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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和后宫在清晨时分都一片繁忙,唯有太极殿与西侧观德殿之间的流化池处却闹中取静,反倒没有人来。而此刻,侍中高澄和参军崔季舒正趁便在这里密议。
高澄是怒气冲冲从大丞相府里出来的。崔季舒密报,自从他去了长安,而武卫将军元毗带着宇文泰的部将于谨从长安回洛阳后,皇帝元修便和调任阁内大都督的于谨过从甚密,甚至超过了原来和南阳王元宝炬的交往程度。显然在天子心里更愿意亲近自己简拔起来,自以为是亲信的宇文泰,而放弃了高氏。
而于谨多次奉诏入宫密议这不能不引起高澄的极度猜疑。如果不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皇帝元修为什么要多次召于谨单独入宫觐见?今日更是反常,天色未明便传于谨。一大早,崔季舒的密报和长姊皇后高常君的密信就都入了他的耳。想想自己在长安的功亏一篑,难道和皇帝元修的掣肘没有关系吗?
但此刻高澄冷静下来了,于谨频频入宫,皇帝显然和他很亲近,可是原由何在?究竟是为什么?“皇后殿下就没有别的话吩咐过吗?”高澄有点不太愿意相信地问崔季舒。皇后知道崔季舒是弟弟高澄的人,因此会宫内的消息派自己的亲信若云来传给崔季舒,再由崔季舒禀报高澄。
“皇后殿下只说主上颇为亲近于谨,连清修、炼丹都总是召于谨侍驾。殿下觉得主上忽然说什么要修道,一反常态地顺从大丞相和世子,又把宫里搅得混沌不堪,怕都是这个于谨惹的事。殿下怕主上偏信则暗,想让世子管管此人。”崔季舒想,皇后的意思就是认为是于谨的出现才让皇帝元修转变了性情。虽然不像从前一样事事与高氏针锋相对,但平顺之下不知暗藏了什么玄机,更让人不得不防。这一切的关键就是于谨。
“于谨为何要如此调唆皇帝?”高澄像是在问崔季舒,也像是在问自己。“在洛阳他是孤身一人,就算关中势力再大也还不足以与大丞相抗衡,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火,如此相抗,他岂不是自送死耶?”
“郎主,于谨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没好处的事。可是每次皇帝召见都说修道是清净事,关防严密,所以探听不到什么。”崔季舒蹙眉愁道。
高澄忽然心里一亮,反问道,“我们探不到,难道皇后也真的探不到?”他忽然拔步便走,握着腰间佩剑,大袖飘飘向内苑而去。
“郎主”崔季舒抬头看时,高澄已走远,崔季舒忙跟上来。
崔季舒本以为高澄是要去椒房殿问皇后,结果发现不是。高澄是奔着苑囿里去的。密报说阁内大都督于谨在皇帝元修炼丹的云坛侍驾。既然探听不到什么,不如趁此机会去抓个现形,一看之下岂不是都明白了。
云坛在宫内苑囿的深处。浮玉之山的最北端有一极清净处。此处日光少见,密植松柏,阴郁之气甚重。山根下面的松柏丛中有殿宇数间,传说原本前朝失宠妃嫔住过不久,后来那妃子死于非命后就空了下来。
皇帝元修倒不忌讳,在修道之后将此处设为炼丹药的云坛,日常清修也就在此打坐。当然更隐密的一层就是于谨、元毗、斛斯椿、王思政等人也奉召在此见圣驾。
于谨此时确实就在宫中,确实就在云坛的殿内。但并不是在侍奉天子清修或是炼丹药,他是带着一幅地图入云坛殿内的。从凌晨天色将明的时候一直到此刻,于谨和皇帝元修一直在对着这幅地图仔细研究。洛阳城北是邙山,历来埋葬帝王将相的风水宝地;城南龙门河谷,皇后高常君供养的窟寺就在此;城东也是香火繁盛的寺院;唯有城西,尽是酒肆及笙歌娱乐之所,但有一条御道直通西边的潼关。
皇帝元修和于谨正两首相抵地在对着案上的地图指划低语,忽听殿外传来中军将军王思政的声音:“陛下大都督”接着便是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两个人惊疑之间抬头看时,殿门已被推开,王思政脚步匆匆地闯进来。尽管他还尽量保持稳重,但显然是出了什么大意外而让他受了惊。
王思政历来老成,不似元毗一般没有心胸,连他都如此大惊失色,元修和于谨不禁对视一眼也紧张起来。于谨倒是没说话,持着冷静的态度等王思政说话,元修却忍不住了,箭步上前喝问,“何事如此惊慌?”
