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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久经官场,养气功夫倒也过硬。听到韩扬的话也仅仅是笑了笑,便朝那幕僚点头,示意开始诵读。
幕僚本也是个喜好诗词的,被韩扬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生气。很是高声地将第一首《木兰花慢》念出来,立刻得到一个应时应景的高度称赞。
这下子轮到沈耘起身拜谢了。
直到这时,座中人才纷纷惊诧起来。
“沈生,你不是以文章上楼的么?怎的?难道你是作了词,又上了三楼写了文章?”
“天,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可能啊,明明他上交的只有一块竹牌。”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此事等下一首词作念完,我来解释便是了。”张世安不得不起身将这些议论声弹压下去,冲着幕僚再一点头,示意将下一首也念出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
几个摇头晃脑品味其中韵味的名士痴了。没想到,通读下来,居然这么有味道。四楼重现了先前二楼的场景,许久之后,才纷纷发出赞叹。
“赵生所言,并无夸大之处。只这一首,当得与柳三变相提并论。”
溢美之词不绝于口,冲沈耘点头称赞的同时,也将目光转向了张世安。他们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张世安事先安排?
感受到这些人的灼灼目光,张世安笑着点头:“你们有些人心里猜的没错。”
“沈生本来就只参加了二楼的较量,这一点想来易先生几位最为了解。我收到的竹牌上,也只有他词作的名目。”
将沈耘的竹牌交给侍从带下去传看,张世安则继续解释道:“方才我见几位有心考校沈生,正好,我也有这个意思。因此,就未曾说明。不想这一试之下,倒真是让老夫老怀大慰。”
看着张世安的表情,底下有人不可置信地追问:“府台公,难道,沈生是在咱们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当场思考作文的?”
虽然心中满怀着震惊,张世安却依旧回答:“题目是我等来前拟定的。在此之前,我也未曾见过沈生。那两篇文章,就算不是我等问时所思,想来也是在走上三楼之后的事情。”
“沈生,你说,可是这么回事?”
第五十章 高傲总有打脸时()
“倒是诸公高看了。经义策论,不过先前累积,今日恰逢盛事,便写出来罢了。晚生哪里有那般才思,能倏忽之间便作得文章。”
沈耘这个理由显然更加能够让人接受一点。
饶是如此却依旧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不骄不躁,当真是可造之才。何况就算先前写过,如今拿来也不算什么坏事,只能说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张世安先前的话,此时被用来称赞沈耘,当真是合适不过。
州学三才子已经有些无颜直视沈耘的目光了,韩扬更是有些不服气,凭什么明明文章自己是魁首,这个不知名的家伙却得到如此的赞扬。
不过想到接下来就要诵读自己的文章,韩扬心里倒也好受了不少。
有了沈耘的光芒,接下来吕芳和赵文清的文章虽然也得到了不少人的称道,到底还是比之前冷清了许多。直到幕僚手中仅剩下两张纸,韩扬才显得激动起来。
“夫天命者,在理,在气。日月升潜曰理,四季轮转由气。气理交融,是谓之道。”
