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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经营之地,必有根基在,宇文黑獭想还旧都暂安奉也不是容易的事吧?”说着他极留意地看了一眼侯景,别有意味地道,“何况宇文黑獭与郡公旧日情意相笃,就算他来了,以郡公和他的情意,凡事总好谈妥。”
侯景被高澄这话吓得一身冷汗,急忙推托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若说我与宇文黑獭有旧,又岂能及得上大将军与其约为兄弟?在潼关,他连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又岂能给我留面子。这也不是留面子的事,他若是真的夺了旧都,再趁势占了虎牢要地,大将军就不怕后患无穷吗?”
侯景无所不用其极地刺激高澄。洛阳是大魏旧都,宗庙陵寝所在之地,若是真的落入西魏手中,谁是大魏正统便一目了然。虎牢关更是天下至险之关隘,如果真的落入宇文泰之手,说邺城从此岌岌可危,社稷几至于倾覆,也不是危言耸听。
高澄微笑道,“有郡公在,社稷何忧之有,吾又何忧之有?”
侯景揖道,“阿勒泰只知听从高王和大将军调遣。若说有幸保社稷,也是高王和大将军成全。”他是半点责任不肯担的。
天黑透了,夜渐渐深了。大将军府的内宅里,世子妃元仲华一直徘徊在庭院中的女贞树下。春日夜晚如醉,春风里带着寒冬过去后的欣慰和夏日将来的向往。元仲华嫌院子里人多吵闹,把奴婢都遣了出去。只有阿娈最知道世子妃的心事,一直守在院门口,替世子妃期盼着府门口等消息的奴婢回来禀报好消息。
可是这奴婢一去了就再无音信。眼看着夜深人静了,阿娈只得劝世子妃先安寝。元仲华怏怏进去,临进去时回眸一眼,隔着院墙看到不知是哪一处的一点灯火摇摇欲坠地在眼前闪过,此外就再也看不到亮光。忽然觉得偌大的大将军府比起从前来像是冷清了许多,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阿娈看世子妃停在檐下的石阶上回眸张望,久久不肯进去,便劝道,“夫人还是先安寝吧,郎主一定是有要紧事,也说不定在东柏堂议政。”
元仲华没说话,阿娈的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东柏堂”,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突然觉得,很久一段日子以来,她的夫君有半数以上时候都会宿于这个东柏堂而不回府。可是这又是从何时开始的事呢?
元仲华进了内寝坐下来,并不着急命人进来服侍,若有所思地问道,“阿娈,你有没有觉得世子在东柏堂的时候比在府里还要多?”她的心事没有瞒着阿娈的,所以心里想什么便问出来。
世子妃是思之所致才有此一问,但阿娈却被问得心里猛然一跳。世子妃后知后觉,恐怕世子在东柏堂置有外妇的事也只有世子妃不知道了。这话阿娈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世子妃。若是说了会有什么后果?总这么瞒着世子妃也不妥当,等她发现尽人皆知只有她不知的时候岂不是更伤心?
