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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康也看了一眼崔暹,向高澄道,“这也不妨。高祖孝文帝时崔公以停年格为准,选吏而用,是依其时势。如今事易时移,大将军重论标准选吏也没有错。当日崔公是为了使人心不再浮动,巩固门阀势力,崔公为吏部尚书时有他的难处。今日大将军选材可依材质品性,可依政绩军功,只需略作梳理以成一系即可。再以停年格为准,于今日之朝局无用,大将军现为吏部尚书于当日崔公时已不尽相同。崔公时求人心稳定以利大局。今日两魏对峙,大将军当求思变,以人材辅助社稷是第一要务。”
高澄听几个心腹人人踊跃议论,他也早将原本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这时笑道,“自己在家暴跳如雷有何用?有什么话尽可说出来。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不只是元氏的天下。自今日起,政令张榜,宣之于野,人人都可评说,人人都可进言献策。生民也是社稷之本,肉食者、疏食者皆可指点时政。”
崔暹禁不住大笑道,“大将军此举甚妙,以大将军为柱石,国之大幸也。”
政令张榜,无疑就是把治国理政的事告诸天下。重人材、惩贪赎全都公之于众。利益受损的勋旧门阀之所以抱怨是因为高澄夺其所利。而所夺之利尽用于富国强民。如此一来,这抱怨如何还能堂而皇之?
庙堂上的声音再大,毕竟盖不过江湖之广,生民兆庶之众。生民得利,一片赞叹,也就把那些抱怨、反对的勋旧门阀们的声音压过去了。
广开言路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匹夫人人皆可指点国政被激起的责任感。这是一种很好的导向,既表达了治国者重生民之利,又让庶民之谤有了一个出处。建言建策的作用不在于用或是不用,而在于这个事情本身进行的过程。其实过后谁还会去深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是不是被当真了呢?
这是大得天下民心的好事。只是,这也是彻底得罪皇帝、宗室和门阀的坏事。
高澄突然站起身来,扫一眼几个心腹,吩咐道,“诸公稍坐,我出去更衣。”说完就走出去了。
崔季舒坐了半天也累了,他觉得世子是体谅他们,刚才人人激奋,个个冲动,世子也一样。所以暂放他们片刻,稍稍休息。
听着高澄的步子走远了,渐渐没有了声音,崔季舒从大床上走到下面与陈元康和崔暹并坐一处,向陈元康低语道,“长猷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陈元康头次见崔季舒背着高澄这样说话。他知道崔季舒是聪明人,又对大将军忠心耿耿,甚至堪为挚友,又见他一本正经,面色有些沉重,便追问道,“何事?”
崔暹也侧耳谛听。
“世子昨日入宫已经请主上废了高皇后,然后向朔方郡公阿那瑰求娶其女为皇后。”崔季舒想起这事来心头就沉重。他觉得得陈元康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必定能想出办法来劝世子挽回。
“有此事?!”陈元康和崔暹不约而同地惊呼,同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崔季舒。他们都无论如何想不出来,大将军怎么能做出这么自毁长城的事来?
