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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弘看看九龙的刀,又看看自己的,晒然掷刀于地,摇头道:“刀还是石门蕃的好,大理的刀,没一把合用的。”
九龙昂德晃着有些发酸的手臂,笑着道:“是极,如果不是仗着刀好,我早就被先生劈得狼狈不堪了。”
长孙弘斜眼瞥他:“你好像没尽全力啊?”
老实的九龙昂德笑而不语,坐实了长孙弘的话。
长孙弘知道这个手下的性子,也笑了笑,道:“既然还有力气,不如我们再去练练,喏,那边那队人在练长枪刺杀和橹盾防护,走,我们也去!”
九龙昂德皱起眉头:“先生金贵,跟蛮兵们对练,怕是不合适。”
长孙弘咧着嘴角,头也不回的走:“你来不来?”
九龙没奈何,只得跟了过去。
校场上,一队队蛮兵在艳阳下操练,腾起烟尘无数,石门蕃的精兵,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第131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
对于死战不退的人,蒙古人其实是很欣赏的。
对于这种人,他们表达敬佩的习惯,是砍下对方的头,插在矛杆上,竖在战场最高的地方,让所有的人都看得到。
瞧,你们最英勇的人,也死在了我们刀下,你们还抵抗什么?
宋武德大夫、左骁骑大将军并眉州防御使曹友闻与其弟弟、庆州知府曹友万的头,就这样被砍下,插在了阳平关的城楼上。
头颅犹自怒目圆瞪,虽没有了生气,但虽死犹生的气势,依然能让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天上下着小雨,与血混在一起,顺着矛杆滴下,流畅到城楼上,再顺着城楼砖缝间,滴到从城楼下呼啸而过的蒙古战骑的盔甲上。
一面面宋军的战旗倒在泥水间,跟平日里握持它们的战兵们一起,倒卧混合在一处,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插着无数的箭杆,刀枪遗弃了满地,偶有幸存的伤马徘徊在其间,守着主人的尸首悲嘶不止,久久不肯离去。
关墙上,一架架威力无穷的床弩在雨中烈烈燃烧,雨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有重伤未死者在低低的呻吟,但是无人理会。
从秦汉三国时就耸立在这里的关墙墙体仿佛被巨人挖抠过一样,坑坑洼洼的宛如十余岁少年脸上的青春痘,几乎没有一处平整的地方,不少地方外层包裹的条石被砸掉,露出里面的夯土来。
一排被俘虏的宋军被绳索捆成一排,跪在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无比的关隘前,一队队的蒙古骑兵从他们面前驰过,铁蹄铮铮,污水血水四溅,骑兵队伍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战死的尸体堆满了关楼的内外,几欲塞道,血在黄土地上汇聚成了条条小溪,肉沫与浓烈的血混在一起,粘稠而令人作呕。
十余个蒙古士兵面无表情的挨个砍着战俘们的头,“刷”的斧子落下,一个宋兵的脑袋就掉到地上,“咚”的一声,宛如石头落地,就像低着头的战俘们麻木的心沉到了底,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蒙古西路军前锋官汪世显眯着眼睛骑在战马上打量了一下高高竖立着两根矛杆的关楼,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问左右:“听说这个宋将还是个文官?”
立刻有人答道:“是,原是宋国沔州知府,最近才提为眉州防御使的,在他们四川制置使帐下,算是头一号的大将。”
“文官还这么猛,真真男子汉也!南人羸弱,重文抑武,能出这么一位将官,实属罕见。”汪世显皱眉看着道路两边、正在将堆在道路上的尸首往两边乱扔的蒙古兵,摇摇头:“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五千还是一万?”
“大概七千多人。”一个部下道:“除了俘虏的几百人,余者皆战死。”
大将达海脸上被砍了一刀,敷药之后随意的用布包裹着,斑斑血痕透布而出,令他显得狰狞凶狠,他闻声向汪世显道:“这么点人,还能在我军十余万人车轮战下坚持这么久,倒是一员悍将,而且宋兵都是布甲,遇雨一淋,打起仗来比铁甲还沉,跑都跑不动,却还可以杀我战兵无数。别人说宋国国富军弱,今日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这倒不一定,我们南下以来,势如破竹,遇城克城、逢军破军,哪里有一战之将?”汪世显倒是看得透,抚着座下马儿的鬃毛悠然的道:“此人能战敢战,依然被我儿郎砍了脑袋,就算再来几个又如何?我蒙古铁骑马蹄到处,所向披靡,一两个有骨气的南人,又何足道哉?”
