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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耘的鼻子有些酸涩。
这才是多大的小姑娘啊。
也唯有苦难的生活,才会让这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手上满满的都是茧子。可是面对一个诱人的糖葫芦,吃了一颗,早已经将内心的馋虫完全勾动出来的时候,硬生生忍住欲望,将糖葫芦递给自己。
“阿舅你也吃一颗,剩下的用叶子包起来,回家后让外翁和姥姥尝尝。也让爹爹和阿娘也尝尝。”
沈耘的眼角湿润了。
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他前世整整二十余年的养气功夫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不过一句话便被捅破。而后,再也无法修复完整。
见沈耘有些奇怪的样子,银瓶儿似乎觉得,沈耘还在因为科考的事情耿耿于怀。
已经恢复了清脆的嗓子,很是娇俏地,装作大人一般,安慰着沈耘:“阿舅莫哭,吃一颗糖葫芦,回去好好用功,三年后必然能考中的。”
人们往往对于不相干的事情,频生感动。看韩剧的女人们,会因为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落泪;爱军旅的汉子们,每每人民子弟兵无怨无悔无私奉献,总会热泪盈眶。
沈耘不觉得自己眼下落泪是关乎什么不相干。
非为科考,非为穿越,只为眼前这个贫苦中依旧怀着赤子心的女孩儿。
这,是他的外甥女。从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有这样一个外甥女,而不是,作为一个穿越客,以一个演员的身份,极尽演技去面对眼前这个小丫头。
“吃,我吃。”
沾了泪水的糖葫芦,滋味说不出的怪异。
但沈耘的心里,却是甜的。先前有些勉强的允诺,此时此刻,渐渐变成了内心最为坚定的责任。
接过沈耘递来的,依旧剩下六颗山里红的竹签子,银瓶儿犹自咽了几口吐沫,却强忍着口水,依照前言,在路边白杨树上扯下几片叶子,一个一个果子,很是仔细地包裹起来。
做完了这些,才很是珍重地将糖葫芦放在怀里。
放佛在她怀里放着的,便是一串极为珍贵的宝物。
七月流火。
大意初秋到来,夏日的炎热便如同流水一般渐渐散去。只是散去大致也需要一个过程,此时到了晌午后,太阳高悬,依旧有些晒人。
沈耘自觉如此时间,小叔家理应午饭罢了。
于是乎,在城中早已转了一圈,已经无处可转悠的二人便向东城走去。
小叔虽说是个小吏,但一年到头,油水不少。这么多年下来,倒也在东城靠近县衙的坊里买了一院宅子。
虽比不得那些豪富之家几进几出,但两亩多的院子,上房,堂屋,客房,厨房,杂物间,一一陈列过来,沈耘家中那三间房压根就比不上。
循着记忆来到门前,两扇乌漆的门扇紧闭。唯两个门环未曾紧锁,沈耘便知道,小叔家还是有人的。
银瓶儿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沈耘自然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叹口气,阻止了那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这才上前轻轻叩着门环。
门敲三声,便听得里头院子里有人应道:“来了来了,且稍待。”
来人脚步声甚重,沈耘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小叔的儿子,自己这一辈最小的,唤作沈焘。虽然年龄只比自己差一岁,可比起自己瘦弱的身体,沈焘便要胖的多。
脚步砸在地上的声音渐近,沈焘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去,当发现是沈耘与那个赔钱货外甥女时,脸上恭敬的神色瞬间消失无踪。
带着几分不屑,将一扇门拉开,侧过半个身子,沈焘说道:“哎呀,这不是四哥儿么,刚才爹爹还念叨你呢,不想你便来了。”
那让出来的半扇门,压根无法让沈耘与银瓶儿通过。
沈家六支早已分家,沈耘也算不上长房嫡子,沈焘这番做法,内心压根感受不到道德的谴责。
沈耘只能静静等候在门前,任沈焘上下审视着,而后高高在上地询问:“怎的,今日不去州学门前看榜,来我家做什么?”
