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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考官们也害怕宣读有误,三遍过后,便有士卒将誊抄的试题挂在牌子上,沿考舍一路徐行,让士子们相继检校自己的抄写。
虽说方法有些落后,但这已经算是最为有效的办法了。沈耘检查过题目,这才再度认真审题起来。
每一州的试题,都是由当地的学政在州学挑选名儒经过反复讨论拿出来的。虽然其中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但考生并不用理会。
因为出题人并非阅卷人。
而阅卷也有一个模糊的标准,学识有长词理精绝为第一,才思该通文理周率为第二,文理俱通为第三,文理中平为第四,文理粗浅为第五。
若是连这五等都不入,那么科考也就不用想了。
沈耘看到的第一道题目便相当的有意思,赫然是要让考生写一写面对西夏连年犯边,大宋该主战还是主和,然后写出自己的论据和处理方法。
好吧,也难怪这些个考官要出这题目了。
秦州本来就在西夏的侵犯范围之内,若是不出这个题目,那才是有鬼了。但这明显是要让考生战队,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须知朝中这些人最不喜欢那种每个硬币都有两面的骑墙派答案。
这种非黑即白的考法,正是要让人在逼迫出说出自己的想法。纵然违心,也要说的有理有据。
而沈耘的答案,早在先前的文会中就已经宣告世人了。
想想梁氏干政,联合外戚在西夏内外兴风作浪,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强势应对西夏的攻击,那大宋的脸面就彻底被一个妇人给撕烂了。
沈耘提笔便写道:“贪妇拦政,鬼域犯边,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西夏梁氏的意图,在沈耘看来,也不过是将内部矛盾转化到外部罢了。后世的米国就最为擅长这一招,每次国内经济低迷,便会发动对外战争。
梁氏无非是想通过与大宋的战争,来获取银钱上的利益,然后将西夏人的目光悉数引导在这里,却忽略了她干政揽政的事实。
对于这样的做法,沈耘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狠狠痛击,而后挑起西夏皇族李氏的怒火,让她在连番失败中,彻底被西夏国人推翻。
洋洋洒洒千言述尽,沈耘抬头看时,有些人依旧在皱眉苦思。
摇摇头,开始继续下一道题目。
这一道,却是说延州某地今年发生了饥荒,有上万民众准备逃荒,作为当地父母官,该如何安抚民众,鼓励春耕,顺带解决饥荒问题。
说真的,沈耘对于大宋这些出题的名儒们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种题目,拿到后世国考中都算是相当有难度的了。而且胆子也大的出奇,就是敢拿邻州的州县官吏们开涮。因为沈耘如果记忆没错,今年延州饥荒,可真是有上万人一路向东,差点就要饭到京城去了。
消息传到官家那里,自然没说的,延州知府及长史,全都被送到岭南当知县去了。
饥荒的原因有很多种,最常见的便是年前收成不好庄稼减产,但是当地官员并未因此减少赋税,以至于老百姓过了一冬便没了粮食。
延州的问题要更复杂些,不仅庄稼减产,秋后还被西夏劫掠了一番,朝廷下发的赈济款又被官员贪墨了一番,所以到最后引发了民变。
说到底,要处理延州的问题,还是要回到重建百姓对官府的信任上来。
“延州之乱,不在缺粮,而在官患。”
当真是将延州官场最后一层遮羞布一举撕了下来,沈耘就引发逃荒的种种乱象逐一梳理,最后拿出了自己的方法来。虽然仅仅是以工代赈开仓放粮,但逐渐推演下来,反而是最为合适的办法。
两道时务策写完,看看时间已经是晌午了。
有些士子苦思冥想这么长时间,依旧未曾动笔。反倒是肚子饿的受不了,开始拿出篮中的食物缓缓咀嚼。甚至沈耘还嗅到一股子酒味,也不知哪家大少这般放纵,在考场上饮酒。
当然了,更为奇葩的还在后头。
只见考舍前忽然走过几个士卒,手上居然拎着一大捆柴禾。有些士子居然掏了钱买了,就在那逼仄的帘后生火做饭。
沈耘只能说,自己眼界太窄了。
眼看袅袅炊烟一道接着一道,考场瞬间弥漫着烟火的味道,沈耘只能摇摇头,苦笑着拿出篮中的干粮,就着冷水吃了起来。
晌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正照着沈耘的考舍,让他一阵阵发昏。
