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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非我等所愿。自来官府不可与民争利,既是圣贤之论,亦是我等奉为圭臬的箴言,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等既然不希望有恶党对我等横征暴敛,又焉能忍心将之横加于朝鲜百姓之身?此事,还是作罢吧!”
“对对,高兄所言极是!”“好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事还是作罢吧!”几个人纷纷附和,甚至看王子晋的眼神都带着鄙视。
王子晋愕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惊了!再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令他深刻地意识到,现在是大明朝,不是后世!说实话,到了后世,哪里还有什么官府不与民争利的自觉?可是从高攀龙嘴里说出来,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哪怕他所谓的民,根本就不是大明朝的子民,甚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让习惯了现代思维的王子晋几乎转不过弯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沟通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想明白了,自己的这种经济手段,和东林党的根本宗旨就冲突了。如果任凭自己这么搞下去,东林党还拿什么来号召民众呢?而对于大多数的儒生来说,他们确实还是笃信着经典中的理论,遇到自己困惑的问题,本能地还是向前人的智慧结晶讨教,并不是一味地只拿来诓骗旁人,而自己则是做一套说一套的。或许,如果顾宪成他们真的这么干的话,这个集团的根本都会动摇了吧?
一时间,他竟有些肃然起敬起来。虽然高攀龙这些人或许并没有想那么深远,但是这种完全自发的拒绝,却更显示出他们对于心中政治理念的坚持和认同。在历史上,不管东林党人的作为对于国家有多少利弊,但是他们的坚持,确实是令人动容,你称之为风骨也可,称之为冥顽不灵也可,王子晋只觉得,一个人如果连一点真正坚守的东西都没有的话,那么他能够有多少成就,也就很有限了吧?
默然半晌,他才摇了摇头,起身捧着一杯酒,向周围团团一揖,诚恳地道:“下官乃是市井出身,不明圣贤大义,只知道赚钱为先,今日承教诸位贤达,真乃是醍醐灌顶!无以为谢,自饮三杯吧!”三杯酒,对于他的酒量来说不算什么,不过这三杯酒下肚之后,却引来了一片叫好声,甚至顾允成都很有点惊喜地对着王子晋竖起大拇指:“子晋兄,真乃赤子之心也!”
赤子之心吗?王子晋唯有摇头苦笑,这个世界啊,总是会给你各种各样的惊喜,一个人的善与恶,就是这么难以分辨啊!
这条路既然不通,那么就剩下后一条路了,也就是将朝鲜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土地,无以为生的人民集合起来,进行手工业的生产。这实际上是王子晋早就有的一个想法,这时代的经济,还是以农耕为主,手工业还是依附于农业存在的,所以不管是管理方法,资本积累,还是技术革新,都显得非常的缓慢。
在西方的历史上,为了获得足够的劳动力,发生了所谓的羊吃人运动。其实这个运动本身未必就有多罪恶和血腥,当养羊的经济效益大于种田时,农夫当然就没用了,这个运动之所以显得血腥,是在于它所导致的失去土地的农民进厂做工时,由于当时没有可供执行的劳动法规保护,其劳动条件极其恶劣,权利不受保护。
原先王子晋在苏州时,就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当时的苏州,还有更靠近今天的上海位置的松江府,纺织业和印染业已经成为了产业支柱,全苏州城有两万多张织机!当然,秉承了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的一贯特征,那些织工的劳动条件还是很糟糕的,有句歌谣唱得好:“前生打了爹娘,今生投在机房。”就是说这个机房的劳动条件糟糕到什么程度呢?夏天不通风,因为会吹乱了线头。冬天不能生炭火,因为可燃物太多。如此糟糕的劳动条件,不是那种前世打了爹娘,缺了大德的忤逆子,怎会如此?
