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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闻喜城西时,阎行的兵马正好遇上了一班回城的人马。
看起来,像是城中出行的大姓之家,队伍前头不仅有御马持矛的骑士开道,而且后头的宾客、奴仆也多是携刀带弓,拱卫着队伍中间的辎车,再后面还有一些大奴和婢女,人数有数十人之多,应该是闻喜城中的大族无疑了。
这么多的出行人马,若是遇上的是普通黔首百姓,那自然是黔首避让,退到道路的两旁,可眼下遇上的却是阎行的中军人马,阎行带来的兵马有五百士卒,甲杖齐备,前行的骑士个个被甲持兵,威风凛凛,虽然是默然无语。但两者相较之下,反而是鲜衣怒马的出行骑士气势为之一夺,连忙勒马停住前进,派人往后通报避让。
这一段近城的官道也就那么宽,两边的人马车辆都不少,虽然那些出行的大姓人马,看到对面是顶盔贯甲的众多兵马后,连忙避让道旁,但是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阎行正好就在这个时候,缓缓策马上前,想要看看自己恰好碰上的是哪一家的闻喜大姓。
前行的军中骑士看到阎行策马上前了,也连忙近前禀报。
“校尉,对面是闻喜裴氏的出行人马!”
“哦。”
阎行听到了原先前面的人马是闻喜裴氏的人马后,也就了然在胸,点了点头。闻喜裴氏这个在后世都大名鼎鼎的大姓望族,虽说在东汉末年,还没有发展壮大成为显赫一时的世家门阀,但在河东郡,也是有名的士族了。
裴家的前任家主裴晔,曾任过度辽将军、并州刺史,现任的裴家家主裴茂,也是历任县令、郡守、尚书令,如今依然在朝为官,乃是汉室的重臣。
裴氏的家风严谨,家学也是允文允武,因此裴茂的几个儿子,裴潜、裴俊、裴徽、裴辑、裴绾,据说也多是少年聪慧、精通经书六艺的河东才俊,裴氏在河东的势力或许比不上卫氏、范氏那等扎根安邑的大姓,但在清望上,却是更胜一筹。
阎行想着这些事情,原本有意要拍马上前,与裴家的人,见上一面,但又看到了出行的辎车多有婢女在随行伺候着,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一贸然兴起的念头。
不过,阎行还是回首传令。
“对面避道的裴家人马,多有女眷,传令军中兵马行进之时,速速通过,不得惊扰良民,无端滋事!”
军令很快就传达下去了,而对面的裴家出行人马也正好避开在道路旁边,先让阎行的众多兵马通过。
于是阎行就领着兵马,严整队伍,从道路中间快速经过。
就在队伍中间的阎行策马经过裴家人马的辎车时,突然听到有人惊呼。
“啊!”
阎行的耳目灵敏,听到有人出声惊呼,也随即转首循声看去,映入眼底的是,是一名大奴看向他时,那惊恐的表情。
阎行的眉头微微一皱,裴氏的一名奴仆竟然好像是认识他,而且似乎自己还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的样子,看他的表情,像是有感而发,不似作伪。
但阎行看向那个大奴时,也只依稀记得似乎是见过一面的,但是何时何地,却想不出个大概了。
有了这么一件奇异的小插曲,阎行心中也来了好奇,干脆就勒马停下,他麾下的士卒们看到阎行突然停下,也跟着纷纷勒马驻步,眼色各异地看向裴家的出行人马,吓得不少裴家的奴仆战战兢兢。
那名惊呼出声的大奴一看自己一时不慎,竟然闯了大祸,把这些西凉军给招惹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再看阎行,连忙低头走近辎车边,在车窗前敲了一下,随即就低声在跟车中之人禀报事情。
过了一阵子,只见辎车的帷幕微微掀起一角,车内之人似乎是在暗暗窥视自己,阎行更觉吃惊,他今日并未顶盔,也未带武冠,相信车内之人,若是认识自己,一定很快就能够认出来。
阎行正想要派人前去传唤那个大奴过来马前询问,不料这时车门却是慢慢开启,在婢女的服侍下,一个身着香云纱褶裙的妙龄女子,正缓缓从辎车上下来。
这女子的秀发梳洗成垂鬟分肖髻,身上的褶裙以素裳为底,蓝色云纹为衣饰,清眸皓齿,容颜艳丽。看向阎行时,含着淡淡的笑意,一抬手,一举足之间,煞是醉人。
阎行看到这个女子,脑海中模糊的记忆,一下子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名刚刚惊呼的大奴,不就是在右扶风时,牵着骏马照夜白送过来的那个大奴么。
而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在荒原上被潜入三辅的己方所救,尔后又用巧言破解阎兴的刁难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么!
