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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将军当知,这安邑城为何久攻不下!”
听了李儒的接连发问,张绣原本低下的头颅重新抬了起来。
安邑久攻不下,眼下自然是因为城防工事坚固、士卒守备得法,短时间内无法攻下。可追究缘由,却是因为郭汜大军进入河东之后拖延时日,这才给了安邑城中坚壁清野、完善武备的充足时间。
这是他们都知道,却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可李儒却在这个当下提了出来,如果再联系上他刚刚问的张济的死因,那话语中矛头直指的对象,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侍中此言何意?”
张绣言辞冷淡,语气瞬间警惕起来。
李儒见状,笑了笑,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其实刚刚少将军说的并不准确,张侯之所以会中伏,不单是急于破城,更应该是急于为少将军以及麾下将士再谋一处立足之地,不知儒说得可对?”
张绣闻言,没有回应,只是再次低下头去,眼中的警惕之色消解了几分。
李儒却悠悠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继续说道:
“天有不测之灾,人有旦夕之祸。张侯不幸殒命,儒也为之哀恸,只是不知少将军,何去何从,可有打算?”
张绣被牵动心思,强健的身躯不自觉移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才慢慢开言说道:
“绣拙于言辞,侍中还是有话直说吧。”
李儒听到张绣有意坦露心声,自忖拿捏的时机也差不多了,当即也不再绕圈子,收起笑容,肃然说道:
“好!少将军,想必你也明白,安邑城之所以会难以攻下,无非就是前有军中诸将贪图小利、后有后将军保存实力之故。若是现下再坐视大军西撤,那张侯的血仇,谁人去报?少将军的立足之地,何人去寻?少将军当真甘心返回西河之地,与军中高硕、伍习之流相看两厌么?”
李儒的话一句句像是重锤一样击打在张绣的内心,张绣想起自己冒死泅渡,策反羌人,自家叔父抱病随军,身死敌手,自己叔侄拼死拼活,可到头来却是一无所得,徒然成了被人利用的刀剑。
脑海中这一幕幕让张绣的脸色大变,他双拳紧紧握住,过了许久才稍稍松缓,只是愈发沉重的呼吸还是不能掩盖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李儒密切注视着张绣情绪的变化,他不紧不缓、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儒这里有一策,可以让少将军有机会报此血仇,还能够取得一方立足之地!”
哗!
李儒的话音刚落,帐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铁甲抖动的声音。张绣像是一头暴起的猛虎一样忽地跽坐而起,挺拔起来的身躯带起了身上铁甲的抖动声。
暴起的张绣双目灼灼,李儒为他身上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屏气,就在刚刚,他分明看到了一团火焰,一团复仇的火焰!
“愿闻其详!”
简洁有力的话语从张绣的口中吐出,虽然没有其他举动,但他的话语间却透露着一股无形的穿透力。
“咳咳,儒的计谋就是,少将军今夜抢先撤军,奇袭汾阴,夺取河津渡口,待到渡河之时再顺手放火,将剩余舟楫连同津口栈道付之一炬!”
“如此,就能够迫使后将军的大军滞留河东,不得不与河东兵马决战!”
“到那个时候,后将军胜,则少将军可以借其之手,得报血亲大仇;若河东军胜,则少将军可以占据左冯翊,作为立足之地,隔岸而观火,岂非一遂所志乎?”
李儒在慢慢说完之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悠悠然地看着张绣。
而张绣听到李儒说出的滔天阴谋,脸色剧变,过了一会才哼了一声,冷峻着脸说道:
“侍中这是要诓我背离后将军,再借我之手陷后将军于险地么?侍中这番图谋,可谓凶险歹毒,莫不是,早在渡河之前,就已经在暗中谋划了吧?”
张绣的诛心之论,直击李儒的图谋。李儒脸部瞬间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只好化作咯咯干笑几声。
他怂恿郭汜进军河东,本来就有要让郭汜和阎行两虎相争,一死一伤的意图在,此刻被张绣戳破,虽不自然,但也很快就适应下来。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冷笑着说道:
“可将大军拖入到了这般不破不立的死局的,却不是在下,而是后将军本人。”
“儒之所谋,不仅凶险,而且须臾即逝,少将军何去何从,还愿速做决断!”
