会场里还要热闹,人山人海,这里离城不远,左右的村镇过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人们平日里没什么娱乐项目,往往一年中最大的休闲就是清明时祠堂开宗族会时看上一场大戏。
于是三年一次的文会就不仅仅是读书人的盛宴,而成了所有人群的大欢聚,络绎不绝的人流里,趁着时光采买东西的,逛街玩耍的,与搭棚子做生意的妓女们勾勾搭搭讨价还价的,还有出来晒太阳凑热闹的,各色人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时间上千人汇聚于此,喧闹不休,过节一样喜庆。
围挡中间,会场正中,搭着高台,摆有十余张八仙桌,这里是主宾位了,能够在合州数得上号的人物就坐在这里,品茗吃点心,面向宽阔的江水,一览江景壮丽。
台子下方,有近两百张矮几次序摆放,后面铺有篾席,这是学子们的座位。
再往外,有木头栏杆隔离的外层,锦布以内,设有无数张长条桌子,这是观众席,有资格进来的吃瓜群众们就坐在这里,观众席再往外看,临近江边,又搭有高台一座,与对面的主宾席遥遥对望,这里是表演台,衬托气氛的戏子们会在这里上演大戏歌舞,在每一场的间歇里为众人献上娱乐佐料。
表演花样很多,除了寻常川剧之外,还有从成都府请来的当红艺伎,不少人就冲着这个来的。
说实在的,诗词歌赋是文人们自娱自乐玩的,对大多数不识字的人来说,还是模样俏丽的艺伎们实在点。
早上辰时开始,这里就开始逐渐的热闹起来,小贩们挑着担儿推着车子,抢先在这边选个好位置,蜀中富裕,靠近州城的有钱人不少,借着这个机会大赚一笔,是小商贩们心声,位置越好生意越好,于是早点来是错不了的。
而冉大器来得更早,他和长孙弘一道,带着瑞福祥的伙计们推着几车纸,天不亮的时候就过来了。
每张矮几上都要准备学子们答题时用的纸,主宾席上也要备上,那些大人们很难说不会文兴大发,临场发挥来上几笔,佳作往往就是在这时候偶得的。
“二郎,你是不是该去换身衣服?”冉大器看着一身布袍的长孙弘道:“怎么说你等会也要参加文会,这么寒酸不大好。”
因为连日窝在工坊里,长孙弘那身布袍已经半个月没有换洗,沾染上不少黑灰污渍,皱皱巴巴的非常难看,如果不是他脸洗的干净,旁人一定会把他当做一个送货的小厮。
“无妨,这是赛文,又不是赛衣服。”长孙弘倒大大咧咧,反正他没把这文会当回事,做生意才是他心里第一号的正事。
冉大器摇摇头,对于长孙弘这类热衷经商的学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本来冉璞醉心地理已经让他觉得离经叛道了,长孙弘的到来更是跌破他的眼镜。
世风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