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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孔昭一脸茫然,答道“我没问秦将军什么问题啊。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是白杆兵中的将士已然十分不易了,现在又似乎受了重伤,正该好好抚慰抚慰……”
不料秦祥珍未待刘孔昭把话说完,便即打断道“刘爵爷弄错了,她可不是我石砫白杆兵的人……”
姬庆文听到这话,吓得满头大汗,慌忙提醒道“秦姑娘,你可想好了再说,她怎么就不是你手下的白杆兵了?”
却听秦祥珍笑道“姬大人,这人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的让她躲在别人身后,她不干,偏偏要找人单挑!这不?技不如人,最后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白杆兵行军作战,最讲究的就是协同配合了,她却偏要自己出风头,这样的人,我白杆兵可不要!”
听到这里,姬庆文这才知道秦祥珍是在开玩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秦姑娘教训的是,不过这位既然已经受伤了,那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讲一讲的。不如送到我这边,一边养伤,一边教训她如何?”
说罢,姬庆文也没征求秦祥珍的同意,便招呼两个明武军的兵士,将周秀英抬下去了。
好不容易将这场危机敷衍过去,姬庆文已是吓得脸孔脱色,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议过要立即撤出温州城的,便同刘孔昭道了别,随即招呼起杨展、黄得功、孟洪等人,要他们即刻召集军队,这就退到温州城外。
刚刚打了胜仗,将温州攻占下来,却要立即离城而去,这让明武军将士们都有些难以理解。可他们经过严苛的训练,对于上级下达的命令,就只有“服从”二字而已,因此他们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加耽搁,便收拾起兵器、旗帜、金鼓,列队出城而去。
白杆兵、京师营两支队伍,也以姬庆文为马首是瞻,见他手下的明武军退出了城池,
便也跟着整顿起军队退了出去,返回原先设立在城外的营盘之内。
一场大战过后,闹得大明半个江南不得安生的白莲教之乱终于平息下来。
经过连场苦战的将士们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然而算军功、拿赏银还需要统计汇总一番,先饱餐一顿却是可以立即做到的。
于是心情正好的姬庆文便命人取出无数食材、美酒,让军中兼职烧饭做菜的伙头,这就点燃篝火、埋锅造饭,让麾下将士们敞开肚皮美美吃上一顿。
这几年大明朝年景不好,北方接连干旱甚至有向鱼米之乡的江南蔓延的趋势。在江南当兵虽然比在别处的条件要好上不少,可依旧不免有积欠军饷的事情发生,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就已是十分难得了。
因此当驻扎在明武军、白杆兵他们周围的朝廷官军,听见他们大营里头觥筹交错的欢呼声音、闻到四散飘逸的酒肉香味、瞧见忽明忽暗的炊烟篝火,心里说不出的羡慕,觉得自己就是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否则也能去隔壁分一杯羹。
倒也不是姬庆文小气不肯请其他官军一同过来吃饭,只是他明武军所用的菜肉米面都是由郑芝龙从海路运送过来的,总量并不十分大,并且除了今天吃喝之外,还得确保回程路上的饮食。因此除了本部一千明武军之外,再多供应总共四千白杆兵、京师营军士的饮食,便已到了供应的极限,再也没法分给别人了。
不过眼下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自己手下军士吃饱喝足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上别人的死活呢?
正当明武军大快朵颐之时,姬庆文却不在军中与他们同乐,而是叫人做了几样略精致一些的小菜,陪着周秀英在中军大帐里吃饭。
经过出城时候的一段颠簸,又喝了些姬庆文牌的直男热水,周秀英被徐鸿儒捏得酸麻了的手脚终于灵活了一些,虽还显得有些无力和僵硬,却也能够坐着自己用筷吃饭吃菜起来。
她显然是饿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圣女的架子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将面前几样小菜吃了个风卷残云,又拔了几口饭,肚子里这才有了些底,运筷的动作慢慢放缓下来。
姬庆文瞧见周秀英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开玩笑道“秀英姑娘不必着急,外头那些饿死鬼是不会进来抢你的饭菜的。你想吃就吃,不够吃,我再派人送菜进来就好。”
周秀
英听了这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吃相有些难看,便轻轻放下了筷子,掩嘴道“姬公子,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公子见谅……”
姬庆文却道“这有什么好见谅的?渴了就喝,饿了就吃,这都是人性使然,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凭什么要道歉?”
