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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的沈耘,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在一群人不解的目光中,沈耘拎着哭丧棒,缓缓走到画匠面前。
“先前该画什么,你便画什么,谁敢阻拦,你就告诉我。”
“大侄子,你这么做可不对。要知道你爹可是横死……”沈夕阻拦着,想要拿着风俗说事。
实则这等风俗,早在多少年前便已经松开了口子,沈山的父母亡故后,兄弟几个还不是照样没有功名,依旧画了尺弧安葬了。
这几人过来,还不是想要借此显示一番威严,想要让沈耘明白什么是尊长。
然而看透了这些人丑恶嘴脸的沈耘,如何还会屈服在这种无耻之徒的威风下。
“滚。”沈耘冷冷地瞥了沈夕一眼,毫不留情地骂道。只是这一声,却让周遭的乡邻大惊失色。
其实各家各户,这不敬尊长的小辈很多。但是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辱骂长辈的,沈耘还是第一个。说不好,还要将村老请来,好生处置一番。
“混账东西,有你这么对叔伯的么?”沈美拿出了他书香门第的架子,厉声呵斥着,想要用高亢的声音将沈耘慑服。
然而,他想错了。如果沈耘还是先前那个书呆子,那么还真是可能被沈美这一番声嘶力竭的呵斥吓住。可是,沈耘不是。
早已经准备撕破脸的沈耘可不会轻易被吓退。
冷冷地笑一声,沈耘看着二人,很是不屑地问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你们还有脸说是累死的。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自己的脸面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累死?对啊,累死的,是不是觉得一句话就能把所有人给糊弄了?”
“我父子二人辛辛苦苦将石头拉到了地上,你们却要告诉我花钱雇了人修渠。呵呵,为什么同在一个村里,我父子二人却要在你已经给人家付了定钱之后才被告知。”
“怎的,当我爹爹说不出话来,你便要如此轻视?你一个一个自诩高门大户,有没有想过什么叫长兄如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如今如此,还不是你等给逼出来的。”
“还有你,小叔,这是我最后这么叫你。我一家三口,辛辛苦苦帮你将庄稼收了,你将粮食卖了钱,连谢都不说一声,便交给自己那个酒囊饭袋去喝花酒。你如今还有脸拦着?”
说到激动处,沈耘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二人还想干什么?来,说说,是不是还要将我大房仅有的两人喝干了血,吃干了肉,才能将你们那猪狗一般的黑心肠填满?”
沈美和沈夕两人,此时面如土色。
不是被沈耘这无礼的叫骂给气的,而是看着周遭一群村民那蔑视的目光,心里如若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们极力营造的沈家子孝孙贤的声名,到底还是被沈耘这一番叫骂给破坏殆尽。往后指不定人家就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沈美更怕。
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当上了州学的上舍生,将来那是要蟾宫折桂出将入相的。可是经沈耘这么一闹腾,便要遭受牵累,说不得往后能有参加科举的资格就不错了。
沈家的气氛无比诡异。
明明是该哀戚的时候,许多人心中却怀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沈朝身后跟着沈川与沈景二人,还有一干沈家小辈,此时都围了上来。
想来是觉得沈耘的质问让两个叔叔很没脸面,沈朝的口吻也不是很和善:“沈耘,在这个时候你闹什么,赶紧让大哥入土为安才是正策,一个小辈,哪里来的胆子跟长辈顶嘴。”
沈俨的眼神中更是露出熊熊怒火。
沈夕这么一闹,往后科考真要核验身份,若被人捅上去,少不得一个德行有亏的骂名。一个不好连科举都参加不了。阻人前路,如杀人父母,怒火来的就是这么简单。
看着沈朝,沈耘冷笑一声。他镇寨官的威严或许在别人身上有用,但后世经过人格平等思想的洗礼,沈耘对他可没有多少敬畏。
“五叔倒是好大的威严,既然如此,那沈耘也就不得不冒犯了。这五福尺弧,我还真是就画定了。你们谁要不服,尽管请便。”
其实沈耘的反抗,早就让一干村民暗地里称赞了。
谁不想自己死后落个好下场,那棺木上画画的规矩若是稍微松动些,哪怕生前未曾实现的愿望,死后也算是勉强有个交代,多好的一件事情。
偏生就是这些自诩大家族的家户,一个个觉得不将这种规矩三令五申就不能高人一等。
况且这些年规矩也不是没有破过。
沈朝这些年当着一方土皇帝,很少有人如此忤逆自己,登时心里也来了气:“咱们沈家这么多人,要是没点规矩,岂不什么都乱套了?看在你年幼不懂事,我就不计较了,今日就照三哥说的办。”
这下子可是真的将沈耘给惹火了。
你想摆当官的架子,可惜这里不是注鹿原,自己也不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家伙。
“想要耍威风,请回到你的注鹿原去。你等私自商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规矩,你等肆意使唤我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规矩?难道我沈耘家这个大房,是你等放着当摆设的么?”
