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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进门前,二人看到是一个身高近六尺的身影。瘦削的身体,穿着绯色朝服,虽然将官帽脱了下来,但依旧给人英姿勃发的感觉。
听到门前脚步声,这个身影缓缓转过来,与沈耘等人一般的年轻,胡须唇上两撇,颔下一道柳叶,翩翩少年,说的正是这般人物。
“学生沈耘,赵文清,拜见范中允。”
范纯粹点点头,走到二人身前:“莫要多礼,听闻你二人等了一天,却是为难了。沈耘,三年前我便听过你的名字,不想今日才得相见,快来,坐下。”
很是客气地将二人拉到椅子前,这才坐在上首:“当日全叔将你的文章快马送来的时候,我与二哥便断言,只要秦州科场没什么猫腻,你定然是要来京的。”
沈耘点点头:“多谢范中允看重,来时却不知范侍郎左迁河中府,不然途中定要前往拜会一番。”
摆摆手:“莫要如此客气,你二人与我年纪相仿,我痴长几岁,便唤我表字可好。”
这显然是要平辈论交的意思,沈耘与赵文清满怀着激动,起身朝范纯粹一拜:“多谢德孺兄。”
范纯粹点点头,将二人扶起,这才说道:“不必多礼。你二人的才学,想来必然在这几年会出仕。我也不过比你们多了点恩荫罢了。说起来,还真是羡慕你等啊。”
虽然蒙荫入仕,也被赐了出身,到底不是自己考来的,对范纯粹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遗憾。
客套了一番,沈耘这才掏出怀中的书信交给范纯粹:“德孺兄,这是沈耘来时全叔委托我带来的。”
接到手里,范纯粹并未躲着二人,很是自然地撕开信封,将其中的信纸取出来仔细阅读。时而皱着眉头,时而有舒展开来,表情变化了一段之后,这才合上信。
“却是将全叔一个人放在那里,终究有些不妥。过些时候,我便派人将他接回来吧。”
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后,管家也前来请三人去吃饭。
到底是公卿大家,范纯粹说备几个好菜,当真便规格不一样。不仅有北方常见的羊肉牛肉,便是南方的冬笋之类也有。范纯粹很是热情地招待二人坐下,好不顾忌形象地为二人夹菜。
这等热情,也让原本有些拘谨的二人放开了心态。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范纯粹这才问道:“你二人近来,读的都是些什么书?”
赵文清一直是将沈耘让在前头,这一次也不例外,示意沈耘先说。
“近几日,却是在看国子学的监生们历月月考的文章。”
范纯粹摇摇头:“差些意思。”
而赵文清则是回答:“只是读些当朝公卿的文章。”
范纯粹依旧摇摇头:“无用。”
见二人一脸的疑惑,这才说道:“王相的文章,你二人可曾看过?”