周秀英听姬庆文虽这么说,可她好歹也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不愿再动箸吃喝。
所幸她方才已吃了个八分饱,便说道“姬公子这已经是第四次擒住我了……公子想要怎么发落,就请直言吧……”
姬庆文微笑着摇头道“秀英姑娘这就又误解了。这次你可不是被我抓住的,而是徐鸿儒这厮造孽,没由来点了秀英姑娘的穴道。否则凭秀英姑娘的本事,冲出重围逃生而去,还不是妥妥的?”
周秀英自失地摇摇头,道“姬公子太看得起我了。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清楚得很。姬公子手下火枪队是怎样的战斗力,我也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势,枪口都架在窗户上了,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未必能够飞得出去……”
姬庆文一听周秀英真心实意地夸奖起自己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说道“可惜啊……可惜这一点秀英姑娘知道得太晚了。否则又何至于同我作对、同朝廷作对,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呢?”
周秀英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得其实不算太晚。那时候南京起事不成之后,我便劝爹爹要先养精蓄锐,积攒人马、兵器再起兵不迟。又或者避开姬公子,跑到云贵、陕西、山西那些地方起兵也可以。可爹爹却等不及,偏要在福建这里起兵。说是这里距离浙江、南直隶都不远,乃是成就大事的地方……唉!”
随着周秀英的这声叹息,她和姬庆文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姬庆文才又开口问道“秀英姑娘,徐鸿儒这人……你恨他吗?”
要是放在从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周秀英的答案是异常清晰而又干脆的“爹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是恨天恨地,也恨不到爹爹头上。”
可出了今天中午这样的腌臜事来,一下子让徐鸿儒在周秀英心中的形象变得复杂起来,就好像是一道巨大的、难以逃脱的阴影,整个笼罩在周秀英的头上。
沉思了半晌,周秀英依旧先叹了口气,说道“唉!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还提起来做什么?”
。
第三四〇节 这都是命()
姬庆文却不这么想,当即骂道“徐鸿儒这个老不死的,居然胆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真是恬不知耻!我看他是个运气好的,死得也还算是干脆。否则要是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秀英听了这话,又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许久才又说道“爹爹既然已经死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姬公子,爹爹好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有些事,就让他一阵风吹散了也就罢了,就不要追究了吧……”
“死了?死了又怎么样?一样要拿出来鞭尸。”姬庆文恶狠狠说道,“不过徐鸿儒的尸首既然已经落到了刘孔昭手里,那他必然是会拿去像朝廷报功的。到时候,朝廷追究徐鸿儒生前罪过,开棺戮尸、枭首弃市、传首九边那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叫徐鸿儒死无葬身之地了。”
要是今日之前周秀英听到徐鸿儒死后如此凄惨,她肯定是要悲伤一阵的,甚至会求姬庆文还徐鸿儒一个全尸,将他好生安葬了。可今日出了徐鸿儒死前意图强暴周秀英的丑剧,让周秀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对徐鸿儒的孝心来。
于是她又沉吟了片刻,说道“这都是命啊!人活着是命,死了是命。怎么活是命,怎么死也是命。爹爹活着的时候,总说要逆天改命,可到头来还是天命难违啊!”
