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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数爵,楚掉王问:“巴国除了盐、丹,还有何宝物?”
“大王,我巴国不比楚国的宝物遍地都是。要说宝物,巴国的盐呀、丹呀,其实不算什么,我们巴国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把不大几个盐荡荡,吹嘘为所谓三大盐泉。
“实际上,齐、燕、吴越,地接大海,那里才是取之不会尽、用之不不会竭的盐水。至于丹砂,并不是人人日日都离不得的东西,哪里算是一宝。
“硬是要说有什么宝物,巴国倒是真有一件无价之宝。”
“那是什么?”楚掉王眼睛变绿。
“就是像蔓芝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的巴国男人!”
楚掉王点点头,又问了几个棘手的问题,皆被蔓芝或用巧言,或用正言,一一挡了回去。
又几爵酒后,楚掉王仍不甘心,又问道:“巴国有美人否?”
楚掉王这话出口,蔓芝想到蜀国人才送了美人,所以他这样问,心里不爽,略不思索,答道:“我巴国地僻人稀,见识浅薄,既没有褒国那样的美人,也没有郑文公两个女儿那样的美人。”
褒国美人尽人皆知。郑文公的女儿也有故事:当年楚成王与宋襄公开战,大胜,凯旋经过郑国时,郑文公派他的夫人芈氏,也就是楚成王的姐姐,去慰问。楚成王见芈氏的两个女儿长得漂亮,就收下带回去当小老婆了。这两个楚成王如假包换的外甥女,竟然成了舅舅的老婆。
蔓芝还算有点分寸,没有拿楚成王的母亲、春秋时期著名的美人息夫人说事。
蔓芝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楚掉王是聪明人,当然不希望在场人的继续拿他先人的丑事来下酒。而且,楚成王是弑杀其兄楚堵敖而夺位,楚掉王更不想再提到这个先人。
这打在脸上的话,楚掉王居然硬生生吞下了肚,尴尬一笑,转移话题,亲切道:“蔓卿,你尝一尝,你面前的那一道鱼糕丸子,味道怎么样?”
鱼糕丸子是楚国名菜,以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被人称道。
蔓芝恭背低头,闻了一下,坐直,拍手笑道:“妙!妙!妙!”
“妙在何处?”
“多谢大王。这鱼丸子是道绝味,妙就妙在,可疗多种病症,如火热头痛。”
楚掉王很喜欢这道名菜,心中欢喜,又有所疑道:“寡人吃了这么多年,但你才说的,尚未听说,试讲来听听。”
“外臣闻了闻;这鱼肉有巴国童子尿味。童子尿是疗伤之妙药。”
楚掉王脸色一变,仍是按捺住。
有人示意蔓芝不要再说,想不到蔓芝继续道:“我巴国小儿,最不懂礼数,常尿于大江之中。那童子尿,从上游流下来,就流到了楚国地界,故江中的鱼,多有巴国童子尿味。再加这煮鱼的水,也都是从巴国流下来的。”
一个陪同的楚国大臣率先怒道:“听你言下之意,我楚国人是喝巴国人的尿长大的了?太无礼了!”
蔓芝轻笑一声,不慌不忙道:“我并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这样说的。”
楚掉王终于发怒了,当然不会因这个不仅不算高级,实在有些无聊的笑话而发怒,也一眼就明白蔓芝是在故意装低俗,而是借这个题目发前面想发不好发的怒:
“简直太无礼了!老顽意!老疯子!老匹夫!寡人以你为客人,耐起性子随你装疯卖傻,你却故意一而再,再二三激怒寡人,就不怕一剑杀了你吗!寡人一怒,千里流血,百万尸伏,就不怕寡人发大兵攻打巴国吗?”当年蔓芝已过五旬。
蔓芝起身,清了清嗓子,施了个礼,众人以为他要道歉,却听他慷慨道:“楚有凤鸟,巴有白虎;楚有平原,巴有高山;楚有长戈,巴有短剑;楚有战车,巴有楠舟;楚有强兵;巴有死士;楚多美人,巴多烈妇;楚有狐朋,巴有狗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焦土之时,玉石俱焚,何惧之有?”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不敢说话,巴国其他人手心扼着两把汗,背上背着一身汗,一齐看楚掉王表情,却见楚掉王若有所思,随后道:“巴国如蔓大夫者,能有几人?”