“陛下,宿卫军来报,侍中高澄带着参军崔季舒闯进来了。高澄竖子携剑而来,即刻便要到此处”王思政声音低落下去,没再说什么。
趁着高澄赴长安,大丞相高欢又正被贺拔岳、宇文泰的事牵动全副精神的时候,皇帝元修把宫中的宿卫军全都交给了他认为可堪重用的王思政来掌握。想不到果然这么快就出事了。他是亲历过元恭、元朗被弑场面的人,此刻听了高澄提剑而来,不可能不多想。此时气血上涌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怒道,“竖子有剑,孤岂无剑?”说着便要抽腰下佩剑。
“陛下且慢!”于谨此时方一把按住了元修。他看了一眼王思政,想不到此人临大事如此举棋不定,少了一种果决坚毅,这真不是皇帝之福。
也许是于谨这一瞥之间触动了王思政缓慢的神经,此时他方才咬牙道,“主上不必亲临,臣既是宿卫军统领将军自然尽全力护驾,以死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着便要向外面冲去。
“将军莫急。”又是于谨喝住了他。
元修和王思政都满腹心事地盯住了于谨,不明白他阻住了他们两个人究竟意欲何为。
于谨方向元修道,“主上且细思,高澄只带着崔季舒一人闯入禁宫,宫中还有王将军的宿卫军,宿卫军并不听命于他,他能成就何事?”说着便看向王思政,意欲确认。
元修听他说的有道理,也看向王思政,叫了一声,“王将军?”
王思政显然还是满腹疑虑,“宿卫军确实只见高澄和崔季舒两人。但是高澄素有谋略,向来谋定而后动。况其党羽威烈将军陈元康和后将军孙腾都手握可用之兵,听其调配。”
元修觉得王思政说的极有道理,不禁又犹豫,又看向于谨,而此刻他心里最依赖的人便是于谨。
于谨却幽幽地看着王思政问了一句,“王将军,若高澄并不是来冒犯主上呢?”
是啊,情况还不明所以,就如此如临大敌,那岂不是心中有内鬼?
高澄大模大样地带着崔季舒闯入了禁苑,宫中宿卫军自然是不敢拦他。谁不知道他连天子豢养的宠物都敢当着天子的面公然杀死。在禁苑里轻薄南阳王妃,南阳王怒极而不敢言。
偏偏到了云坛殿外,真有人敢拦住了他。
高澄一看是王思政,心里更是怒火上蹿。毫无疑问,王思政是最忠心耿耿的帝党,不然皇帝元修不敢把宿卫军这么重要的一支军队交给他来掌管。而此刻他拦住了他的去路,不正是恰恰说明云坛殿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王公好早啊。”高澄一边握紧了剑柄,一边放慢脚步,走到王思政面前停下来。他看得很清楚,王思政也腰间佩剑。
“臣护卫天子,不敢有丝毫懈怠。高侍中倒是无事也起早。”王思政以言语相讥。
高澄没理会,他急于进殿。心里急,脚下却不急。只瞧着王思政,又慢慢往前踱了几步。崔季舒跟在他后面,紧张地盯着王思政的手有没有摸上腰间佩剑。
“高侍中留步,岂能擅自闯入?”王思政喝道。
高澄没理会,继续上前。
王思政快如闪电一般伸手抽出剑来,冷光一闪横在高澄面前。
第75章 :兄弟阋于墙(下)()
但是谁都没想到,高澄比王思政更快,原本握在剑柄上的手抽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劈向王思政剑之所指处。他准确地估计到了王思政的剑会落在哪里。王思政尚犹疑,高澄却稳、准、狠。
王思政忘记了,眼前少年也是大魏的名将。若是只看到他容颜倾城,便是真的错了。这一剑是明显带着杀戮之心的。他虽也自诩为大魏勇将,但此刻心里却黯然神伤。
崔季舒看着郎主出手漂亮而轻易地制服了威名赫赫的王思政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心里不只是对世子有信心,对自己的前途也越来越有信心了。
王思政的剑已脱手而飞。一瞬间之后,他才从意外中醒来。此时唯有以身报国,以命报主恩,大喝一声,“高澄!”