开篇倒是好大的气魄,不过沈耘一听就知道这是沿袭了二程的风格,甚至于,这些话不过是将二程尚未理顺的理学思想提前拿出来用罢了。
如今可不是理学被极度吹捧的明清两代,天下文宗可是欧阳修公,接下来还有王安石继位,他们这些思想,如今也不过就是一家之言罢了。
通篇的理气,没有过多实质性的证明,在沈耘眼中,这魁首当真是矮子里拔高个。
策论倒是写的不错,提出了几点繁荣国库的想法,让张世安忍不住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韩扬极为期待的点评时间。
已经做好面对任何赞扬的他,却忽然间听到一句:“怎么觉得,这经义论总是过于乏味,虽然也说了些东西,却并没有说的太清楚,有种让人抓耳挠腮的感觉。”
“你却是还期待一些,我反倒觉得,其中论点,尚不如沈生的四德与良知之论。理与气,有些禅宗与道家的味道,偏生似是而非。”
韩扬不是二程,如今的二程也不是今后的二程。理学初创的年代,并不是士林所有人都对让他推崇备至。相对而言,沈耘的良知论反而让这些人更容易接受。
韩扬一下子脸色就变了。
看向沈耘的眼中,从方才的轻蔑,瞬间转化为敌视。那是少年人恼羞成怒所独有的情绪。
只是接下来这些名士的话,让韩扬越发觉得无法忍受:“可惜沈生并没有前往三楼,不然,今日坐着的只怕就是双楼魁首了。如此美事,硬是让沈生自己错过了。”
若非接下来还要在秦州科考,若非自己的老师交代回来后不要惹出事端,若非自己不愿被人当作文会失利的家伙,韩扬真想就此离开这松鹤楼。
吕芳三人的脸上终究也有些不好看。
原本以为,沈耘只是在词作一道胜过自己等人,哪知道如今连文章,也不如人家。赵文清和曾明礼的耳朵忽然间觉得有些发烧,想起先前的话来,当真是羞愧难当。
文稿已经诵读完毕,张世安很是自然地接过来,劝着在座诸人开始吃喝,自己却在那一沓纸中不停翻找。
找了一遍,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便一张一张摊开再度寻找起来。
沈耘正遥遥向座中诸位举杯敬酒,忽然间便听到张世安一声厉喝:“易奉年,你干的好事。”
易奉年,正是二楼座位居中的评审。这会儿听到张世安一声厉喝,也不惶恐恼怒,一个劲冲着张世安微笑起来。那架势,大有喊我咋滴的意思。
很是淡定地喝完杯中美酒,易先生走出来冲张世安一拱手:“府台公唤我,不知何事?老夫自认今夜并未有失职之处,为何让府台公如此大呼小叫,平白失了颜面。”
“好匹夫,当真牙尖嘴利。我且来问你,沈耘的手稿何在?”
张世安死死盯着易奉年,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羞恼。
“沈耘之手稿,便在府台公手中,何须问我。”明白了张世安的意思,易奉年越发油滑起来。他知道张世安的脾性,这个时候,唯有死撑到底。
被易奉年回了这句,张世安忍不住扬起手中稿纸:“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沈耘的字迹么?易奉年,老夫多年前与你同窗数载,你的笔迹我可认得清清楚楚。老实交代,沈耘的手迹在何处。是不是你这家伙,借机给藏私了。”
不等易奉年说什么,座中就有数人纷纷挤兑他:“易先生,这么大岁数了,做假公济私的事情,当真有些不好。”
“一世清白,如今反倒要晚节不保了。”
易先生憨笑几声。
“诸位所言,当真大谬。我易奉年是什么人,全秦州都知道我为了好字,那可是舍得丢掉脸面的。你们就说说,沈耘的字,你们谁不想要?”
环视一周,牢牢盯着张世安,易奉年更是毫不留情:“就连咱们这位府台公,都想着乘咱们饮宴的时候,将沈耘的手迹私下截留。”
“你敢说,不是?”
