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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境内的官道不甚平坦,多九公这样快马加鞭,饶是这辆精心打造的马车也颠簸得起伏不定,让本就有些晕船的姬庆文更加难受,探出脑袋对多九公说道:“九公啊,你车慢点赶,那碛口镇就在前头,你走慢了,还怕镇子跑了不成?”
多九公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说道:“少爷这就有所不知了。碛口镇规矩大,要是太阳落山了,就不放人进镇了,那我们可就得在镇子外头过夜了。”
姬庆文皱着眉头,扶了一下晕晕乎乎的脑袋,说道:“不就是个小镇吗?这么大的规矩?他们不让我进镇,我多出几两银子,让他们放我们进去不就得了?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人?”
多九公头也不回地说道:“碛口镇上下都听李家的话,这规矩便是李家老太爷定下的。他家大业大,以前还是朝廷里的高官,还真未必看得上我们这几两银子呢……”
姬庆文被颠得几乎要呕吐出来,又道:“原来还有这么大来头……不能进镇,就不能进镇呗,在镇外找家干净客栈过夜也是一样的。哎哟,我都快被你颠死了!”
东家毕竟是东家、下人究竟是下人,多九公虽然满肚子的不愿意,可还是不得不听从姬庆文的吩咐,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向着官道尽头的碛口镇缓缓而去。
昏昏沉沉走了多半个时辰,多九公终于勒住马头,扭头对车里坐着的姬庆文说道:“少爷,到了,就是镇口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要不您去叫个门?”
叫门这种下人做的事情,还犯得着麻烦姬庆文这个少爷吗?多九公这样说,摆明了是要为难一下姬庆文。
姬庆文却不吃这一套,白了一眼多九公,趿上鞋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目一看,却吓了一跳——
原来这座叫“碛口”的小镇,竟被一圈一丈多高的城墙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城墙都是用山西产的上号的黄泥砖砌成,显得坚固齐整,比起寻常小县城的城墙还更结实不少。城墙正中开了一扇能够供一辆马车进出的门洞,门洞两边吊起两排六只灯笼,而城门果真如多九公之言,被一丝不苟地紧紧关闭着。
于是姬庆文上前两步,抬脚用力往厚实的城门上踢了两脚,喊道:“开门!开门!开门!”
他话音刚落,门内就传来回答声音:“喊什么?太阳落山了,城门关了,再喊也没用!”
姬庆文听有人回答,立刻放心了一半,说道:“门关了,自然可以再开的。来,我给你二两银子,你行个方便,让我们进镇子,借宿一晚就好。”
门里答话之人却不吃这一套,反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碛口镇的规矩不知道?太阳落山、下钥关门,李老相公多少年定出的规矩,你给我钱,我也不敢收……”
姬庆文还真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不爱钱的人,便又说道:“是不是嫌二两银子太少了?来来来,我出五两,行了吧?”
门里那人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五两?就是五十两也不行!走、走、走,我们碛口镇不缺你这几两银子!”
姬庆文还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多九公抢先说道:“门里这位爷,我们不是闲杂人等,我们少爷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因为赶着时间渡黄河,过了时辰日头,这才没来及进镇子。您老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少爷进去过一晚?”
听了多九公这话,门里的人态度显然改善了不少,语气也软了下来,说道:“原来是位举人老爷啊?不是小人作难几位,实在是李老相公规矩严。不过不要紧,你们扭头左转,走没几步就是西湾村了,那边有家四方客栈,就是小人舅哥开的,干净得很,在那边住一晚上也是很妥帖的。”
多九公连忙感谢道:“那就多承这位爷关照了。”
说着,他又扭头对姬庆文说道:“少爷,没法子了,看来我们今天没法进镇休息了……”
姬庆文却道:“我就弄不明白了,这碛口镇,还有那个什么李老相公,到底有什么来头?至于弄得这样紧张吗?”
多九公答道:“李老相公可了不得了。他是原来是兵部尚书,二品的大官,就连九千岁魏公公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前两年致仕回乡,才常住在碛口镇上荣养,左右的地方官哪位不给他老人家几分面子?”