银瓶儿到底年岁还小,心里盛不住事情,脸上早就写满了愤怒。
倒是沈耘好些,无视沈焘的质问,淡淡地问道:“小叔可在,我要找他,不是找你。”
“哎呦,四哥儿……”沈焘正要说几句讽刺的话,忽然从里头上房中传来小叔的声音:“是沈耘啊,赶紧进来。沈焘,你莫要闹什么幺蛾子。”
纵使是县中小吏,到底也久居人上,尤其是沈焘这个家伙,对小叔极为害怕,倒是无形中免了一场口语交锋。
沈焘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沈耘,径自转身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满是鄙视地说道:“进来记得把门关上,城里不比乡下,家里都是值钱的东西,容不得生人进出。”
摸了摸银瓶儿的头,安抚着小丫头愤怒的情绪,沈耘默不作声,一脚踏进大门,将不愿进来的银瓶儿也拉进来,而后将门一带,这才缓缓往上房走去。
到底是沈耘算错了,走进门来,这才明白方才为什么沈焘的表情那般刻薄。
上房分作三个隔间,面朝大门的,被当作客厅一般,平素吃饭会客都在这里。往左走的厢房是小叔小婶的卧房,另一边则是沈焘的住处。
此时客堂的桌上正摆着几样小菜,小叔一家三口的碗中,尚有些许饭食未曾吃完。
沈耘心中浅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朝沈夕躬身一拜:“许久不见,小叔安康。”
沈夕点点头,将口中的米粒嚼碎咽下,这才放下手中碗筷,将沈耘引到桌前一张空着的凳子上坐下,又让银瓶儿坐在一边一个小板凳上,这才说道:
“今日自县衙来的晚了些,这才吃饭。你俩正好赶上,怎的,午间可吃了,要不现在吃点?”
不待沈耘答应,便招呼着另一边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小婶为两人盛饭。
沈夕向来是这样一个人,人前的事情总是会做的周到些。大致这也是他能在县中混得风生水起,历经三任县令而不倒的根本吧。
无视了自家剩下两人奇怪的表情,沈夕问些老家的闲杂事务,不少时,沈耘眼前忽然伸出一双手,端着不过二两米的饭碗,很是随意地将之放在桌上。
而后,小婶那独有的尖锐声音涌入耳朵。
“呦,四哥儿,今日来看榜,不知这发解试,可是中了?”
银瓶儿面色一白。
沈耘饶是进来后一直暗示自己要平静对待,此时内心也忍不住掀起波澜。
小叔在县中虽是小吏,但发解试的消息定然比自己要早一步知道。虽说六家如今各过各的,但到底也是一家人,小叔回来之后,怎的不会提起。
眼下小婶这番问话,分明就是要挤兑沈耘。
内心保持着一份理智的沈耘,强自按下内心的恼怒,声音冷淡地回答:“小婶倒是问的好。当是小叔未曾来得及说,沈耘今年不第,有愧爹娘厚望。”
一声嗤笑。
声音虽然小,却如惊雷一般炸进沈耘的耳朵。
银瓶儿先前遵照沈耘的吩咐,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那饭碗上,听到这一声笑,身形也是一僵。
沈夕冷哼一声,瞬间那嗤笑化作温润人心的安慰:“哎呦,不就今年不中么,那就三年之后再考一番便是了。不过,四哥儿,你也这么大人了,总是要为家里考量一番。莫要意气用事。”
沈耘笑了。
似乎除了笑容,没有别的什么表情能够应对这样温情的安慰。
“小婶说的是,今年不中,那便三年后再试一番,若屡试不中,能蒙官家圣恩,得个特奏名,倒也是沈耘的福气。”
沈夕看屋内气氛有些冰冷,顿时作和事佬,笑着朝沈耘道:“若是那样,倒也是好的。你既然想试一试,那边试一试。”
第三章 亲兄弟也账分明()
面对沈夕无形的调停,沈耘也只能强自按捺心中不忿,将视线转向沈夕,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倒是教小叔见笑了。”
似乎是为了缓和方才的气氛,沈夕摇头示意无妨,却是将放在桌上的饭碗推到沈耘面前:“吃点东西吧,有事吃完再说。”如此招呼着沈耘,自己也将剩下的半碗饭端起来,夹着桌上两荤一素三个菜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银瓶儿早就将手中的那碗饭当作生死大仇,此时早已吃完将碗筷放在桌上。
小婶被沈耘挤兑了一下,心里越发不待见这舅甥俩,连是否继续盛饭都不问,只是一个劲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米粒。
