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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面对高澄一人时才会有。
“若是有人求助,姑父该当如何?”高澄收了笑问道。
“澄弟可后悔当初放我回关中?”宇文泰也盯着高澄问道。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又不约而同举觥再次一饮而尽。
世事难料。既便是料中了未来,等真到眼前又会如何?瞬息万变之际,其间的恩仇又岂能由得了自己?可是谁也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一切也只有顺应天意了。
东风漠漠,杨花柳絮如雪,催动离愁别绪。
仿佛就在一夕之间,长安城内便飞絮濛濛扑面。朝云驿中这些日子甚是安静,好像连朝来暮往的旅人都不见了。这几日来,高澄与萧琼琚并未有谋面。也许各自心里都清楚,离别总是在眼前。
陈元康、崔季舒已经打理妥贴了诸事,向高澄请行。高澄已经准允,只是想在离开长安时向萧琼琚辞别。毕竟一南一北,也许往后便是天各一方。他心里虽未有多么浓重的离愁,但是浅淡的遗憾总是不能一息之间便消散而去。
既便是心已飞回洛阳,但长安也总有留恋之处。
漫步穿行于连廊中,便已经听到云梦台那边传来乐声。低沉、柔婉、缠绵,让他想起在建康和萧琼琚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依稀只记得是同样的音乐,一如这个人般似美好却模糊。更让他的记忆深刻入骨的是羊舜华抵在他心口的冰冷的剑。
高澄不必多思便已是在极熟稔中向着云梦台而来。乐声渐变,明媚而清朗,好似看到了仲春里的江南风光。接着便听到了萧琼琚清脆的歌声,如同她率真而一览无余的个性。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
先扬后抑,在春色满园中的一心期待和潜藏心中的幻想与喜悦终究还是变成了泡影。最后只剩下独立一人,痴望遥不可及的远方。
歌声从高昂到低郁,当高澄穿过连廊已经走到云梦台不远处时,眼前赫然一亮。云梦台下,几日不见,雪白的梨花盛放如云,在朝云驿的一角连天蔽日。梨花下只有一个纤弱的绿衣人,就是梁国的溧阳公主萧琼琚,只是她以黄金面具遮面,不知其意。
这时乐声又起。清澈、欢快如山间清浅的溪流。悠长的平淡之后渐渐高亢,迎来了平静之极的繁华和盛大。随着乐声,萧琼琚翩翩而舞。从一个人的自得其乐、顾影自怜到数名白衣舞姬从天而降般地对其众星捧月。
这是一个故事。
绿衣女郎从懵懂无知到其心渐许,终于与她相知的人合二为一。原本柔弱、缠绵,高澄惊讶于她也能刚硬、执着。他已经想起来了,这是“明君舞”。在萧琼琚尽情而舞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明君与元帝的两心相知、相许。
但美梦总是易碎。
当乐声渐渐低沉、平淡时就是缠绵之后的纠结和难以分割的如乱麻般的两颗心。也许帝王总是如此,心里牵挂的太多,孰轻孰重?或者真的无可奈何,只能舍弃而自保?
高澄看着故事里众多相干的和不相干的人再也牵不住明君,明君独自一人渐行渐远。虽有无限留恋却无回顾之情,毅然离紫台而赴欮漠,不知道是不是伤透了心、忘尽了情。
他止步于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静立而观舞,心中却无波澜起伏。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元帝,是否会不顾一切地留住明君?而故事里的元帝是否在明君离去后后悔过?是否因为痛失所爱也郁郁而终?每一个独向远方的黄昏,天各一方的人是否都有过悔不当初的失意落寞?