关键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世子自己是不是想要瞒着世子妃。世子并没有在府里避讳过提那个受宠的外妇,但也没亲口对世子妃提及过此人。
“你也觉得,是不是?”元仲华看阿娈不回答,又面色青红不定很为难的样子,还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便直说。元仲华忽然想到上次在书斋里无意中听到高澄和崔季舒说的那些话,如今不管是兄长还是夫君都与她渐致疏远,更让她觉得惴惴难安。
“夫人”阿娈心里也纠结得厉害,她原来一直是渤海王府的人,自从世子高澄娶了冯翊公主为嫡妃,她就一直是公主和驸马都尉的人。那时候元仲华只有五岁,她眼看着她长大到如今,和她共同经历了这其中的每一件事。
元仲华现在心里为什么烦恼她也都清楚,按理说她已经算是世子妃的心腹,应该把世子在东柏堂有外妇的事据实相告。
“你不用安慰我。”元仲华忽然看到身侧坐榻边放置的玉笛,伸手便拾了起来。自从上次那支玉笛被高澄摔坏了,后来他又送来这一支。元仲华将玉笛拿在手中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其细腻如脂的表面,一边仔细瞧。“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阿娈只得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说的话又硬压了下去,然后告退而出。等到阿娈走到门口,又听到元仲华吩咐了一句,“谁都别进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东柏堂木兰坊布置精巧的寝居中,舞姬元玉仪原本沉睡正酣,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是睁开了眼睛,寝帐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她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原来也是没有声音的,元玉仪耐心地仔细辨别、搜寻,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听到了屋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声,细碎又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到了她的床榻前又静止了。元玉仪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知道寝帐外面的人不是高澄,只是奴婢而已。她能辨别出他的脚步声与别人不同。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大将军在太傅府中受杖的事轰动邺城朝堂,何况这事和济北王元徽不能说是一点关系没有,她自然也能知道。只是大将军只命一个随身仆役来传送消息,说在府中养伤,恐怕要有好些日子不能来看她了。
只是送了消息而已,还是轻描淡写,既不多说事由,也看不出来对她的安抚和担心。元玉仪心里也是知道的,世子能让人来送消息已经是难得了,总算是心里还想着她。她只是他的外妇,没名没份,如果他真的把她丢开一旁不理不睬,她的下场连他的妾室都比不上。
“娘子。”隔着飞鸟纹的寝帐,奴婢低声唤道。
元玉仪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娘子,大将军来了。”寝帐外面奴婢接着低声道。
元玉仪没有立刻起身,但是下意识地用手指绞紧了被子,心里狂跳起来。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地问道,“大将军进来了吗?”她的声音和身体都颤抖起来,既便她已经在尽力掩饰。
寝帐毫无征兆地被奴婢掀起半面,那奴婢在榻前又低声回道,“大将军在温室,并没有进来。不只大将军,还有陈元康将军和侍郎崔季舒、吏部郎崔暹、郎中杨愔。”
“知道了,”原本已经半撑起身子的元玉仪又躺了回去,觉得自己失于急切了,重新闭上眼睛,吩咐道,“代我回禀大将军,就说我受了风寒,不能服侍,请大将军见谅。”
奴婢放下寝帐,答应着去了。其实奴婢心里明白,大将军显然是来议事的,只为了找个清净又说话不必顾忌的地方。大将军从进来就没有问过娘子一句,所以她也并没有照着元玉仪的吩咐去回禀。奴婢心里非常明白,大将军议政的时候无论何人,侍卫奴仆,都是不许接近的。
温室比起鸣鹤堂来说布置显得简洁很多。鸣鹤堂是大将军的书斋,相对私密,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温室则更公事化,没有鸣鹤堂那么精巧别致,但更适合谈论枯燥的政事。
温室本来就比鸣鹤堂小,这时这么多人在里面,就略显得拥挤了些。高澄吩咐人关门闭户,里面的人逐一就坐,外面自然是没有人敢接近的,里面的人个个距离相近,但是围拢而坐一时安静得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189章 :东柏堂心腹议密事(二)()
高澄等几个人围坐,中间一幅舆图摊开。
大将军高澄因为是从宫里直接来的,还穿着朝服,余者则都是便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讲究许多。陈元康、崔季舒、崔暹、杨愔都凝视着舆图,谁都不说话,各自心思都在战势上。
高澄坐在崔季舒和陈元康之间而稍往后些,他倒没有盯着舆图看,半倚着身侧的凭几,很放松的状态,不急不躁地瞟着眼前的几个心腹。
这种团团围坐的方式让每个人都成了紧密结合的这个圆环中的一节,无形中加固了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季伦这些日子忙碌,倒也卓有成效。”高澄随口提了一句。
在座的谁心里都明白,崔暹早晚正位御史中尉,他是大将军新宠,也难得他不惧豪强、肃清远近、纠劾不法,让大将军高澄清贪渎时极为得力,这也是高澄最看重崔暹的地方。其实他也知道崔暹这个人有时候心思狭隘些,高澄也就并不计较了。
“大将军决断在先,所虑长远,臣不过是奉大将军之命行事。既得大将军信任,暹战战兢兢,唯以国为家,不计己身,方不辜负大将军信任之恩。”崔暹这个人倒也有一点好处:实心任事,不会敷衍谄媚。“肃清萧墙之内,大将军方能无后顾之忧,可专心抵御西寇来袭。”崔暹又想了想,“臣无用兵之谋略,但也深知兵戈将动、带甲将出,所费军资便如流水,臣前些日子所效微劳也尽够大将军无此虑了。”能说这样有把握的话,可知是心中有数,可见也是甚有度支之材。
高澄听了这话表面上不形诸颜色,但明显轻松了不少。他身子略向前直了直,不再倚着凭几,刚想说话,又忽然觉得头上的三梁进贤冠戴着甚累,便自己伸手去解系带。旁边的崔季舒会意,立刻过来帮着大将军卸掉了头上的高冠。
高澄舒服了许多,这才盯着舆图,以手相指道,“宇文黑獭急急而来,想挟潼关小胜之势,再取余利。如今拔盘豆、克恒农,又虏了陕州刺史及八千将士,欲掠过归附的河北诸城赴洛阳,若是我所料不错,河南诸州便是宇文黑獭下一步欲往之处。诸公所见若何?”