左右于是放肆的笑起来,挥舞刀枪,在雨里怪叫连连。
过路的骑兵认出这边的上官,也在马上舞着兵器附和,犹如野兽过境,鬼哭狼嚎一般。
“大人,关城里外,捉到几千民壮百姓,怎么处理?”一个偏将催马过来,抱拳问道。
“照例,砍了。”汪世显简短的答道,表情漠然,眼皮都没眨一下。
“是。”那将官正欲催马离去,却被汪世显一个“慢”字喊了回来。
“把这关城也推了,踏平这里。”他望望因为连日大战而显得格外破败的阳平关城墙,冷冷的道:“把宋人的尸体都堆在两边,一个活人也不要留,尸体堆里一定有装死的,找出来,活剐了。”
那将官再次高声应承,催马离去。
达海凑上来,狞笑着道:“大人,探子来报,我们一路屠城破关,杀人无数,宋国剑阁守将已经吓破了胆,昨晚上就已经弃军逃走,现在剑阁已然空城一座,不若末将率一支轻骑,先行叩关,为大军开路。”
“哦?弃关逃走?”汪世显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看来宋国真的无人啊。”
达海用舌头舔着脸上的血水,兴奋起来:“大人,剑阁一过,再无天险,一路杀过去就是宋国的成都府,听人说,成都府是天府之国,钱财金银无数!人口众多府库丰足,我们辛苦这么久,可算找到一处洗掠的好地方了!”
汪世显笑容更甚了,闭起眼仰天深深的吸了一口包含着血腥味的空气,再睁眼时,已是暴戾满腔。
他猛勒缰绳,坐骑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汪世显以马鞭作指,暴喝一声:“好!大军加快速度,向成都府进军!达海为前锋,前出剑阁,为大军开路!”
达海昂起人熊般的身子,在雨中甩一甩头上的水,高声道:“末将领命!”
两人身边,无数的骑兵策马奔腾,马蹄在雨中与地面泥泞践踏,如雷鸣般的震荡。
排队等死的宋军战俘中,一个年轻而带着稚气的兵抬了抬头,用肿胀的双眼,努力的看向南方。
“娘”他低低自语,双手背缚得很紧,把他的身子捆得不能把头抬得跟平时一样高,只能稍稍昂起一点来。
不过他依然努力的昂着。
“孩儿不孝”他喃喃道,有眼泪流下来。
“不要哭!”他身侧的一个宋兵喝道:“死就死,怕什么!曹公都死了,我等怕什么!”
年轻的兵无声的低下头,不知道他究竟还在哭没在哭。
沉重的脚步声中,蒙古兵提着血淋淋的斧头,站到了他的背后。
血光闪过,天地间归入一片黑暗。
血花中的头颅飞出去很远,旋转着落地。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紧紧的闭着眼。
雨还在下,如泣如歌。
第132章 蜀中大乱()
大宋端平二年至三年间,整个蜀中是悲惨的。
这一年的光景,蒙古人破边塞而入,连克川北四大戎司,砍瓜切菜一样将宋军经营十余年的蜀中防线撕得稀烂,十余万军队一触即溃,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打到了成都府城。
成都锦官城的沦陷过程,听起来有些搞笑。
这座城是被蒙古人乔装宋军拿下的。
由于蒙古人进军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他们的先锋比宋军的败兵先一步到了成都驷马桥。
于是很自然的,城内留守的制置副使丁䲕浑然不知,原来蒙古人已经过了剑阁、兵临城下了。
蒙古先锋汪世显抓住时机,令手下打起了宋军旗号,由通晓汉语的兵丁打前站,伪作从前线退下来的宋军,大摇大摆的到了成都城南门外。
城外的百姓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一群骑马的狼,他们在乡老的率领下,按照宋律,牵羊宰猪的出来劳军,蒙古人笑纳了。
听到风声的制置副使丁䲕也出来了,他只带了几百亲兵,打算见见这只队伍的主将,以便安排他们下一步去哪里。
由于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天色见黑,丁䲕一直走到蒙古人跟前才发现不对劲。
几百人眨眼间就被蒙古骑兵淹了。
丁䲕拼命逃回城中,蒙古人很高兴的跟了进去。
满城大乱。
丁䲕也算有种,率家丁数十人与蒙古人巷战,身中数箭而死。