沈朝说不出话来。到底在这人前,冠冕堂皇的事情都是他理亏。除了沈耘不敬尊长之外,他还能拿什么说话?
只是,沈耘接下来的话,让沈朝彻底失了颜面。
“既然如此,那我大房有与没有,似是也没什么两样。今日我便做主,另立门户,自此之后,我沈耘一家起落浮沉,都与你等无关。”
第二十五章 前路坎坷又如何()
自立门户。
当周遭的村民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就傻了眼。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事情,须知就算小小的牛鞍堡,邻里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少。更加上浇水灌溉等诸多事务,很多时候家族人多就是一种实力和震慑。
作为傧相,隔壁三爷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情。都说丧事乱,本就是因为人心沉郁,很多事情一不小心就会闹大。不想今日还真就闹出了事端。
当他颤巍巍走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沈耘想沈朝几个说要另立门墙的事情。
慌忙走过来扯住沈耘,低声劝解:“娃儿,你莫要意气用事啊。一大家子再不好,至少出了事情也有个帮衬。你这么闹下去,一年两年固然没什么,但往后该怎么办?”
老人家说的固然没错,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就算是对外如此,对内呢?
沈耘摇摇头,苦笑一声:“三爷,我毕竟是个小辈,往后就算是出事情,难道我能讨得好来?从前他们都还看在爹爹面子上,多少有些收敛,如今,只怕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都解开了,我大房,可就没安稳日子了。”
三爷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沈桂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虽然有朱阿明在身边,到底也没有他们一家说话的份。虽然站在了沈耘身后,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银瓶儿自是过来牵着沈耘的手,虽然不停地抽噎着,可是看向沈朝等人的眼神,却如沈耘一般,并无多少敬意。
一家人就这般静静看着对面的几人。
不比丢了脸面的沈美和沈夕,沈朝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反应。
什么此例不可开,那都是废话。以沈家几脉的情况,不抱团在一起,除了他和沈夕,其他几家日子绝对过的很艰难。既然沈耘想自立门户,那就让他去。
少了自己等人的帮衬,到时候别哭着喊着后悔就成。
“你可是说真的?”沈朝的声音有些严厉,这种事情,他可不想再拖泥带水。既然大家当面,正好就将这事情都说定了,再往后,老大家想怎样便怎样。
沈母泪眼婆娑。
但是此时,却很坚定地站在了沈耘身后:“孩子,如今你爹爹过世,这个家,就全靠你了。既然你这么做了决定,为娘就是吃糠喝稀,也会全力支持你。”
沈耘没来由地感动了。
“多少年来,兄弟几个虽说分家,但相互之间也没少帮衬,然而,我大房可曾从谁手里得了什么好处?非但没有好处,苦力气倒是跟着使了不少。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你等视我为无物,那我等也不必迎合你故作慷慨,从此之后,我沈耘便与你等,再无瓜葛。”
沈耘说的斩钉截铁。
倒是让其他人暗自点头。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觉得沈家兄弟都会帮衬沈耘一家。
可是,真的会如此么?