“郎主不必焦虑,西寇连遇天灾,国力贫弱,有什么力量劳师远袭?只怕天兵未至西寇便已如鸟兽散。”崔季舒虽不懂用兵,倒也清楚宇文泰的真实情况。他是真心里认为大将军不用这么担忧。
不过崔季舒这种完全不忧虑的心思也未免太过于轻视宇文泰了,所以高澄并未理睬他,又靠回凭几上,侧头看着他另一边而坐的陈元康问道,“长猷兄何论?”他去掉三梁进贤冠后的发髻用一支雕了神兽的青玉簪子挽着,额角有几丝碎发飘落下来,就拂在他鬓边。这样略有些慵懒的样子极为诱人。
陈元康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答道,“宇文黑獭是走投无路而来,就算暂时有利可图也是意外,他必定清楚。关中连年饥馑,别无它法,因此才冒险至陕州取仓粟。若得手可解眼前之危。若不得,也不会再有太大的损失,无非是空手而归。所以宇文黑獭才有恃无恐。只是他这一来一往对我相扰,无端耗费,对其也是所得。西寇国力虽贫弱,但宇文黑獭精明绝伦,本就为取陕州仓粟而来,必定想着因粮于我,军食可足也,连连攻城拔塞已是意外之获,此时应正是我一鼓作气挫其锐气之时。大将军不如兴兵西伐,直捣长安,断其后路,宇文黑獭一定仓促而归,以救长安,至时要攻要伐全在大将军手中,不能由得宇文黑獭。他疲于应付时必然大败。”
陈元康这话说的甚有道理,其余几个人都若有所思,又都沉默不语。此时不是看着舆图就是看着高澄,但显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高澄靠着凭几,抬起右臂支肘于凭几上,右手撑着额角,全然不顾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了一段如玉般的小臂。他并不看陈元康,像是心思复杂的样子,垂着眼眸,“长猷兄说的固然是,但我总以为河南之地至关重要,不能就这么让宇文黑獭欲取欲求,想来就来,想退便退。如今恒农已失,陕城在宇文黑獭手里,此地陆路为崤函故道、水路控茅津渡口,若为宇文黑獭所掌控,无异于扼住了我欲往关西的水陆进出之咽喉”
高澄说着无意中抬起头来看到他对面的杨愔正很专注地看着他,便停下刚才的话题问道,“遵彦兄为何一言不发?”
杨愔是第一次到东柏堂来,他虽也得高澄重用,但又不同于陈元康、崔氏叔侄这几个人,既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能只念一片忠悃之心就可以不管不顾。
但听高澄点名问他,便回道,“大将军所虑周全。不只陕城,河南要地莫过于虎牢,晋楚争霸时,悼公据虎牢而郑服,郑服而楚不得不退于方城以南,悼公终成霸业。一时成败无所虑,要地断不可失,大将军当分兵救河南,不可使宇文黑獭长驱直入。”
高澄听得频频点头,这也是他心里想的。其实两魏双方都明白,宇文泰也好,高澄也好,都是雄主,都有吞并天下之心,不妄自轻动是等待时机,一时得失不要紧,但战略通路不可断。宇文泰的兴趣显然就是河南诸郡的控制权上,虎牢、河桥,处处都是扼喉之所,自然要争。高澄心里也一样明白,当然也丝毫不能松动。要路通而天下通,控制权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