唯有沈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吃完了碗里的饭,也不填一下,眼神瞅着沈耘要夹向哪个菜,便像吃了多大亏要补回来,一个劲夹菜往嘴里填。
一顿饭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沈夕放下饭碗的时候,沈耘也早就将饭吃完。
无奈地摇摇头,沈夕站起身来,朝沈耘招呼道:“你且出来陪我说话。”
点点头,看沈夕缓缓踱着步子走到庭院中,沈耘自是不疾不徐跟上。而银瓶儿早就不愿跟小婶与沈焘呆在一处,此时也跟在沈耘身后走了出来。
只是知道大人说话,她也不能掺乎,便走到庭院的另一处,蹲下身来,捡起地上一片落叶拨弄起来。
避开了自己的妻子,沈夕深深舒了一口气,也未转生,便问沈耘道:“今日前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若是小叔能帮上忙的,自不会让你白走一趟。”
或许是觉得年轻人脸面嫩,也不绕弯子。
沈耘正觉得到底该如何开口,此时听沈夕问起,倒也少了一番思索,径直说道:“眼看秋收,家里粮食不多,以是临行前,阿娘吩咐来找小叔,看能不能借几十文钱买些粮食回去,以防青黄不接。”
提到借钱的事情,沈夕顿时沉默了。
沈耘知道,让沈夕沉默的不是家中没钱,而是这个钱,到底该如何放到沈耘手里。这个价虽然是他做主,可是毕竟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沉默良久,沈夕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朝沈耘点点头:“你且稍等,我进去一趟。”
银瓶儿虽然手里玩弄着树叶,可是眼神一直盯在这边。
见沈夕点头,眼角顿时露出一丝欣喜。虽然依旧拨弄着叶子,可是耳朵却一直听着沈夕的脚步声踏进上房。
照直走到卧房中,此时的小婶才将几人吃饭的碗筷收拾进锅里。与银瓶儿一般,她的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关心沈夕叔侄二人的交谈。
知道沈夕此番进来是为了取钱,便是连桌上的剩菜都没收拾,跟着沈夕的后脚踏进卧房。
倏忽之间,一阵吵闹在那不可直视的卧房中响起。
“你那侄儿,好好的庄稼汉不当,心硬是比天高,还想考科举当进士。他是当进士的料么?一场发解试就被刷下来,还平白花了不少冤枉钱,如今却找到咱们家里借钱。”
“你少说两句。”
沈夕一贯中庸的处事态度,让他不知说什么来应对自己妻子的诘难。只能在小婶唠唠叨叨中道出这样一句。
“我少说,我这已经少说了。想当初六家分家,这日子便各过各的。如今他们过不下去,便要来找咱们。往后咱们日子该怎么过?”
“再说了,你看他进来,居然敢顶撞我说的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小婶?没有。这种不敬尊长的东西,我看落第了都是活该。”
言语越发刻薄起来。
如今更是连沈耘的父母也不放过。
“想想你那个装聋作哑的大哥,这些年要不是咱们逢年过节去看一看,谁会理会他。至于你那个大嫂,更是了得,家里穷得一年吃不上一顿肉,还让这个败家子读书考科举。”
“啪。”同样的声音,却从屋内屋外两个地方响起。
屋内,是沈夕恼怒之下,狠狠给了小婶一巴掌。屋外,则是银瓶儿眼中喷着怒火,将手中一节枯枝折断。
只是屋内接下来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好你个沈夕,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杀了我。你要不杀了我,今天这门,你是别想出了。我宁可你打死我,也不要把钱借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小婶尖锐的声音,随着哭嚎声越发刺耳。
院落中看不清里头如何的纠缠,但传出来越发难听的话语,让沈耘站在这里,也如坐针毡。
“你也不看看那小蹄子怀里是什么。我可看的分明,那可是糖葫芦。有钱吃那个,难道还没钱吃饭?”
“我看他们就是看着你来,才跟着过来的。就连一顿午饭都想混,你这穷侄子,我可不伺候。”
“有这个钱,焘儿要去的那个诗会早就够凑份子了。”
银瓶儿的眼睛有些泛红。没想到自己要留给姥姥外翁的糖葫芦,也成了小婶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