“叔父,既然这事大将军已经和主上提了,还怎么挽回?”高澄不在场,崔暹也略有放松。
陈元康没说话。他忽然想起在争夺河桥时高澄中箭,在河阴城中疗伤,没有麻沸散,痛到不能忍受时大呼“殿下”时的情景。他心里很清楚,大将军大呼的这个“殿下”就是世子妃元仲华。
第297章 :有心人寻机趁隙入(二)()
“崔暹,就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又没有两全的妙策,所以才让尔想主意挽回。大将军对尔如何提携器重,此时便全然不计?”崔季舒摆出叔父身份教训起崔暹来。
崔季舒看一眼陈元康,他对陈元康沉默不语的态度也不甚满意。
“除非把高王从晋阳请来,别人谁能管得了大将军。”崔暹不敢和叔父相抗,只能沉声低语了一句。
崔季舒听了倒心头一亮。这确实是个主意,他决定等一会儿出了东柏堂就立刻去办这事。
陈元康沉吟着道,“废了世子妃求娶柔然公主也未必是好事。既然世子已经说出口让主上求娶柔然公主为皇后,现在又出尔反尔地来夺,岂不是与主上生隙?再说,废世子妃是折了至尊颜面,此事确实不当。”
崔季舒终于忍不住薄嗔道,“长猷兄今日没有睡醒吗?柔然公主和谁和亲可以暗中与阿那瑰先说好。我就不信阿那瑰宁愿要主上也不要世子?若是柔然可汗说要把公主嫁给世子,主上岂敢有异议?”他说得兴起,又道,“废了冯翊公主就更容易。可暗中告诫,让世子妃自请废立,愿为社稷让出名位。既然是自愿的,就是主上也不能怨恨世子。再说就算是长公主居于妾室,世子也尽可独宠她。柔然公主不过是要正妃嫡妻的名位罢了。”崔季舒越说越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妙计。
崔暹忽然冷冷来了一句,“叔父想的是好,不过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世子未必像叔父想的那么专宠世子妃,说不定也就顺水推舟真的废了世子妃的名位。”他说着向窗外瞧了一眼,颇为不满地道,“就是东柏堂里这个舞姬已经把世子迷惑得神魂颠倒了。”
崔暹最不满的就是高澄过于迷恋元玉仪,还把她单独放在东柏堂这么重要的地方。
听了崔暹的话,崔季舒和陈元康下意识地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突然发现,时间这么久了,怎么高澄还没回来。两个人似乎是心里同时都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分别把头转开各自思索。
木兰坊的内寝中,元玉仪心头杂念横生,她翻来覆去躺到浑身酸痛。心里渐渐后悔,觉得是自己把自己置于一个尴尬境地。现在想起身出去都不好意思了,怕被奴婢们笑话装病装不下去。
她并不知道,她心里千盼万盼的大将军高澄正气定神闲地缓缓穿过庭院向她的内寝走来。
就在元玉仪躺着身上难受,起来心里难受,做着利害争斗的时候,突然听到有细碎的说话声,立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元玉仪摒息凝神细听。但是什么都听不清楚。
说话声时有时无,时断时续,总觉得像是有人会立刻就推门进来,可过了好长时间,外面却没有任何变化。
元玉仪忽然害怕了。难道真的是大将军处理完公务特意来看她了?会不会缇女真的按她吩咐把高澄挡在了门外?如果他真的以为她睡着就走了,那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他。
想到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和期盼,元玉仪立刻就从床榻上坐起来。她可以什么都不顾,一定要留住他。这时恍然明白,他这个人,才是她想要的。刚要下榻去,突然意外地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步子沉缓,肯定不是缇女,也不是奴婢们细碎的脚步声。是他,一定是他。是他一个人进来的。他一定听了缇女的禀报知道她病了,缇女却没拦住他。他是来探望她的,明白她在世子妃元仲华那儿受了委屈,是来安慰她的。元玉仪心里一瞬间充满了带着酸涩的暖意,几乎要控制不住痛泣起来。
元玉仪又慢慢躺了回去。
之前被缇女放下来的半面床帐毫无征兆地被掀了起来。床帐上面绣的葡萄纹消失不见了,高澄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床榻前,口角噙笑地看着元玉仪。元玉仪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他这么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高澄在榻边坐下来。床帐也同时在他身侧缓缓垂落,将两个人重新隔绝在帐中。高澄略俯下身子来仔细看元玉仪。她这时泪流满面地躺在榻上看着他。元玉仪面色苍白,一头乌发如云般全散在枕上,齐胸以上的颈、肩、双臂都裸露在被子外面。
她这样子让高澄心里想入非非,把刚才议政时候的殚精竭虑全抛到了一边,他只想任性忘我地好好放纵一回,以解这些日子以来的忧虑和焦躁。他伸出手来抚摸元玉仪的肩臂。