往日的回忆一点一滴,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慢慢泌入阎行的脑海中,让他将当日那一幕策马赠言,素裳旖旎的情景重现出来。
阎行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想了想,又下令己方这些突然停下的兵马先往城北的城郊空地扎营,而自己则带着少量亲兵留了下来。
···
“阔别日久,今日偶见,君之风姿,却是更胜往昔啊!”
那女子也不羞涩,看到阎行将兵马调离后,又亲自留了下来,就知道他想要见自己一面,也轻移莲步,只身单人,不带奴仆,向阎行走了过来。
阎行闻言笑了一笑,让亲卫散开拱卫在远处,空出一片地方来,让自己和这个女子独自相处会面。
等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阎行才笑着接话说道:
“戎马之人,苟全性命于战阵之中,已是万幸,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风姿,倒是君,右扶风匆匆一面,君之辩才急智,在下依然常记于心,而再见时,不料君已是女儿之身!”
说起右扶风那一趟遭遇,既有惊险,也有奇遇,女子也掩嘴一笑,莞尔说道:
“君之赠言,我也常记于心,‘天下紊紊,各自爱,余亦从此去也!’君之眼光,可谓卓绝于世,却不知看出了这天下的局势,可又能料到我等今日会在此地相见!”
阎行洒然一笑,还真让这少女的玩笑话给说中了,他确实是能够先知这天下的大势,但却猜不到自己和她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种偶遇的方式重逢。
中平四年时,自己带着甘陵、马蔺等人潜入三辅,为了赶在入冬大雪封山前,回到陇县去,于是在赶路的荒原上,遇见了这个少女。如今时间一晃,过去了四载,还是赶在入冬前的路上,自己在闻喜这个地方遇上了少女。
闻喜原是秦时的左邑之地,乃是汉武帝于此喜闻平定南越的战事后,才转而欣喜命令为“闻喜”的。
如今,阎行领军路经闻喜,同样也遇上了一桩令他悄然开怀的事情。
阎行没有去接少女对他眼光预测的话头,而是转而问道:
“昔年匆匆一别,来不及详谈,娘子既是裴家之人,却不知裴家巨光公,乃是娘子何人?”
巨光,是如今闻喜裴家家主的裴茂的字,此人乃是汉室老臣,故而阎行以公尊称。
少女笑了笑,也不隐瞒,口中说道:
“正是家翁!”
听到少女的回答,阎行顿时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裴家的家主之女,难怪自己初次见她之时,就觉得她不仅举止端庄知礼,而且又不与人生疏,敢情是大家闺秀,士族裴家之女啊。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少女看他知道了自己的出身之后,面有所思,就笑着发问。
“既然我都告诉你,我的出身了,那你是不是,也要自报家门啊!”
听到少女的俏皮发问,阎行苦笑了一下,眼下虽然裴家还没有壮大崛起,但他的家门,金城阎家,就是边地一武宗豪强,又哪里比得上河东士族裴家呢。
少女的眼光明睿,她立马就看出了阎行笑容背后的含义,知道他并非名门望族出身,她又连忙接话说道:
“你且等等,像你这样直说,未免无趣,先让我来猜一猜,你看我猜不猜得准!”
“好!”
阎行听到少女的话,也觉得有趣,正想要听一听她是这么来猜自己的出身。
“恩——”
少女闻声装作一脸沉思的模样,摆动螓首想了想,才双眸一眨,笑着说道:
“若是我猜的没错,你就是屡败白波的荡寇校尉阎彦明吧!”