姬庆文点点头,说道“秀英姑娘这话说得就很有些道理了。天命固然难违抗,不过天命这东西虚无缥缈,谁也看不准。就算是自以为看准了,那也十有是看错了而已。我看大明朝虽然千疮百孔,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会轰然坍塌的,就算倒了也不是你们白莲教能够推倒的。”
姬庆文话虽这么说,可他自己却对天命的判断颇有几分信心,正因为他看过一本书。而这本书不是《推背 图》、不是《马前课》、更不是其他什么胡说八道的预言书,而是“九年制义务教育”里的历史课本。这里头虽然没有将明朝的历史写得那么细,可大致的历史脉络却是极为准确的,并且是古今中外无数历史名家、大家对明史的总结,可要比寻常地摊文学靠谱多了。
因此,姬庆文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顿时将周秀英给折服了。
只听周秀英赞道“姬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就连爹爹他当年……”
她原本想说徐鸿儒当年虽然同姬庆文立场不同,可对姬庆文的才干还是十分推崇的
。
可一想到徐鸿儒本人,周秀英心中又油然而生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终于还是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姬庆文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却道“好了,徐鸿儒已然死了,他的事我们就别再提起了。不过秀英姑娘你还好端端活着,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周秀英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现在心乱如麻,都不知明日何以自处,更不知道今后还能再做些什么,也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姬庆文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顺水推舟道“既然秀英姑娘还没有落脚的地方,那不如随我一同到苏州去如何?”
“怕是有些不妥吧?”周秀英道,“姬公子,虽然白莲教起事已被扑灭,可朝廷未必就肯放过我这个‘妖女’。若是知道我还活在世上,朝廷必定大肆搜捕。姬公子前程似锦,若是收留了我,就怕朝廷追查下来,毁了公子的前途,这可就不好了……”
姬庆文不待周秀英把话说完,便笑道“秀英姑娘还是太小瞧我了。不是我夸口,现在在苏州城里,我的话比崇祯皇帝还管用,别说是收留你一个了,就是再多十个、八个也全不打紧。”
“哦?是吗?姬公子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周秀英问道。
姬庆文见她态度略有松动,便又劝道“秀英姑娘从小就在白莲教中长大,虽然十几年来也是走南闯北,可见过的世面毕竟有限。不如随我去苏州天堂之地去见识一番如何?”
周秀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苏州……我去过。大概姬大人还没去苏州赴任之前,我就去过几回了。寒山寺、观前街、金阊门,我都去过了……似乎也没什么好见识的。”
姬庆文道“秀英姑娘这就不懂了吧?有句话叫做‘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自打我到苏州做织造提督以后,今日的苏州城便早已不是过去的苏州城了。秀英姑娘你过来瞧瞧就知道了。还有,这大明朝上下,也是日新月异,你也该四处走走瞧瞧。”
姬庆文此言不虚。
自从他就任苏州织造提督之后,特别是经过一场大规模的贸易战,将苏州城内百分之八十的织坊并购到自己名下之后,原本就富庶甲于天下的苏州城,更充满了一股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苏州城内大小织坊连夜开工,出产的绸缎、棉布自陆路、漕运、海路分销至大明
上下、海内海外。
整个苏州城,就好像是一张运转不停的织机,只不过它生产出的并不仅仅是纺织品而已,而是一锭一锭沉甸甸的金子、银子。而执掌这张织机的,便是姬庆文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苏州织造提督。
而那些作为织机上的螺帽、螺钉、梭子等零部件的织工们,也凭着自己的手艺,或多或少地赚取了令人眼红的工资。而有了钱,自然是要出去消费的。这些织工拿了一天辛苦赚来的钱,跑澡堂、听评书、吃酒楼、逛戏院,连带着这些澡堂、茶馆、饭店、戏院的生意也变得好起来。
如此这般,一座苏州城变得生机勃勃,仿佛上满了发条,而这发条的原动力,不就是姬庆文和他辖下的苏州织造衙门么?
这样的景象,已经十分接近于工业革命开始以前的英国了,而仅苏州城内的形势,可要比当年的英国首都伦敦还要好上不少。这一点,乃是看过历史教科书的姬庆文所极力推动并且已经初见成效了的。而在苏州城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