沈朝点点头,转身朝围观的村民高声叫道:“诸位也都听到了,从此之后,我等五家,自是不会与他来往。往后村中之事,他也莫要借着我等的声名贪图便宜。”
“先前六家早已分家,这几年来大房也与几家没有财产往来,今日情义既然尽了,那么我沈朝为大哥烧一挂纸钱,便不再久留了。”
沈耘冷眼看着沈朝等人故作姿态,在灵堂前烧了纸钱便转身离开,心里却没有半分后悔。
宗族的力量或许在这个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村中许多人本是前来帮忙的,这会儿见沈耘自立门户,居然也做起了看客。
饶是作为傧相的三爷声嘶力竭地呼喝,却依旧没有多少效用。
画匠师徒呆呆地看着沈耘,手中的活计早已经停下。
看着前头骚乱的人群,沈耘皱皱眉头,口中却强自撑着,催促画匠:“你便只管画,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的。今日早些做完早些回去。”
画匠愣了愣。点点头,依照沈耘之前的吩咐,开始仔细画了起来。毕竟,他也不过是一个外人,既然有钱拿,何必多管人家的闲事。
留下看热闹的,大抵也只是想看看沈耘究竟如何一个人将这场丧事处理下去。
只是,世态炎凉又能如何,少了沈朝等人的掣肘,沈耘反而遵照自己的思路,将整个院子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终于,夜色降临。
今日哭丧,明日便要入葬。当院子里走掉了许多人之后,三爷终于来到长跪在灵堂前的沈耘身边。
在边上取几张纸钱,默默地在烛火上点燃,放在盆里化开后,这才蹲着对沈耘说道:“娃儿,你这回,事情做的太冲动了。”
沈耘没有言语,老人家径自说着。
“今日你爹爹过世,邻里都顾着当初他为大伙儿出了力气的份上,才会不顾沈美沈朝他们哥几个的脸面来帮你。这事儿,他们几个也知道。”
“再往后,你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谁都不敢来了。”
为什么不敢来?沈耘很清楚。虽说沈朝和沈夕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县官不如现管,这兄弟俩如果想深究,多少能给村里人使些绊子。
当老百姓的,哪个不是趋利避害的高手。所以明日过后,只怕自己的生活会越发的艰难。
然而,那又怎样。
看着晚风中摇曳不定,却依旧不曾熄灭的烛火,沈耘点点头:“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沈耘既然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不是一时冲动。往后的日子,纵使艰难些,也到底好过暗地里的倾轧。”
三爷无非是前来警示沈耘一番,看他心里有数,自然也不再多言,叹口气,蹒跚地挪着脚步,缓缓往自家院子里走去。
晚风清吹,沈母在沈桂的陪伴下,灶台上煮了些白粥,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端到沈耘面前。
“儿啊,吃点东西吧,往后的日子,就全靠你了。”
声音很轻,也带着哽咽,沈母哭红了的双眼,此时看起来那般哀伤。沈耘默默地接过碗,一口气将碗中的粥喝下去。抹抹嘴,很是坚定地答应:
“阿娘,苦日子,终究会有个尽头。儿子不孝,要牵累你受苦了。”
沈耘很明白,接下来的二十七个月,才是真正的煎熬。
守孝期间,自然要断绝一切交际和娱乐。这是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如果仅仅是种地的话,自己和沈母都不是出色的劳力,难保接下来日子会过的如何。
也唯有沈耘心中想的那般,才能勉强应付下去。
让朱阿明一家陪着沈母去歇息,沈耘自是在灵堂前守灵。乡里的风俗,灵堂的烛火不能熄灭,这是要人勤加看管的。
沈耘整整跪了一夜,跪到双脚都麻木的时候,才堪堪到了天明。大清早羊倌刚赶出了羊群,四邻八舍的村民都围了过来。
棺木昨日画好,便将沈山的尸身抬了进去。至于葬坑,也在昨日就摆了一桌羊肉宴请村里八个青壮吃过,自昨晚到今早连夜挖好了。
四人抬棺,沈耘扶灵,似乎这葬礼并没有多隆重,就在人们的围观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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