张世安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他怎能三番五次找沈耘的词作。
见成功将大家伙的目光转向张世安,易奉年这才继续说道:“今日他是主,我等是客,若让他首先拿了去,岂有我等观赏之时。”
说完这话,易奉年笑笑:“我正是看透了此点,才会事先截留下来,与诸位共赏。”
“何须多言,只管拿出来与我等看看便是。”
张世安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打算落空,只能长叹一声。
此情此景,让其他几人备受打击。原来,就连书法,自己等人也不是人家对手。
到底饮宴的人们并非全数如沈耘这般年轻,熬到了寅时,上了岁数的便早已经精力不济。张世安也知道通宵达旦的饮宴已经不是他们这些老人家所为,便很是大方地宣布饮宴结束。
让幕僚发放了沈耘几人的赏赐,拍了拍沈耘的肩膀,说了几句很是期待的话,便让差役们送这些名士前往附近的客栈住下。沈耘自然也有这样的待遇,张世安现在可是越来越看重他了。
美美睡了一觉,醒时已然到了巳时。
这时候那些个名士也差不多都起来在院中谈笑,见沈耘出来冲自己等人打招呼,便也笑着点头。
热络的名士们纷纷邀请沈耘前往自己家中彻夜交谈,只是沈耘心中还挂念着家中的老母和沈桂母女,婉拒了许多邀约,答应往后一一拜访之后,这才脱了身。
牛鞍堡中。
沈耘彻夜未归,沈母也彻夜未眠。
她虽然知道沈耘这是去城里张罗银瓶儿的事情,可是到底沈耘还是没有跟她说文会的任何消息,她也只能暗自着急。偏生为了安慰沈桂,还不能将这些情绪显露出来。
一大早沈桂起来,默不作声地帮沈母做完了家务,便坐在炕上暗自神伤。心里既着急沈耘,又着急沈桂的沈母,只能时不时站在门口张望。
沈耘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正好遇到站在门口的沈母。
“阿娘,天这么冷,怎的在外头站着。快进屋里吧。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耘儿,你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虽然只是这样一句话,沈母说完瞬间就流下了眼泪。这倒是让沈耘束手无策起来。
“阿娘,你且进屋听我说。”
搀着沈母进了屋里,沈桂听到屋外的声音正要下炕,也被沈耘给拦住了。
银瓶儿知道自己的事情,这时候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只是淡淡问候一句:“阿舅你回来了。”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缩在墙角。
看着神色各异的一家人,沈耘缓缓开口:“阿姐,今日你便回去吧。”
“回去?”
沈桂一声惊叫,墙角的银瓶儿便猛地一哆嗦,小脸儿霎时间怆白。唯有金辉儿,什么也不懂,只是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沈耘。
沈母泄了气,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要让朱家那个狠心贼把银瓶儿卖了?耘儿,你难道没去范府试试?”
沈耘笑了笑:“你们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钱,我已经带回来了。唔,阿娘你看。”自怀中掏出一个大红的布包,沈耘拿了出来。
将布包平放在手心,缓缓打开,哪怕屋子里光线很是昏暗,布包里一块碎银子依旧熠熠生辉。
“昨夜州中办文会,个中出彩者皆有奖赏。我便得了这二两银子,想来已经够姐夫一家还债和春种了。再往后,就可以慢慢计议。”
关于文会的事情,沈耘说的很简单。毕竟这事情对家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那就是说,银瓶儿,不用被卖出去了?”
沈桂犹自不敢相信,连声追问沈耘。
直到沈耘连连点头,将布包直接塞到她的手里,感受着掌心那沉甸甸的重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在沈母欣慰的眼神中,一把拉过眼角含泪的的银瓶儿,放声大哭起来。
第五十一章 渡尽劫波亲故在()
宁西堡,朱家。
低矮的土屋里,早间方填了柴草的土炕升腾着热度,将夜雪带来的浓寒阻拦在那堪堪三尺的门前。
朱老汉接连不止的呻吟,让守在炕边的朱阿明一阵心烦意乱。
几天以来,朱阿明可算是吃尽了没有婆娘的苦头。
朱老汉夫妇尽管这些年恨不能将心都掏给朱阿亮,可是娇生惯养的东西终究不当大用。在这矮破的屋子里欣赏了两个时辰朱老汉的叫唤,便溜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了。
没办法,老两口算是吃定了朱阿明好面子的性格,老妇人仅仅在大门外哭嚎了两嗓子,正要去牛鞍堡找沈桂的朱阿明便乖乖当起了炕前孝子。
只是,这孝子当得,硬是让朱阿明觉得膈应。
端屎倒尿也就不说了,还得忍着朱老头时不时的辱骂。似乎这些年朱阿明两口子分开来过,一时间都成了小夫妻两个的过错。
这些朱阿明也忍了。反正在这老两口面前装聋作哑,也成了他这么多年来能好好过日子的基本功。
然而事情还并非这么简单。
农家腊月,饮食都从农忙的三顿变成了两顿。大抵起的也晚,早间巳时初才会起来吃早饭,午后申时末吃晚饭。雷打不动的时间,是多少年来的习惯。
从照顾朱老汉至今五天,朱阿明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一般,被人家当作奴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