高澄却并不理会他,将自己手中的剑好似非常随意地随手向后一甩。那柄剑划过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钉在了几步之外的一株松树下。
王思政又是一怔。这少年行事再次让他出乎意料之外。高澄此刻手里没有兵器了。王思政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他发怔而没弄明白的时候,高澄已经扬长而去,步上台阶,一把推开了云坛大殿的殿门。
一道强光照进了殿内。高澄一眼便看到了殿内两首相抵而对着地图低语的皇帝元修和于谨。
元修和于谨保持原状,只是抬头惊讶地看着高澄。就好像刚才外面的声音他们一点也没听到。就好像他们看到高澄的出现非常意外。
崔季舒立于殿门口,忍不住向内偷窥。
王思政还站在那里,远远看着高澄立于殿门口没有进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侍中?”元修直起身子转向殿门口,声音异常沉稳,“孤并未传诏你。侍中有何事,这么早便来见孤?”这话算是已经很给高澄面子了,并未说他是擅闯。显然是皇帝服了软。
高澄一眼便看到了皇帝元修的身子挡着的后面大案上铺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迈步进殿来,一边逼近那大案,一边也沉声道,“臣听说大都督于谨天色未明时便奉诏入内苑,难道是关中又出了什么事?臣担心陛下有国事之忧,恐正需股肱之臣,所以心如油煎,便顾不得提统来见主上”显然他是心不在焉,口中说什么恐怕自己都不知所云。
高澄说话间竟已走到大案前,一眼看到案上是一幅地图。皇帝元修刚才和于谨正在研究这幅地图。这里面的奥妙就深了,也难以把握,可是公然放在这儿又让人难以猜测。
这时于谨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拜见高侍中。”他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高澄果然似不经意地用眼睛在殿内四下扫视了一周。
“大都督不必多礼。”他显然是忘了自己也未具人臣之礼。
“侍中来的正是时候,主上正是忧心国事。”于谨看着高澄的神色依然谨慎慢言。
高澄盯上于谨,目中锐利,却没说话,显然是深表怀疑。
“侍中请看。”于谨向地图上一指,指的却是北方柔然一带。“主上刚才说过,侍中曾谏言,柔然不可小窥”
“高侍中,柔然可汗令人请命通婚嫁,汝可有意否?”元修忽然打断了于谨,转过身来盯着高澄问道。
高澄不知怎么,忽然间走神,想起了自己和冯翊公主成婚那日,第一次见到元仲华的样子。他一失神之间被元修捕了个正着。
“高侍中看来真有意乎?”元修竟大笑起来,显然是看到高澄走神的一瞬心情忽然大好。
“臣已有嫡妻。”高澄很快恢复过来,不急不徐地看着皇帝元修答了一句。
这个答案倒是似乎有点出乎皇帝元修和于谨的预料。
元修沉默一刻,也神色有点伤感起来,忽然叹道,“孤已得皇后矣。”
高澄虽非天子,却因他一怒而牵动整个大魏宫廷。
侍中高澄怒气冲冲出了内苑,几乎就是不辨东西地乱撞。寺宦、宫人逢彼之怒都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不只是宫内诸人,还有一个人也看得明白。就是刚刚奉皇后之命入宫觐见的大丞相高欢次子高洋。只是他并未贸然上去逢迎兄长,而是沉默无声地跟着高澄和崔季舒往观德殿的方向去了。
高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忽然觉得躁热难耐。无意中听到几声鸟鸣声,抬头一看四处荫蔽烈日,而透过浓绿的树梢便能清晰地看到远处高大雄伟的太极殿。眼前一泓池水清澈明净,原来又走到流化池来了。
高澄走到流化池边刹住了脚步,却又立即转过身子来。在他身后紧跟的崔季舒也忙刹住了脚步,显些撞在忽然转身的高澄身上。他急忙表白道,“郎主,于谨和大丞相必不同心,汝乃宇文泰的心腹,不知向主上进了什么谗言。苦于无法探听消息,是叔正之过也。”
高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低头踱了几步道,“我于你晋上黄门侍郎之职,既然主上已弃了朝政一心修道,你与我盯上于谨,不得有片刻放松。”
“郎主放心,叔正必将于谨一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