听幸存下来的人说,当日成都城燃起的大火,百里外的地方都能看得见,惨叫声顺风飘出十几地里,蒙古军队封城纵火,死于烈焰中者不计其数。
城内二十万军民,活下来的不到万一。
邻近的彭州、永康军等地,同时被袭击。
如果不是传来蒙古东路军统帅阔出病死在江陵的消息,西路蒙古军还会继续南下。
因为这件突发事件,蒙古内部起了纷争,西路统帅阔端只得撤军,把大部分军队带回蒙古,只留下都元帅塔海与先锋官汪世显留守沔州一带,占住要害隘口,为将来的进一步入寇奠定基础。
塔海等人于是四处劫掠,反正蜀中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宋朝军队,能够跟蒙古人野战的兵将已经和曹友闻战死在阳平关,再也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了。
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川西、川北至成都府一带的州县无不受其荼毒,宋军除了龟缩城池内战战兢兢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从川东征发的土司思州田氏、播州杨氏也在乱战中败下阵来,蛮兵虽然在山地战中有些优势,但成都平原一览无余的地形对蒙古人来说,跟草原没什么区别,在这种地形上,他们藐视一切敌人。
蜀中在燃烧,生灵在涂炭,上百年没有经历残酷战争的四川百姓,在蒙古军队的马蹄下痛苦的被蹂躏。
而大宋官军,无力反扑,只能在新任京湖安抚制置使孟珙的布置下,沿施州、归州、巴东一带设防,屯兵夔门,防止蒙古人沿长江南下,威胁襄樊。
蒙古人就像一阵阵野蛮的风,在蜀中广阔的大地上肆意刮来刮去,见城摧城,无人能挡。
这些消息,长孙弘是通过狗子知晓的。
“瑞福祥总铺已经在着手迁往南方了,合州虽然暂时没有被波及,但以蒙古人的作风,由近至远的洗掠过来,早晚会打到合州城下的,所以并不安全。”狗子坐在会无县长孙弘的军营里,一边牛饮着一大瓢加了茶叶的解暑水,一边鼓着眼睛说道:“合州知州宗师道把家眷都送走了,他一个人留下来,召集民壮土兵,准备死守。”
长孙弘认真听着,靠在粗木做成的桌子上,吹着户外清爽的风,一脸的严肃,等狗子说完一段,他立即问:“我们在川北的网,还能不能运作?”
“很难。”狗子道,脸色忧虑起来:“很多人死在战乱中,蒙古人几乎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跟很多地方都断了联系,不知道那里的联络人是死是活,又不敢派人过去,路上风险太大,除了蒙古人,败退的散兵和流寇也是祸害。”
“要想办法,尽量恢复,不然掌握不了那边的情况,对我们很被动。”长孙弘沉声道:“大理这边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差池。”
“这点可以放心,蒙古人不善山地,石门蕃隔着千万重山,他们过不来的。”狗子卯定的说道:“他们只对富庶有油水的地方感兴趣,穷山沟他们也不想来。”
“如此最好,我不想在对付段家高家的时候,腹背受敌。”长孙弘思量着道:“不过还是让九龙郎若小心些,万一有不开眼的鞑子迷了路过来了,会给这一带的百姓带来恐慌,人心乱了,比什么都麻烦。”
“蒙古人不会来,段氏会不会向大宋朝廷求援呢?”狗子想了想道:“段五的兵已经快到大理城下了,生死关头谁都会求人的。”
“他们已经求过了。”长孙弘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的卷轴:“我回来这边,不仅仅是为了见你,还为了见一见朝廷的使者,是枢密院来的郎官,五天前来的,给我一个卷轴就走掉了。”
“朝廷怎么说?”狗子没有伸手去要卷轴,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该乱要。
“要封我的官。”长孙弘满不在乎的笑:“要我做叙州防御副使,这官从六品的武职,一年有三十贯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