话说到这里,李儒也不再开口,竟当着张绣的面,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起来。
刀已经交到了张绣的手上,砍向自己,还是砍向他人,就全在一念之间了。
李儒闭着眼睛在心中默数,当数到第七下的时候,张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
“纵然我有此意,可力不如人。眼前不仅要取汾阴艰难,战后,又如何能抵挡在河东获胜之敌?”
李儒闻言笑了,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还有些顾虑的张绣,笑道:
“少将军若是愿行此计,于车骑将军,于天子而言,就是大功之臣,到时候在朝堂显贵,又有大军为援,何须再顾虑战后的河东获胜之敌呢!”
李儒谈笑间给出的承诺足够诱惑,至于眼下能不能办成这桩骇人的大事,就全看张绣个人的胆气和武略了。
张绣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眼睛转向了帐外。辕门之外,正跪着一排护卫不力、等待受刑的亲兵。
也许,自己接下来,正用得上这一批人!
···
皮氏境内,冀亭。
冀亭位于皮氏境内以西,南边隔着汾水,东边靠近临汾、平阳等河东的北部城邑,东西通衢,乃是一处交通要地。
此时,在这一处要地上,不断有军帐拔地而起,俨然成了一处大军汇聚驻扎之所。
阎行出击匈奴的主力人马,从最初获知郭汜大军突破大河防线的郡府告急后,仅花了十日的时间,就从美稷单于庭赶回到了河东郡。
临行之时,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阎行向呼厨泉征集一批马匹,而对于河东面临的兵事,阎行却讳莫如深,缄口不言,为了稳住匈奴人的心思,依旧留下了孟突、徐琨五百歩骑。
一路上,马歇人不歇,征集来的马匹既是代足的畜力,也是军队的口粮。
阎行甚至在半途中,在心中就已经存了最坏的设想:郭汜派兵奔袭安邑,严授、阎兴等人仓皇无备,城池旦夕沦陷敌手。
亦或者,在这期间,郭汜的大军兵临城下,日夜攻打,百道攻城,攻陷了守卒严防死守的安邑城。
为此,阎行甚至准备在回师河东之后,收缩兵力,放弃南部城邑,待稳定北部的临汾、平阳等城邑之后,再派遣使者召集河内、河南的兵马,徐图收复安邑等城。
至于弘农的兵马,阎行是指望不上了。
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变得那么糟。
抵达河东境内之后,阎行先在蒲子、北屈汇合了卫凯、牛嵩等人的兵马,获知了郭汜大军还在围攻安邑的军情,然后才重新制定军略,南移皮氏,驻军冀亭,开始下令北部临汾、平阳、杨县等城,大发屯田、傅籍精壮,汇聚于皮氏冀亭。
在获知安邑没有被郭汜大军攻下,城中留守文武率领军民还在顽强固守的时候,阎行用兵,反而更加稳重起来。
安邑的城防规划,是经过阎行的手的。如果郭汜一来没有奇兵奔袭安邑,二来大军压上,也没能够一鼓作气,攻破城池,那阎行就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郭汜的大军在急切之间,是攻不下这座几年间屡屡加固的城池的。
反观,如果阎行此时带着千里跋涉的主力歩骑驰援安邑,一旦在野外与郭汜的大军遭遇,那两军鏖战之下,阎行一方只怕是凶多吉少的。
因此,阎行及时更改了用兵方略,一方面休整歩骑,下令广泛召集来自北部城邑的丁壮汇入军中,给他们发放来自皮氏铁官补充的兵器,将他们紧急编练成配合主力歩骑作战的辅军。
另一方面,开始派出轻骑,频频出现,骚扰郭汜大军的后方,同时派遣使者联络河内、河南的兵马,以求其出兵骚扰郭汜大军的侧翼,让郭汜的军队在河东不得安宁,达到缓解安邑被围攻的窘迫局面的目的。
最后,就是耐心等待郭汜师老兵疲,引军西撤的战机了,阎行现在要做的,就是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在河东防御战中寻找时机,反守为攻,追击歼灭郭汜的主力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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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暴戾恣睢其势毙()