本来想一鼓作气将剩下三道时务策一并写完的,但考虑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沈耘还是收拾好笔墨,仔细地将考卷放在身后篮中,趴在桌子上大睡起来。
西北有个好处,因为天气干燥且凉爽一些,并没有蚊虫肆虐。不过,恼人的苍蝇就有些泛滥了,沈耘不过堪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被大堆苍蝇搅扰了清梦。
醒来后,忽然间就嗅到了一股子尿骚味。
不用多想,肯定是相邻的几个考舍不知哪位憋不住,早早为污染环境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沈耘的打算,争取在今天入夜前将五篇时务策写完。以是喝了口清水,等着脑子清醒了,便开始看起第三道题目来。
说起来倒也是奇葩,这题目居然拿前朝一桩悬案当作题目。
论武则天之无字碑。
好嘛,当真是什么都敢当作题目。沈耘知道在千秋论断的前提下,想要写出彩的文章,自然是很难的,尤其是还要符合道理,就更难了。
不过,这如何能难倒他。
“牝鸡司晨,千秋公论。然细数言行,不可一概而论。”
这就是沈耘的态度,看一个人,不因公论便盲从,相反,就无字碑这件事情,沈耘觉得武则天当得一代英杰。由此引申出的担当,是而今许多人不曾有也不敢有的。
从试题发布到现在,沈耘除了吃东西和午睡,其他时间一直都在不停地提笔写作。这番举动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要知道这会儿很多人都还没有正式动笔呢,就算偶尔写下一段,那也是打草稿,压根与答卷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少人还闲着无聊,看起后头的题目来。
虽然有士卒看着不能交头接耳,但也无法禁止他们内心的疑窦:“这家伙到底是谁,居然这么厉害。”
而远在甲字四十六号舍的韩扬,此时也皱眉看着眼前关于无字碑的题目,紧紧锁起了眉头。
反复斟酌的时候,心里也隐隐念叨着沈耘的名字。
第六十二章 就是要提前交卷()
夜宿贡院的感觉算不上多么舒爽。
以沈耘的速度,自然是在天黑前完成了自己的目标。于是乎看着不少士子在篮中取出烛台,再度刷新了沈耘对科考的认知。还真是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啊。
晚风带着种种不可名状的味道,让沈耘辗转反侧。
最不舒服的当然是自己连同附近几个号舍便桶里头的味道。当真是,唯有趴在桌上捂住了口鼻才能缓解的啊。
对于沈耘这种连灯火都没有点,就早早睡下的,很多人自然是有些鄙视的。须知考场之上争分夺秒,有一点多余的时间,就可能灵机一动想到更为出彩的文章。
就算是没有,也能琢磨前面的作品,玩味其中的文字,做到万无一失。
不过也仅仅是心中鄙视一番,便各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少这样一个竞争对手,何常不是他们心中颇为盼望的事情。早些时候沈耘挥笔急书数个时辰,当真让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有些发慌。
不管任何不舒服的姿势,只要真的是累了,都会沉沉睡去。
沈耘虽然不习惯,可是一整天来劳神费力,这会儿确实头晕脑胀,根本没用多久,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徐徐的晚风变作晨风,黑暗的天幕拉开又拉回,不知何处一声金鸡报晓,便将整个秦州的太阳都从山外叫了回来,微曦的阳光中,沈耘终于被冻醒。
丝丝寒意也告诉人们初秋来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已经有开火做饭的,沈耘摇摇头,终于将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睡意恭送出去。
睡了一夜,倒也是有些蓬头垢面,拿粗布蘸了水在脸上擦擦,也算是洗脸过了。再整理一下衣冠,仪容倒也没有什么碍眼的地方。
昨日作了时务策,今日便挨到了经义论。
想来出题的老夫子是个精修《论语》的,赫然是自《卫灵公篇》的:“子曰:当仁,不让于师。”这等题目,当真是让沈耘再度震撼了。