阎行也笑着跟少女做出一样的动作,摆动了一下脖子,带着诧异问道:
“这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少女抿着嘴,摇摇头,说道:
“你真想知道?”
“嗯,真的想知道!”
“好,那我就告诉你,河东最近有歌谣一首,是这样唱的,‘鬼校尉,铁石心,能驱恶,善抚民。小儿夜哭啼,呼名能止惊。’你说,这个鬼校尉,说的是谁?”
阎行倒是被这首童谣给逗乐了,他想了想,才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
“哈哈,这像是在骂我的话。”
两汉之中,地方任职官员施政的善恶,除了通过朝廷上计考校、士林的评论褒贬之外,民间的舆论也是另一个重要指示,而朗朗上口、针砭时弊的童谣常常就是风向标之一。
前汉的冯奉世的两子,冯野王、冯立兄弟先后为上郡太守,因为都居职公廉,时人称他们为大、小冯君。并有歌谣专门来赞美他们,歌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
再如本朝的廉范,做蜀郡太守时,废除了禁止CD民众夜间点灯织布的法令,蜀锦由是多产,CD士民殷富,又有歌谣称赞廉范,歌曰“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绔。”
而阎行驻军绛邑,被称为“鬼校尉”,除暴安良,杀戮甚众,以至于能止小儿夜哭,这里面有褒有贬,所以阎行才会笑着说,这是在骂自己的话。
少女却摇摇头,说道:
“非也,良药苦于口,忠言利于行。这是河东士民对你的赞许和期望。只是谁又能想到,昔年那个右扶风荒原上拔刀相救的侠客,今日竟是威震河东的大汉荡寇校尉呢?”
阎行点点头,听到少女后面的话,正想要接话,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
“阿姊,天色不早,我等要早些归家了,免得大兄在家中等急了,这位君子,可是阿姊故友?不妨移步同至城中,我家诸兄皆是好客之人,定能与君子相谈甚欢。”
阎行闻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束发少年,想要往自己这边走来,却被亲卫拦住了,只能够朝自己这一边喊话。
这小鬼,话中绵里藏针,倒是护姊心切!
阎行自然听出了这少年的话里的警惕意味,他笑了笑,也不介意,转首看向少女问道:
“你阿弟?”
“嗯,我幼弟!”
“好,我只是领军途经闻喜,就不入城了。”
少女点点头,有了那个人家幼弟在不远处警惕地盯着,阎行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两人于是互相行礼告辞。
只是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阎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如今再次相见,已非萍水相逢,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两人只是两次见面,虽说有救命之恩,但这话还是说得有些突兀,但阎行说完之后,也容不得他后悔收回,只能够硬着头皮静静等着少女的反应。
幸好,少女的反应还算很快,没有让阎行等得太尴尬,她驻足沉吟了一会后,回眸一笑说道:
“来年上巳日,正是河边宴饮、出游踏青的佳节,阎君若是有意,不妨拨冗来闻喜一聚,再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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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千金不易故人心()
从闻喜再回绛邑的路上,虽然骑在马上的阎行还是同样的一个人,但是戏志才等亲近的身边人,都明显察觉得到,阎行的举止动作,就也挥手间,都变得更轻快了。
只是碍于平日里阎行的威严,没有人敢去询问阎行是否是意有所属,好事将近。
回到了绛邑的城外军营之后,阎行得知自己去安邑的期间,在长安的“爱妾”张蕊,派人给自己送来了寒衣和书信。
阎行先展开了书信,信中的字迹清秀,写得很深情,先是告诉阎行,她在长安一切都好,李儒已经提前派人将她安顿在邻近李家的一处宅子中,家具用度、仆人婢女,一应俱全。
然后又说道自己随同书信寄过去的,是长袍一领,由她亲手缝制的,阎行穿上长袍,就如同是她陪在身边一样。最后是说她很思念阎行,也希望阎行能够建功立业,勿要以她为念,努力加餐饭。
想来张蕊也知道,自己身处的处境,所以这一份书信,说得是家长里短,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