姬庆文心中一哂,心想:原来是魏忠贤条线上的人,那看来离倒霉也没多少日子了……
想到这点,姬庆文刚刚被吃了闭门羹的郁闷顿时消解了一大半,便微笑着问多九公道:“九公,那我们就去那个西湾村的四方客栈住宿如何?”
多九公蹙眉道:“好是好,就怕这年头山西地面不太平,住在镇外容易遇到歹人。”
有钱人大多怕死,姬庆文也不例外。
听多九公这么一说,姬庆文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思量了一下还是说道:“可现在已经晚了,连夜赶路更加危险。要么我们先去瞧瞧,看着好了就住下,看着不好,扭头就走也就是了。”
然而这也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于是多九公便赶着马车,载着姬庆文和杏儿两人,轻快地原地调了个头,便左转而去。
那看门人果然没有扯谎,马车走了没多少时候,便进了一座村庄,村庄里头灯火稀疏,只有一座两层小楼上挂着几只红灯笼。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往灯笼而去,果真在一间客栈门前停下,抬眼一看匾额,确是那碛口镇的看门人口中那间“四方客栈”。
多九公停稳马车便跳了下来,见客栈外头没人招呼,木门却虚掩着,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抬高了声音向店里叫道:“请问?有店家做生意吗?”
他话音刚落,便从旁边闪身而出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用清脆的嗓音答应道:“哟,是客官来投宿啊!烦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叫我叔叔过来。”
此时姬庆文也带着杏儿从车上下来,见这小孩儿长得虎头虎脑,十分伶俐,口齿也很清晰,心中顿时产生几分好感,便问道:“你叔叔是谁?这里的掌柜的吗?”
那小孩闪动着一双极精神的眼睛,点头道:“这位客官说得没错,这家店就是我叔叔开的,我在这里帮忙。您稍等,我这就叫他出来。”
姬庆文挥手示意小孩下去办事,又笑着对多九公说道:“九公,我刚才还担心这是一处黑店,不过开黑店还找自己小侄子帮忙的,似乎也不多吧?我看今天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上也就是了。”
多九公还是有些不放心,蹙眉道:“少爷说得有理,不过我们还是等等掌柜的过来,看下房间如何再说。”
第〇一八节 四方客栈()
过不许久,那小孩子的叔叔——也就是本店的掌柜——便走了出来,朝门外三人团团一揖,道:“听我侄子说,您三位客官想要借宿小店,也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
姬庆文见那掌柜的三十来岁,满脸的笑容,便答道:“你没听错,就是我们三个要住店。还有两匹马,你也要牵下去喂好了。”
掌柜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小的却要打听一声,几位怎么会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呢?”
姬庆文耐住性子答道:“我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这两位是陪同我一起的,不行吗?”
“行,行!”掌柜听姬庆文说话有些着急,便赶紧接过话头,说道,“既是进京的举人老爷,那小人便祝老爷连中两元、步步高升、公侯万代!只是……”
姬庆文另有心事,听了掌柜的这几句奉承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将他的话打断道:“只是什么?难道你这客栈住满了不成?”
掌柜又满脸笑容说道:“不,不,小店空房有的是。不过小人无知,推算着今年也不是科考之年,现在进京赶考也显得太过仓促了一些。不知老爷随身有没有带着路引呢?能不能拿出来给小人看看?”
“嗳?”姬庆文听掌柜的没完没了,立即就不满意起来,说道,“你这家四方客栈难道是官府开的吗?怎么问起来还没个完?还要看什么路引?”
掌柜的忙又说道:“老爷这是哪里话?不过是最近地面不太平,我们小心一些,大家也能互相放心,不是吗?”他态度虽然坚决,但嘴上说话却十分客气,脸上也始终挂着笑容。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姬庆文肚子里虽然有气,却也发泄不出来,只能朝多九公努努嘴,说道:“九公,路引你带了吗?”