“沈耘守孝期间,却也只读过治平年前王相公的文章,自官家初登大宝之后,便无缘得见了。”
赵文清倒是门路广,看的比沈耘多一些:“《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震惊天下,我却是有幸看了几遍。”
这时候的范纯粹才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时候,王相公说要革新贡举。虽不知官家心意,但想来也是会同意的。”
沈耘与赵文清脸色顿时露出惊色。
任何一次革新,都意味着之前的准备很有可能做了无用功。对他二人而言,影响自然也是非常大的。
叹了口气,范纯粹才继续说道:“只怕今科的主考,也要被新党把持,最有可能的,便是,吕惠卿。”
范纯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带着非常的不快。显然吕惠卿在政事上与他有相当不同的意见。
而沈耘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今科注定我等是要硬着头皮参考了。”
“嗯?”范纯粹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摇摇头:“却是一时意气,与他在国子监的弟弟起了争端,虽然没有占什么便宜,却也不曾吃亏。就怕那家伙记仇,到时候让他兄长借故黜落我等。”
听到这件事情,范纯粹反而露出笑容。
“莫要担心,他没有那么大本事,也没有那么大胆子。只要他敢这么做,不用别人,我便可替你参他一本。”
科举是关乎国家兴替的大事,任何一个明君都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马虎。科举最为严苛的明清两代,甚至于因为一句传闻,就能将已经钦点的进士全部黜落。
大宋虽然没有这么严厉,但是如果有人在科考中玩点什么手段被发现,照样下场很惨。
见沈耘二人安心了很多,范纯粹继续笑着说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对于王相公的变法,虽说许多地方抱着不同的意见,大致却是赞同变革的。”
这一点尤为重要,范家兄弟的态度,并不是彻底反对变革。而是不希望王安石重蹈范仲淹的覆辙。想当日若非文彦博采用更为温和的手段过渡,只怕如今朝纲都已经因为新政散乱了。
对于那一段经历的反思,范家比任何人都来的深刻。
“更何况,只要你的目标不是状元,他吕惠卿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得到范纯粹的保证,二人总算安心了不少。
一顿晚饭吃过,三人的交谈也终于告一段落,在夜色中踏出范府的二人心中自然无比激动。赵文清更是对沈耘抱着几分感激。
而在范府中,范纯粹则翻开了沈耘带来的文章,仔细阅读着。
第七十七章 暂在客栈论文章()
披星戴月。
似乎这个词汇很适合此时的沈耘越赵文清二人。
在范府中得到的东西,已经让赵文清这个平素非常淡然的人,此时也兴奋地不停与沈耘诉说起来。
“沈兄,若非今日你带我前往范府一趟,只怕往后一段时日内,我都要在这故纸堆里瞎忙乎。不想范四公子居然这等平易近人,我还以为,官患子弟都如那吕和卿一般。”
沈耘摇摇头:“乍得高位,吕惠卿或许还好一些,但这个吕和卿,显然有些自得了。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沈兄,难道你不看好王相公变法?”
这个问题有些严肃。要知道王安石养望天下二十载,无数士人视其为标榜。即便如今许多人不满新政,可是对王安石本人还是非常爱戴的。
“不是不看好变法,而是不看好参与变法的人。”更多的话,沈耘不想说,这些事情,还是留到往后有了官身之后。
回到客栈的时候,两人已经看到了净街的差役。
掌柜见二人进来,很是客气地问道:“两位公子,来的这么晚,可曾吃过晚饭了。要不,我叫人做点素面,你二位将就一下。”
沈耘这些人算得上掌柜这两月最大的主顾了。
沈耘更是负责与掌柜结算账目,自然他少不得要巴结一下。当然,这等好态度,也让两人心里舒服不少,摇摇头:“谢过掌柜了,我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就不劳烦了。”
踏进后院,看着依旧通明的灯火,沈耘暗自点了点头:“也不知大家看到我二人来的这么晚,心里会不会憋着劲骂咱们。”
赵文清乐了:“就算是心里骂,等沈兄说过了今日咱们的收获,想来便会纷纷转过来感谢你。”
果然,当小楼的门被轻轻推开,里头几个讨论正酣的士子纷纷转过头来:“沈兄,你与赵兄撇下我等出去玩乐,也太不够意思了。”
虽然带着玩笑的成分,但说没怨气,肯定是假的。
赵文清转了一圈:“你看我二人,身上连点脂粉气都没有,甚至连酒气都不曾有一点,怎么可能去玩乐。”
说归说,可是依旧朝里头走着,几人纷纷笑道:“莫不是与沈兄站在那勾栏外头,顶着寒风听人家姐儿唱了几个小曲?我早听见了,连饭都吃过了,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对于这些话,沈耘只能摇摇头:“自然是有事的,不过,就瞒你们一夜。到了明天,你们定然要对我二人感激不尽。”
“咦,沈兄这么说,定然是有大好事。不妨现在就说出来,也让我等安心睡觉。不然心里总是想着沈耘口中的事情,今夜要辗转反侧了。”
“哈哈哈,只怕说出来,你等更是睡不着。几位,拜托相互转告一下,明早卯时,起来到我房中,我与赵兄,有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沈耘不说,他们自然无可奈何,但是显然并不是什么坏事,以是纷纷露出笑言,冲沈耘点点头,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讨论,各自散去。
看了一整天书,沈耘也有些累了,冲赵文清笑笑:“赵兄,我也回房歇息了。今日不知怎的,却是有些疲惫,就不与诸位苦熬了。”
“莫要说沈兄,我此时也有些心绪难平,偏生有困乏的紧。唉,这养气功夫不到家,只怕又要煎熬到半夜了。”
相互一拱手,各自回到房间。
而接到通知的士子们,此时也纷纷疑惑起来,出去一趟,没去吃花酒,也没去找姐儿,回来还要大家早起,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紧要。
州学几个人纷纷猜测:“莫不是,那吕和卿的事情有着落了?”