这就可见这一行的不受人待见了,也间接妨碍了这个行业的进一步发展。不过在朝鲜,情况就大不相同,大批有一定文化基础,却又失去了土地的百姓,眼下都指望着朝鲜和大明官方的救济过活呢,王子晋对此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以朝鲜的存亡为威胁,指望那些朝鲜人把宝贵的粮食拿出来给大明军当军粮,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么多闲散的劳动力,又没有什么反抗和议价的权力,不是天生的产业人口吗?王子晋的打算就是,在朝鲜招募足够的工人,在当地开展纺织业和手工艺品的制作,原料可以从海路从江南运过去,成本不会提高多少,朝鲜本地足够低的人力成本就足够抵消这种成本的上涨有余了。问题在于,这个产业机构的利益如何分配,义务如何划分?
他之前的位置不够高,在中枢的影响力也远远不足,所以这个念头一直都憋在心里。但是这个主意交给东林党来运作,那情况就不同了,这是一个在朝中极有潜力的政治集团,就连王锡爵最终都要败在他们手上!想必,他们有更加丰富的政治资源,来促使这个概念从纸面走向实践吧?
果然,座中众人对于这个主意极其感兴趣。这其实也不奇怪,东林党人都是江南出身居多,对于这种经济状态,他们一个一个都很熟悉,甚至有不少人家里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松江府号称是“衣被天下”,所生产的衣物行销全国,远及海外,这里面哪里能少得了官僚地主的参与?所以这一行的好处和瓶颈,他们是一说就通。
在朝鲜大规模兴办手工业,这笔账是很好算的,因为纺织业的成本,主要就是原料和人工,再加上运费。别处不去说,仅仅就大明朝而言,大多数的地方,土地都还是用来种植粮食糊口的,人民有件麻衣穿穿就不错了,这还是因为麻的种植所用的田地,本身不适合种植粮食。一旦有了朝鲜这个地方的劳动力,甚至还可以趁着战乱收购大片的土地用来种植棉花和桑麻,这笔生意显然有的做,因为朝鲜当地,也不缺少蚕桑的传统。
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气氛渐渐热烈,王子晋倒是不用多说话了。他晃过眼睛,看看身边的顾宪成,却见顾宪成也在看着他,眼中带着探究的笑意,低声道:“王大人,好手段啊!你以退为进,倒是顺便还考验了一下座中同道的立场,高明,高明!”
王子晋愣了下,这没头没脑的,从何说起?他想了想才明白,敢情自己出的这两个主意,虽然都很发财,可是一个和东林党的主要政治立场相悖,一个却是和东林党的出身极其切合,看上去不正是以退为进,重点都放在后一个方案上?这个如果再延伸下去想一想,是表示我已经很了解并且赞同东林党的政治主张吗?
第六十五章()
顾宪成确实是有点感触。当官当到他这个份上,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说话不动大脑随便说说的了,尤其是今天这次见面,他也准备了很久,王子晋也准备了很久,他也知道王子晋准备了很久,王子晋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准备了很久——说起来真拗口!总之,他不相信王子晋今天来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从打一开始见面,彼此相互试探,剖白心迹,谈论朝政,这些其实都是铺垫,顾宪成只想知道一件事,王子晋到底会不会支持自己,会在多大的程度上支持自己?对于己方有多少筹码能够约束,或者吸引王子晋投过来,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真正让他有信心拉拢王子晋的,其实就一件事,就是李三才和他说的,相比起内阁那边来,王子晋更可能倾向于他们这边,因为从王子晋在苏州做生意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真的是站在东林党这边的!
话说,东林党到底是什么政治主张呢?说白了,就一点,朝廷必须减少对江南经济的约束和压迫!这一点要求,嗯,从表面上看来,还真的是很有点资产阶级萌芽时期市民政治形态的特色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子晋的政治立场确实是比较倾向于东林党的,要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这世界上的人和事,是很复杂的啊!哪怕是传说中工人阶级的领导机关,那些工会,也都能蜕变成资本家的走狗来压迫工人呢,王子晋又算什么?他现在在江南的产业都没了,想回去也只能以云楼大茶壶的身份回去一下,否则王锡爵会怎么对付他?用膝盖想都知道没啥好事,王锡爵就算再如何大度,都不会容忍自己和王子晋之间的最后底线被这样挑战的!