多九公闻言,赶忙从怀中掏出几分小心折叠好的文书,双手递给掌柜,说道:“而今礼崩乐坏,太祖爷爷定下的规矩,早就不知坏了多少了。现在上路的人,还有几个带着路引?幸好我家老爷出门时候留了个心,找学政衙门开了路引出来。喏,就在这里……”
掌柜接过路引展开,就着灯火细细阅读了一遍,又重新折叠好,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说道:“原来是老爷姓姬,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听说陕西西安城里有位老爷也姓姬,生意做得大得不得了,不知同这位爷有什么渊源?”
多九公取回路引,不无自豪地说道:“掌柜的好眼力、好见识!这位就是姬家少爷,奉了老爷的命令,进京赶考去的!”
掌柜的笑容里立即多了几分恭敬,说道:“噢哟,失敬、失敬!既是姬家少爷,能够光临本店,那就是小店的荣幸。店里空房多的是,那我这就给几位开几间上房如何?”
姬庆文、多九公见掌柜的这样小心谨慎,反而放下心来,略商议了几句,便决定住宿下来。
于是多九公朝掌柜的拱了拱手,说道:“也好,那就有劳掌柜的开几间干净房间,我们住宿一宿就好。另外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少爷肚子已经饿了,掌柜的能不能做几样菜给我们充饥?”
掌柜笑道:“现在天色晚了,厨子都回家去了。不过不要紧,我也会做几样小菜,今天就露上一手让各位爷尝尝我的手艺!”
说着,掌柜便高声招呼道:“黄得功!还不快出来,替几位客官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
掌柜话音刚落,便听客栈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回答:“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从客栈后院大步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脸上留了一部络腮胡子,双目炯炯有神,左脸上却挂着一条又红又紫的刀疤,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夜叉……
众人见他这样一幅凶狠的样子,都不由有些心悸,却听掌柜笑道:“诸位客官别怕,这个黄得功长得虽然丑陋,却是一个好人。家里早早死了爹爹,老娘又有疾病,因此他白天种完了田,夜里就到我这客栈里头帮忙,也好赚几分散碎银子……”
“哦!原来还是个孝子。”姬庆文感叹道。
姬庆文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先死了母亲、又没了父亲的苦孩子;穿越之后虽然成了个有钱的富二代,却也早早死了母亲。
因此他听说黄得功是个孝顺儿子,立即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从荷包里摸出一两的一锭银子,递到黄得功手里,说道:“懂得自食其力,好样的。这是我赏你的银子,你拿着。”
黄得功拿了这一两银子,竟有些不知所措,张口结舌连感恩的话都不知怎么说。
还是那方才那小男孩儿伶牙俐齿,笑道:“黄大哥,这是这位爷赏你的银子,你还不收着谢谢他?”
黄得功这才反应过来,将银子收入怀中,千恩万谢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有了这银子,小的也能给老娘买几斤白米细面,让她老人家吃个饱……”说着,黄得功眼睛里竟噙满了泪,几乎要哭出来了。
掌柜的忙打个圆场,说道:“得功,你是怎么回事?客官好好的过来住店,你哭个什么劲?”
姬庆文也道:“掌柜说的有理。你哭什么?伺候得好了,我还有赏银。还不小心把我的行李从搬下来,送到房间里去?”
黄得功立即答应了一声,跟着多九公快步走到门外,将姬庆文一行三人带着的七七八八的几包行李,两只手就提了下来,毫不吃力地放到掌柜的安排好的几间房间里去。
姬庆文见状满意,又看自己的房间装饰虽不华丽,却也宽敞整洁,便又赏了黄得功一两银子,重又从房间里出来,同多九公、杏儿两人一起用过掌柜的亲自下厨做的饭菜之后,才又回屋休息。
他今天在黄河渡船上颠得不轻,早已是疲惫不堪,刚进屋子便摸上床合眼打起盹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姬庆文忽觉有人正在自己房门被人推开,一惊之下赶紧睁开眼睛,就着桌上昏黄的灯光,却看见是杏儿端了一碰热水从外面进来。
于是姬庆文问道:“杏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进来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