“怎么了?缇女说你病了?”一边说一边盯着元玉仪的胸口处,明显心不在焉。
元玉仪任他抚摸,用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拭泪,生怕他会不高兴。声音里全是委屈,“狸奴是因为太想念公子。”她的样子特别惹人怜惜。然后又犹豫着怯怯道,“狸奴心里害怕”
高澄索性上榻来躺在元玉仪身边。两个人同时凑近对方相拥一处。“你怕什么?”高澄急不可耐地探手入怀。侧过身子来将元玉仪半压在自己身下。
“怕世子妃记恨狸奴,不许狸奴服侍公子。”元玉仪随着高澄摆弄微微喘息,不敢违逆他,自己也为他动情。但想起被孙腾当成祸水逐出府去的凄惶就悲从中来。这时表现出来就好像是委曲求全,只想和高澄在一起,但是又怕再次被世子妃元仲华逐出去。
“世子妃本性纯良,不会如此待你。再说她现在有了身孕,只专心静养,哪里还会顾及到你?”高澄草草安慰元玉仪,但偏不说自己如何,只说元仲华如何。事事都是从元仲华的角度来想,好像对元玉仪的处置权都在元仲华身上,连他自己也只能听从世子妃的。
他忽然停下来,看着元玉仪的眼睛,很有兴趣地问道,“缇女说你不舒服,嗜睡,是不是也有了身孕?”他的绿眸子满是兴奋,哪里还像个治国理政的柱石权臣,简直就像是个小男孩。说着已经把手伸到元玉仪小腹上去调皮地摸来摸去。
元玉仪久不见他,特别想念,正缠绵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这么问就好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顿时心里颓丧极了。但她惯会逢迎他,搂紧了高澄,身子贴上来,“狸奴什么都不要,只要公子。”
“你是主上的赏赐,君有赐臣不敢辞,我自然会厚待你。”高澄大笑着继续刚才的游戏,灼热的手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元玉仪心头大惊。这时高澄已经将她完全占为己有,不可遏制地纵情任性。正因为她是皇帝赏赐的,所以刺激了他对她的征服欲和战胜欲。这时她在他心里下意识地变成了皇帝和宗室的化身,他把自己心里所有的压抑都任性而疯狂地宣泄在她身上。
这样的征服也让元玉仪倍感刺激,如同被他带着上天入地,几上几下。看着元玉仪在他的引领下迷醉得不能自已,高澄忽然清醒过来了。“高郎高郎高郎”元玉仪搂紧了他。这时她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他。
高澄低头看着自己身下这个妙人,目光冷峻。既然元善见这么在乎他爱不爱这个舞姬,那他就索性演到底。他仔细看元玉仪,还记得他们初相识,她身着白色纻麻舞衣跳白纻舞,眼睛里那么干净。他们在孙腾府中那段一时无两的美好时日。
他怜爱地用手轻轻抚摸元玉仪的面颊,很轻很轻,像是怕力大些就弄痛了她。“能保全的我一定保全,何况你为了我受了许多苦。”他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济北王将你寻回来,主上又将你赐还我,我感恩不尽。我是大魏臣子必然不负主上。只要天假时日,让我平灭西寇,重新一统社稷,建不世之功业,一定还政于主上,甘为主上驱使。”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地提及旧事。元玉仪也听济北王元徽说过。正是因为元徽看中了她能让高澄心智迷乱,以至于被废了世子位,所以才觉得她在高澄心里举足轻重可以加以利用。
元玉仪并不愿意听他提起旧事。她身份微贱,所以同为宗室与世子妃元仲华有天地之别。她着意不提就是想忘掉旧事,重新来过。之所以肯为济北王元徽做内应重回高澄身边,就是因为元徽待她如女儿一般。他没有将她视作卑贱奴婢,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
现在高澄说因为元徽将她找回,皇帝将她赐还,这些都让他感恩不尽,元玉仪觉得这印证了之前济北王元徽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突然开心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一直在找她,他心里一直都记得她,他还为了她而感激皇帝和济北王。他只要平灭西寇,并无意于和皇帝、宗室为敌。那么在她看来,所有的矛盾都没有了,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留在他身边。如果真能如此,只要在他心里她是重要的,有没有名份又算什么呢?
“高郎”元玉仪喜极落泪。她贴上他耳边,“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高澄盯着她良久,忽然道,“你也是宗室,是元氏之女,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有此身份。等过些日子我请主上赐封你为公主,也算是补偿你。”
公主?!元玉仪心里猛然一跳,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