嗯嗯,其实,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啊!看着顾宪成意味深长的笑容,王子晋很想这么对他说,但是这说出来,就是当众打脸了,以后大家不是立马变仇人?该虚伪的时候,还是虚伪一点吧,嗯,美丽的误会之后,是善意的谎言,很相衬啊!
“顾大人缪赞!”王子晋自然要表示谦逊,这时候这种姿态最好用了,假不假的吧,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话的!“朝廷大事,国计民生,下官不懂得多少,只是晓得做点小生意而已。前次在江南时,下官也有间小小的机房,只可惜横遭不测——唉!”
这个唉,是他掰不下去了,再掰下去,他不就得把自己和王锡爵之间的纠纷给透露出来吗?说心里话,他记恨王锡爵,但是真心不想搅合到朝廷的党争当中去,以他本身的真实立场和品行,搅到党争中会不会弄得两头不讨好,最后被两边都视为眼中钉,好像北宋时的苏东坡一样人人喊打?他真的恨怀疑。
哪里知道,这一唉,正好符合了顾宪成和李三才对于王子晋过往的猜想。在他们的调查中,这件事是相当蹊跷的,王子晋莫名其妙被打了闷棍,生死不知,他的产业都被太仓王家和苏州文家、高家给瓜分了,这里面怎么都透着古怪!而王时敏表面上是没参与分赃事宜,可是其后他却亲自赶到北京来揭穿王子晋所谓的招摇撞骗,这又显得不依不饶,里面要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谁信?
现在听见王子晋主动提起,顾宪成立刻打起了精神,谁知刚开了个头,就来个唉!你唉什么啊,说出来我帮你作主!顾宪成强压住心里的声音,沉声道:“王大人当日,似乎是被奸人暗算,可是死里逃生之后,为何不能索回属于自己的财产?若是地方官员有贪腐舞弊之行,你说出来,本官当奏请合管科道官与御史台,派员下江南查访此事,定要还你个公道!”
王子晋一怔,忙称谢不迭,这事推是推不掉的,铁铮铮的事实摆在那里呢,自己要是连自己失去的东西都不想要了,那也太不合常理了!这岂不是等于明着告诉顾宪成,其实我和王锡爵他们没什么仇,我们是串通好了来骗你们的,对不起我是卧底!
嗯,顾宪成还是比较满意的,不管王子晋是不是想招惹王锡爵,只要有了这件案子,要想攀扯到什么人身上,那还不是查案子的人说了算?当然,这个案子也不是那么好查的,王锡爵且不说,太仓王家,苏州文家,高家,这都是大名鼎鼎的书香门第,江南世家,朝中也都有人支持,而且和他们这一派都有联系的,想要掰扯开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也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真正令他满意的,还是知道了王子晋自己的立场,这个人确实是比较倾向于己方的,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继续往深处交往了。至于,是否要在朝鲜推行主和派的路线,这就两说了,先看看这个在朝鲜开机房的事情能不能搞起来,借着这个事情能拉到多少同道相助,朝中的政治斗争会是个什么走向——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轻举妄动啊!至少,在朝鲜问题上,己方已经可以指望王子晋这颗棋子发挥作用出来,这就足够了!
既然有了个相对令人满意的谈话结果,这一顿火锅当然就吃得格外痛快了,大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王子晋的酒量虽好,可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热情,这些当官的如果真是爱喝酒的,酒量未必就比他差到哪里去!
一顿喝完出来,上了轿子,王子晋才一口酒气吐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了,头脑晕晕的,加上这轿子本身就一晃一晃的,没大功夫就开始打盹了。
从他的下处到顾宪成的宅第,轿子走走也要半个多时辰,这还算是离得近的了,四个轿夫在刘阿三这个亲随的催促下一路小跑,王子晋在轿子里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忽然醒了过来,发觉轿子停了下来,却没有放到地上,这是怎么个状况?如果到了地头,这回轿子就应该落地了。
只听前面不远处,刘阿三不知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跟着又转了回来,走到轿子边。王子晋把轿帘一掀,看了看前面,只看到两只灯笼,不知被什么人提着,照着的也是一顶小轿子,却没写明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