比起后世的命题作文,这个估计难度会更高一些吧。毕竟解读经典,是需要对于这经典有绝对的了解才行,不能只通过一句话,或者是传闻中的一个印象便擅自提笔。
沈耘仔细回想着整个《卫灵公篇》的章句,总揽其要旨,开始以“不让”二字,直抒胸臆,挥笔写道:“君子者,敢为天下先。”
“敢为天下先”本是出自《老子》,原文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但儒家的入世思想,却与之相悖,是秉持着积极的态度为天下生黎谋取福祉。而这道题目,以当仁不让于师作为主旨,沈耘倒是真有了一表胸中抱负的心情。
况且还有他相当尊敬的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被因为士大夫围观的千古垂范,如何不让他心生激动。
言辞自是凿凿。
而有了灵感,写作的速度自然飞快。旁人只见沈耘提笔不曾中断,却不知这一篇文章,四千多字他不过用了一个半时辰。除了娴熟的笔法,自然也要归功于泉涌而来的文思。
搁下笔,看看天色,也不过才巳时初。
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沈耘强忍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狼吞虎咽将干粮塞到嘴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接下来的诗赋和帖经,一定要赶在今晚之前写完,完后交卷直接走人。
这地儿,呆久了搞不好能呆出一身病来。
比起经义论的刁钻,诗赋要简单许多。不过,这个也是最为考验人琢磨文字能力和对古代典籍的了解能力的地方。
当然题目也不会简单到直接要求考生写一篇《秦州赋》应付了事,地方官终究没有省试殿试那么任性,如唐时玄宗天宝年间殿试就敢直接要考生来夸赞自己一般。
赋题作《讨西夏檄》,倒是与时务策中的题目有些重合的意思,不过檄文与时务策不同的是,作为讨伐方,定然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西夏的斑斑劣迹一一显露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师出有名。
没有对西夏国的历史有一定的了解,绝对是做不好这篇文章的。
沈耘这些年倒也看了不少西夏建国以来的历史,毕竟这种没有经历上百年沉淀的外族国度,只需要一本薄薄的书就能记载完全。
关键是在有理。
用句通俗的话讲,就是要在不吐一个脏字的情况下,将对手贬低到一文不值。经历过后世网上无数喷子的沈耘,如何能被这一道题目阻拦。
至于诗,倒是让沈耘沉思了不少时间。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抄袭的他,面对抒发情怀的题目,也只能搜刮肚肠,好让人一眼之下就觉得非凡。
而今看来,最为简单的反倒是帖经这题目了。虽然仅有十道题目,可是也出自六本儒家典籍,想想出题范围,当真是有些难度高了。
不过沈耘自从来到大宋,记忆力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好了许多,先前通读过数遍的经籍,就像是印在脑海中一般,现在拿来用,简直就像是乡间小儿搓泥巴蛋子一样。
太阳距离西边山头也不远了。
看时辰差不多到了申时末。
坐在文庙前晒了一整天日头的三位主考,此时也有些疲惫了,只想着申时一过,便要一起到文庙后头的房中吃点东西,然后早早睡下。
哪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有士卒来报,有士子要交卷。
岑学政看了陆诜一眼:“府台公,这第一桩试卷,可要你我亲自接收方可啊。”
陆诜面上有些不悦:“也不知哪家浪子,居然对科考这等玩忽。若是他糊弄一番,少不得要吩咐下去好生惩治。”
以往也有早早交卷的,那都是些自知今科无望,也不愿在贡院蹉跎时光,便早早交卷了事的。陆诜历任数年知府,也知道这种情况的泛滥。
只是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这士子未曾写一个字,也需要他们亲自接收考卷。
过了前三位,便无需如此了,有专门的士卒来做这件事情。
陆诜点点头:“且让那士子带考卷上来。”
沈耘先前唤士卒过来的情形便让号舍里的士子们有些惊讶,当他们看到这个瘦弱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