“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够数。”蔓芝轻松道。
“够数,到底是多少?”楚掉王逼问。
“那就要看楚国有多少个打算与巴为敌的蠢货了!”
楚掉王大笑,感叹道:“纵是小国,也不可辱。”
上面这段故事,被巴国人添油加醋一传播,便成了他们心中的传奇,因此蔓芝成了巴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还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或者不是他的,也加到了他的身上,就算老了退养,除了他老婆嫌他爱多事爱多嘴 ,人人都喜欢。
前话到此,书归正传。
就在两个余月前,老大夫蔓芝倚老卖老,到巴秀府中要酒喝。
酒到妙处,蔓芝借酒醉道:“将军如今深受六公子恩宠,尚能开怀乎?”
“老大夫,你喝醉了。”
“喝醉了的,不是我,而是你巴将军!”蔓芝怒道。
“此话怎讲?”巴秀向来尊重这个老头,不生气,问道。
蔓芝慢条斯理说出一通话来。
第139章 调虎离山()
巴秀太了解蔓芝了,看出他并非真的发怒,但假意没有看懂。
蔓老头冷笑一声,又双膝跪坐在垫子上,装模作样调了调姿势:“众人皆醉我独醒。故中将军之子,尚在囹圄中,将军你能开怀吗?”
巴秀不好回答,也故意不答。
“你受过樊氏大恩,难道忘了?”老头子又提示一句。
巴秀既想逗一逗这老头儿,也还真怕是刺探,道:“中将军之恩是私,国家之事是公,不敢以私而废公。”
蔓芝这次真怒了:“你曾在古丈大战犯了大罪,得樊轸救一条性命,他后来又荐举你,加以重用!我向来以为你也算是一个有肝有肺的豪杰,为何今日所言,看似有理,实则无情?”
巴秀又不言,但加快思考的速度。
蔓芝喝了一口酒,道:“你装哑巴,我可没有学会!那你就当木头,老头子我来敲打敲打你。
“现在,枳都小朝庭中,污烟障气啊。
“初时,六公子本无置小将军于死地之心,但时日一长,难免夜长梦多,再加小人从中鼓动,更难保全。
“六公子并不恨樊轸,更不恨樊云彤。可是,他总在是担心二公子、樊轸旧部弄出事来。说实话,也不必怪他,他只有那个梭势!
“我已探听到,年前他们可能要动手。若有迟疑,号称巴国第一剑的红面虎,只有魂断枳都啊!我的巴将军!”
巴秀听他说,一言不插,知此人与樊轸交厚,又听此言,料定十之八九是真,这时道:“自从他下了囹圄,我也为他不平。正是用人之际,自断左膀右臂,确是愚蠢之举。”
“你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 这件事,六公子他不会听我的。我是手长衣袖短。”
蔓芝笑道:“我料到你会这样说。可是,将军你掌枳都守卫武士,却说没有办法,老夫实在不解了。话说多了,就当放屁,我这里有一封书,将军你看着办!”
蔓芝说完,起身,从袖里取出一封绢书扔给巴秀,不辞而去。
巴秀也不言送,外面的人自去送走。
几日后,巴秀也借故去蔓芝家。
宾主坐定,茶水上来,摒去侍者,巴秀才道:“小将军的事,我已有打算,但尚有几个关节未通。”
“哪几个关节?”
“一者,鄂仁十分有心,在二公子案发之后,他便奏请六公子,让自己的小儿子鄂越率一大队人去囹圄增强防卫。说是协防,实际上鄂越倒成了牢营的老大。鄂越此人,勇而愚忠,一刻也不离开囹圄。囹圄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很难下手。”
蔓芝若无其事,边喝水边听,知道巴秀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鄂仁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樊云彤,牢里还有巴西安一案的真真假假的同案犯数十人。
“二者,将他救出来之后,送到何处,又是一大难处。”
“我有一言,不知如何?” 蔓芝放下水道。
“请指教。”
“若能救出来,最好的隐藏地方就是瞫氏草原。其一,樊轸夫人与虎安宫瞫夫人有亲,而且二人关系极好;
“其二,就算将来六公子晓得红面虎在瞫氏,山高王远,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瞫氏是枳都丹涪水的门户,不敢过分得罪他。还有一点,如此一来,六公子反倒以为是瞫氏刻意救他出去的,与你我二人,毛都不关一根。”
巴秀喜道:“大夫真高妙也!其实,我最犯难的是第二件。若是所托非人,后患无穷。”
蔓芝笑道:“你不用说,我也晓得你是怕惹火烧身。当然,老夫也能理解。你如此说来,第一件已有成算了,是吗?”