有了这个猜测,惴惴不安的心情也登时好了不少,因此纷纷怀着松快的心情各自散去。
仲冬的卯时,天色还漆黑如墨。这个时候也唯有那些需要上早朝的人家,才会点起灯火。而此时的文昌客栈,后院小楼同时亮起灯火,随即熄灭,只剩下一件内灯火通明。
士子们依旧疑惑着,沈耘到底为大家带来了什么好事。
此时忍不住催促:“沈兄,你就快点说吧,大清早的,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日请诸位早来,却是昨日我与赵兄得到了一些消息。真伪虽不可考,但想来,九真一假。”与赵文清对视一眼后,沈耘曼斯条理,尽可能将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作为听众的士子们,此时心里却是一喜。
这个时候,除了关于科考的消息,还能有什么。
“王相公的文章,尤其是这几年的文章,需要诸位好生品读。朝中新政趋势越来越明显,圣意便是如此,想来不论省试殿试,都会有相关的题目。”
沈耘的话并未引起士子们的反驳,因为居住在京师这段日子,对于朝政大家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
“其次,便是考官的问题。省试依照前例,是由礼部侍郎,知制诰,以及殿学士来充任的。想来到时候只要竭尽全力,大家都有通过的可能。”
“如今只剩下殿试一道。想来诸位也明白,省试过了,依旧有可能被黜落。虽然自仁宗皇帝之后,这个数目已经大大减少,可是唯有治平四年科考无一人黜落,其余时候,少则一两个,多则五六个。”
说到紧要处,士子们也有些紧张。
谁都不想成为那不幸的其中之一。
“依照我等得来的消息,殿试时,考官必然有新政的官员充任主考。因此,这两件事情,需要大家好生对待。”
士子们不傻,先前其实已经对这方面有了考虑,如今沈耘所言,不过是在秦州所有士子在官场都没有什么门路的情况下,进一步确定了猜测的可能性。
“沈兄,你就说,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吧?”
沈耘摇了摇头:“本来,我打算这段时日苦读关于新政的文章。但是,想了想,这种东西,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我等只要了解了新政是怎么回事,然后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就足够了。”
临了,颇有意味地告诫:“时局未曾明朗,不要太过极端就行。”
待其他士子离开沈耘的房间后,赵文清满是疑惑地看着沈耘:“沈兄,咱们昨日听到的,与你方才所说,有很大的出入吧?”
他的心里,这会儿忽然觉得,这是不是沈耘在藏私。毕竟科考在即,多说清楚一点东西,多有一份把握。
哪知沈耘摇摇头:“赵兄,如果你觉得我藏私是为了自己,那么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你想错了。如果你不相信,尽可以将昨日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他们。”
这简直是要让赵文清当好人啊。
可是赵文清并不想,也不敢当这个好人。
沈耘这种什么事情都藏到最后才揭开的习惯,让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沈兄不妨与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不论是吕惠卿的事情,还是科考变革的事情,只要跟他们说了,肯定会让他们六神无主。到时候,只怕到了省试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提得起笔来。”
等待死亡的到来,和不知情的时候遭遇死亡,是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