梨花如雪,寂寂之中曾经的繁华都不见了。明君一个人独舞于天地之间,只在为舞而舞。身边再人流济济也都与她不相干。不曾开化的匈奴单于有自己的世界,也许从来不曾真正看到过明君的世界。他本来并不想得到她,得到与她本身并不相关,而只是为了他的对手元帝。
明君在与匈奴单于的纠缠中远去,直到消失。
黄金面具之后的南朝公主消失在梨花丛中。
不知多久之后,高澄忽然发现,云梦台下只剩下他一人。梨花花瓣飘落一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美丽如绿宝石的眼睛远望云梦台,门窗紧闭如同无人。这就是辞别了,一切乘风而来,一切又随性而去。他心里有种感觉,这似乎不是一次简单的辞别,而像是一种清清楚楚的分割。他又仿佛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只是这种暗示太过模糊,让他一时难解其真意。
高澄转身向着高唐观走去。步入连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他已经无心留在长安,此时满心里想的都是洛阳。长安已成定局,而洛阳的朝堂之上虽无刀剑之争却惊险更胜于长安。
想到此处,高澄精神振奋,毫无留恋地大步往高唐观而去。
是时候回洛阳了。
第71章 :新丰美酒斗十千(下)()
春日极盛之时的洛阳云开雾散,一切都到了极鼎盛、极繁华的时候。
从来满是阴霾、孤寂冷清的大魏后宫忽然之间佳人如云。除了原来的皇后高常君、左昭仪元明月和零星数个嫔御外,如今九嫔、世妇、御女都济济于后庭,后宫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充盈无比。
天子广选嫔御,自然有人蠢蠢欲动。庙堂之处,洛阳城内,甚至整个大魏都在蠢蠢欲动。而后宫中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椒房殿和翠云阁。椒房殿早就在宫中遗世而独立,宫人盛传皇后已失宠,唯有好佛道而自恃。如今新晋嫔御无数,但椒房殿依旧门庭冷落。
皇后之父大丞相高欢权势再盛,后宫毕竟是天子家事。天子不曾冷落佳人,几乎人人得近天颜,一时之间谄媚争宠之风盛行。彼目光浅薄之人,只看取眼前方寸之地,且不解其后真意,因此并无人肯巴结、攀附皇后。
奇怪之处就在于,椒房殿早就只谈佛禅,而翠云阁却是在盛宠之时忽然冷寂下来的。原本皇帝元修在登大宝之前就和堂姊元明月纠结不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登基为天子后为了立元明月为嫔御不惜落下闺门无礼的把柄在史官手里。为了元明月甚至与皇后决裂,与权臣侍中高澄为敌。如今广纳后宫时竟也把翠云阁抛在脑后了。人人只道是皇帝喜新厌旧。
而更难得的是,左昭仪元明月也安心静待于翠云阁中而毫无怨言。她的兄长南阳王元宝炬倒得天子器重,掌关中重地。兄妹之间看似完全不同的两番圣眷,这倒成为宫人们感兴趣的话题。
更妖孽之处是皇帝元修忽然一夜之间开始喜好黄老之术,求成仙之法。自此将朝政完全置之不理,再也不像从前一般凡政事必与大丞相高欢和侍中高澄有所争执。幽于宫中总是郁郁不得志,而又因此性情暴烈。如今只日日吟诵老子之言,闭口不谈政务。还在宫内苑囿中立仙坊,炼煮百药以求仙丹。
如今的元修早已不是从前英气勃勃的大魏天子。宫人们只见他披发道袍于宫内游走,除了好道术其余便只与众多绝色嫔御做酒色之戏,弄得大魏后宫中妖气冲天。
皇帝如此,皇后似乎也不似往日。帝室好道术历来有传统,皇后此时却只醉心于佛禅,倒是与皇帝久不见面,两厢里也互不干涉。只是皇后也不再统摄六宫以宣其威仪,任凭大魏的后宫毫无规矩,嫔御人人无礼。
总算熬过了阴霾重重、寒冷刻骨的冬日,启动了生机进而生气蓬勃起来的春日却短的如昙花一现。若云站在皇后寝殿外的檐下,外面是空庭寂寞,但却如同过眼烟云般看不清楚。她似乎越过大魏宫廷的重重高墙,直看到了洛阳城外的龙门河谷和两岸重重叠叠的石窟及总是慈悲无限的佛造像。
“若云!”忽然听到殿内传来皇后高常君呼唤她的声音。
若云回过神来急忙返身入内,看到高常君已经停止了吟诵佛经,从蒲团上起身。皇后穿着素白的衣裳,恍惚间她想起,在大丞相府时皇后最爱艳丽,还总是爱笑,更与现在不同的是喜欢狩猎,从来不能像现在一样安静地诵经或抄经一、两个时辰。
“天气好,出去走走。”皇后淡淡地吩咐道。只是她却并没有往殿外走去,在偌大的椒房殿内信步走了几步便驻足而打量着殿内。自从入主后宫她便一直居于此处,住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高常君眼里满是亲切。而最近数月以来,她目中更多的是淡漠和冰冷。这种眼神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又像是相知要骤然分离。这种喜悦和不舍得让若云看在眼里满是辛酸。