巴秀这才道:“至于另外一个关节, 我已有办法了。跟大夫说实话,我着人已买通了一个关键的副牢头,到于牢头,最喜欢女人,我让一个有相同爱好的人去稍一引诱,大事便成。”
“你说的这两个人,我都猜到了。”蔓芝比了两个手势。
巴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不过,那小子名声不大好,会不会误了大事?”
“用人用其长,非用其短。那人如今父母双亡,一人吃了,全家不饿。而且,他对樊云彤五体投地,我又做了很大手脚,够他发笔横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适才大夫一言,这会儿,连后路我也为他想好了。他随我数年,我自有分寸。”
“我信将军眼力。当尽快行事。”
在营救樊云彤这件事情上;巴秀与蔓芝虽然已经同心,但心思并不完全相同,对预案的设想也就不同:巴秀既要想救人,又想全身而退;而蔓芝则人虽老,侠心不改,只要是他看准不得不做的事,舍得一身剐,敢把国君拉下马。
“不可操之过急。况且,还有一难。”巴秀为难道。
“你是说鄂越那一关?”巴秀正是想老头子自己说出来,并且最好是他去想办法。
“正是。”
蔓芝想了想,道:“我倒想到一个人。”
“谁?””
蔓芝又比划了一个手势,得意笑道:“不知将军以为,妙否?”
巴秀把头摇得就像吃了摇头丸子一般,如果当时有那丸子的话。
“你摇什么头!你且靠近,听我说来。”
巴秀起身,来到蔓芝身旁,二人轻声交谈。
巴秀的脸色开始由狐疑变为喜悦。
交谈完,巴秀大喜:“这主意好!不愧是楚王宫里的老顽童,一并把他也拉上舟来了!”
“不事一桩,何足挂齿。”
酒足,蔓芝哼着“巍巍灵山,烈烈虎巴……”那首巴国武士的战舞曲儿,回到家中,免不了夫人一通的埋怨。
等到六公子妃去逝的消息传到蔓芝耳中,蔓芝急急坐马车前往六公子府,当然不只是为吊丧,而去见这时一定在六公子府中的巴秀。
蔓、巴相见,不须多说话,迅速做出趁大办丧事期间,戒备松驰,救出樊云彤的行动决定,分头行动。
——这就是巴秀让驰无畏约会瞫丁的前因。
话头转回正常时间。
六公子妃大敛后八日,阴天。
约巳时中,大夫鄂仁次子鄂越正在枳都大牢各处巡视。
鄂仁三个子女,皆优秀。
长子鄂卓现为枳都大营山师的仟夫长,次子鄂越是山师营的伍百长。兄弟二人与虎安山部族的伍百长荼天尺、樊小虎等不同,是实领人数,巴国的正规军职,因此就算同为伍百长,鄂越、樊云彤(不用说,此时已罢职)的职位级别比荼天尺、樊小虎都要高——没奈何,人家不仅武功好,还有爹拼。
鄂仁之女桂花,美而惠,公认为新一代的枳都第一美人,其父母本来认为鄂氏一家将来的荣华富贵全在此女身上,哪想到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栽在一个“情”字上,生了疯病,有说是得了“花痴病”,有点口德的人说是得了“相思病”——一总之是一个让人尴尬、女人尤其尴尬的病。
有时,鄂仁气得大骂女儿“贱!想不通一向聪聪明明的掌上明珠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鄂夫人则人前装笑,背地里流泪;鄂卓、鄂越兄弟则将怒气转移到肇事者樊云彤身上。总之,一家人为鄂桂花的病,想不尽的方,求不尽的神,失不尽的望。
当红面虎樊云彤“抛弃” 鄂桂花的消息一经作媒不成的妇人发布,就像当今网络上的八卦新闻,一时占了枳都的头条,并不时出来活跃妇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