翌日午后,汾阴津。
经过了一场激战后的汾阴渡口,仅仅陷入了一阵子的短暂沉寂,就又转入到了繁忙紧张的渡河进程中。
张绣和李儒同乘渡口处最大的一艘木船,由张绣的亲兵摇动船桨,慢慢地驶离东岸,转向宽阔的河中,往对岸的西河之地而去。
亲自带兵夺取渡口,衣甲上还沾染着渡口守卒鲜血的张绣在船尾处,按剑而立,目光望向了自己正在慢慢远离的东岸。
视野中,自家麾下的士卒有的还在解开缆绳,有的已经将船只划离河岸,还有的士卒正在放火焚烧剩下的舟楫以及栈道、水寨,准备将这里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火光在白昼中并不显眼,可冉冉升起的烽烟还是足以引起四野的注意。
这一场大火过后,郭汜大军的退路就算是被自己亲手给掐断了。
张绣看着那开始四下蔓延的火舌,暗暗想道。
只是这种亲手执刀的感觉,却并没有给他的内心带来多少畅快。也许自己这把刀,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罢了。
“少将军,此番大功成矣,却孑立船尾,莫非你还有其他顾虑?”
李儒笑吟吟地走出了船舱,也来到了船尾处。
看着面前这个在不久前大发神威,亲率士卒夺取渡口的青年人,李儒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欣赏之色,也开始了他心中的计较。
张绣在这个时候背弃郭汜,进入了左冯翊后,要想取得立足之地,必然要依仗三辅之中最强势力存在的李傕,但张绣不管在朝堂中,还是在李傕军中,都是孤立无援的。
或许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提携他一把。
毕竟,在西凉军的将校中,扶植培养属于自己的同党、爪牙,历来就是李儒的好手段之一。
董营之中的徐荣、阎行,包括后来被他看中、策反到了郭汜营中的白波杨奉,都曾作为他的军中同党、爪牙的存在。
只是徐荣、阎行这两人都先后背离了他,徐荣投向了朝堂,阎行选择了自立,而杨奉这个军中爪牙,在背弃郭汜,断绝郭汜大军退路这桩大事上,李儒稍一考虑之后,就径直抛弃了他。
自己也身处郭汜的军中,万一消息泄露半分出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郭汜折磨与之作对的人的手段,李儒已经从郑多被当成人靶子活活射杀的惨状中见识过了,他可不想将自己也陷了进去,亲身去体验郭汜毒辣的手段。
所以,李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值叔父身死、与选择撤军的郭汜走到了分裂边缘上的张绣。
而张绣,在下定决断之后,奔赴汾阴、夺取渡口这一连串的用兵,也充分显示了他有足够的胆气和军略。
甚至在他身上,李儒看到了当年徐荣还有阎行的影子。
这当真是一个不错的发现,李儒心想。
“我在想,后将军在听闻汾阴河津的渡船被焚毁一空后,会如何作为?若与河东兵马决战,是胜?是负?”
张绣望着河岸,如是说道。
听了张绣的话,李儒笑了笑,站立在河上,大功告成、脱离险地的他心情不错,当即悠悠笑道:
“后将军也是军中宿将,晓明兵势,当务之急,自然是弃了安邑,另寻退路了,说不定现下已经全军拔营西撤了。至于与河东兵马决战么——”
说到河东兵马时,李儒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阎行那张沉稳恭谨的脸庞,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严肃凝重。
“只要是阎行的主力歩骑晚至三日,那后将军还有决战之机,若是早至三日么,那后将军的西撤大军,怕是危矣!”
说到“危矣!”时,作为怂恿郭汜用兵河东的始作俑者,李儒也同样望向了东岸模糊的地平线,他的声音中竟不自觉地带有一丝颤抖。
至于是兴奋,还是害怕,他也说不清了。
···
“可恨,小儿竟欲陷我于死地!”
行军途中,坐在马背上的郭汜得知了夺取渡口的张绣在渡河之余,一把火将汾阴渡的水寨、栈道、舟楫都尽数焚毁的军报,顿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