若云劝了一句,“殿下,现在太阳正好,又还没到正午热的时候,就是这个时机出去最好。”
其实这是洛阳城里一年四季最美的时候。洛阳还远远未到盛夏的酷热时节,但是又彻底抛掉了春寒的影子。丽日高照,经历了一段无边的漫长寒冷之后,明媚的阳光给人带来更多的是让人喜悦而乐于亲近的暖意。春末夏初,微风清新,春衫渐薄,凉爽而略有冷意,这样的感觉多么让人喜欢。
大魏宫中酒色****,身为皇后的高常君并非不知道。而此时此刻,她白衣胜雪,穿行在清幽寂静的梨花树丛间也正代表了她的心境和态度。这是宫内苑一处幽深的所在,并不开阔,却足够清净。争宠心正盛的嫔御们没有人有心在此欣赏美景,所以高常君才能这么怡然自得。她一边漫步于梨花下一边陷入深思。而候于林子外面的若云看着皇后临大事而有静气的沉稳,似乎自己心里也镇定下来。
这是魏宫中被遗忘的一处所在。
若云向身后的两个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怕她们扰了皇后清净。而她心里有预感,或许皇后会有重要的事吩咐她。
高常君在林子里徘徊许久,不自觉地眉头微蹙的神情显然是完全陷入了自己心里的设定情境。终于当她抬起头来寻找若云的时候,却一瞥之间居然发现站在林子外面的若云身后,皇帝元修的大队仪驾正朝这边缓缓而来。
高常君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元修稳坐步辇之上,随侍如云,已经在林子外面停下来。若云未敢出声,瞧了瞧皇后,便退于一边默然执礼。高常君足步轻缓地向林子外面走来,她看到皇帝元修从步辇上走下来,走向她身边,越来越近时,却略有愕然地怔住了。
元修也是白衣胜雪,只不过他穿的是道袍。道袍又不是真的道袍,这么来倒像是实足的浪荡公子。披发拂面的元修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仙风道骨,反而让人觉得无比得怪异。高常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她还是愕然了。眼前恍惚,意识朦胧间甚至不知道面前此人还是不是大魏的天子,她的夫君。
元修却脾气一改往常,摆手示意众随侍在林子外面候着,自己慢步向高常君走来。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投注在高常君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目中那样深切到不可自拔的留恋。他注视着眼前的高常君,一袭极简素的白衣,头上高高绾起的飞仙髻,发间只点缀着几朵紫茉莉,面上脂粉全无,通身佛气难掩
高常君已经反应过来,也向着元修走来,面上已是神色如常。而元修有意略低头,然后抬手抚了抚遮面的发丝。不知道是想让高常君把他看清楚,还是怕自己看不清楚她。大魏宫中佛、道相逢,一帝一后在此相见。众目睽睽之下嫔御、宦官、宫人们都眼睁睁地等待着下一刻要发生的事。
“臣妾见过主上。”高常君已经完全恢复如常,极恭敬地向着皇帝元修行大礼。
“皇后不必如此多礼,如今我与皇后已经是佛、道信徒,再不是那般俗人,又何必要行那些俗礼?”元修微笑着看着高常君,一动不动地看着跪伏于他面前的人。
他自称是“我”,而不是“孤”。显然是更执着于现在虚枉中的身份。似乎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论是寂寂红尘中的一众生还是追日逐月想要修道成仙的一道人,都足以让他将大魏天子的重负弃如敝履。
“臣妾不敢无礼,必当尊奉天子,初心不改。”高常君仍然伏于地上没有抬头,更没有起身。
“起来吧,起来吧。”元修笑道。他也并不执着于口舌之争,而且似乎也不像从前一样性子刚硬而爱起争端。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如此更让人难以猜测究竟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有所谓。
高常君奉命抬头起身。只看了元修一眼便又低下头,甚是恭谨。
元修瞧着她,似喃喃自语一般,“汝如此妆扮甚美,孤甚是喜欢”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林子内外都安静下来。林子外面的嫔御们自然都知道皇后是大丞相的长女,高侍中的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