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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敞的脸从身后的台阶上露了出来,冷笑着说道。
当年陈仓大战,韩敞奉韩遂命,放弃金城其他各家的人马,悄悄赶往右翼汇合撤走,陷王国、王蕃父子二人及其所部兵马于汉军的重围之中。
事后,替韩遂担负罪责的韩敞背上“怯懦畏战、临阵脱逃”的骂名,返回了金城。
面对损失惨重、群情汹涌的金城各家,心知肚明的韩遂虽不至于杀了韩敞,但为了平息众怒,还是当众解除了韩敞领兵的军职,将他罚作苦役,留在军中戴罪立功。
后面韩敞忍辱负重多时,才重新回到了当下的位置上,但是他还没开始大展手脚,就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那就是新为韩遂女婿的李骈!
韩遂的长子早夭,多年无子,虽说近年老来得子,但韩遂的年纪摆在那里,势力所处的又是“更相抄暴,以力为雄”的凉州,未来的继承人势必不会偏向幼子,只能是资历和能力都上得了台面的亲人挑选。
原本早早过继的韩敞是最有希望的,但他被当年临战脱逃的恶名所累,已经错过了许多立功的机会。而身为韩遂女婿的李骈则能力突出、在这些年来屡立战功,眼下反而在风头上隐隐已经盖过了他,成为了人望所归的军中大将。
这让韩敞不由在内心愈发忌惮起来,因此平日里对待李骈的态度也是笑里藏刀、居心不良。
李骈和韩敞有过几次接触,也察觉到了韩敞言行举止之间隐含的敌意。
不过这一次李骈倒不急于和韩敞虚与委蛇,因为他看到了韩敞后面还有别人,他稍稍等待,没想到后面露出面孔的竟然是韩遂本人。
缓慢而又有节奏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在过去十年里,韩遂从一个被叛军裹挟的名士一步步壮大成为凉州的第一大势力,权力背后的刀光剑影、折冲樽俎,都被他毫无躲避地一手包揽过来。
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王国这一类同时期纵横凉地的豪桀在他的面前接连倒下,而当前,只有他,韩文约,还一如既往地站在凉州豪杰的最顶端。
但是,有得必有失,他为之付出的,则是巨大的精力。
十年前还是雍容雅量、满脸红光的韩遂,到了眼下,他的脸庞也爬上了道道皱纹,加上常年戎马倥偬,长期忍受塞外风沙的吹打,这使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沧桑和干瘦。
城头上,李骈见到是韩遂亲至,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亲自上了城墙,但还是毕恭毕敬地抢上前去,向缓步走上城头的韩遂行礼。
“怎么,伯驹你也在啊,哈哈,那正好,就陪我走一走!”
韩遂看到了李骈之后,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对于这个女婿,韩遂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对自己的眼力有足够的自信,而李骈这些年来的表现也恰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妇翁有召,李骈自然不会推脱,当即就和韩敞一左一右,跟随着含笑自如的韩遂,慢慢在城墙上行走。
韩遂只打量了一会城头上的守卒,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城外自家麾下兵马的营地。
这一次,跟随自己进军关中的汉、胡、羌、氐人马实在太多了,虽然驻扎在武功城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庞大的人马数量还是无法全部入住武功城,那些羌胡部落径直就沿着城墙根底下,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居住帐篷来。
看着这些服饰各异、图腾不一的羌胡、氐人部落,韩遂倒是没有像李骈那样忧心忡忡,他有些自得地笑了笑,但随即又是感叹说道:
“老了老了,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进入关中这片土地了,不过麾下召集起这么多人马,大军如此盛况,那还是初平五年时候的事情了。”
初平五年,身处长安的种邵、马宇、刘范等人联络马腾、刘焉,里应外合打算袭击长安城,攻灭长安城中的西凉军,不料城中内应提前泄露,使得预定的一场长安奔袭战变成了两军对垒的关中大战。
当时,马腾的军队加上益州派来的人马、韩遂赶来支援的兵马,人数已经有十万之众,而李傕、郭汜、樊稠三家合力动员起来的兵马也达到了十万之多。
可惜,那场灞水大战,数量众多的益、凉联军还是被以李傕为首的西凉军击败了,当时战场上光是被斩首的士卒就有万人之多,益、凉联军大败而归,此后几年不敢再窥视踏入关中半步。
只有后来被自己击败后的马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冒险进入关中,妄图乞求李傕的收纳。
当然,心怀歹意的马腾结果也没有落到几分好处。
秋风萧瑟,呼呼作响。
负手而立的韩遂,站在城头上莫名发出的感慨,引起了在一旁恭敬待命的韩敞、李骈的注意。
虽然初平五年的灞水大战不是什么得意事,但韩遂既然有了感慨,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父亲的韩敞,连忙抢先开声说道:
“是啊,是啊,这大军声势浩大,倒是真如大人所讲的一样,有当年凉、益联军进军长安的盛势啊。”
“不过,今时不同以往,如今关中的西凉军已经自相残杀、伤亡殆尽,各方提前进入的兵马也争斗得筋疲力尽,只有我等一方的兵马静待天时、最后进入。此番进军,孩儿相信,大人定能剪灭众敌,雄踞关中!”
“哈哈哈!”韩遂听完了韩敞的话,虽然知道他是有意逢源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老怀大悦,他转过身子,大笑着指着韩敞说道:
“你呀你,若是你能够把这份工夫都花在弓马兵书上,只怕也不只是今天这点能耐了!”
“大人教训的,孩儿日后定当听从教诲,勤练弓马,善习兵法,为大人扫平关中竭尽全力!”
看见韩敞信誓旦旦的模样,大笑过后的韩遂却反而沉静下来,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微微颤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眼看向了另一旁没有开口的李骈,淡淡问道:
“伯驹,你可认得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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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老翁欲得鹬蚌利(下)()
“儿婿不曾认识。”
李骈连忙近前一步,轻声回道。
韩遂摇摇头,继续说道:
“不然,也许你们还是认识的。军中有人传言,眼下这个占据了大半个关中的河东阎行,就是出身允吾阎家的。中平六年,陈仓之战,他还身处‘选锋’之中,但尔后众军大败,他也随即不知所踪。”
“有人说是已经战死沙场,也有的说他是投降了汉军,后来成了董卓麾下的将校,在董卓死后,西凉军将校自相攻杀吞并,最终只剩下了他和段煨两支人马。”
“而他通过吞并李、郭等人的西凉军,实力也越来越强,以至于时至今日,竟然也能够与我凉州大军抗衡,争夺关中之地了。”
“所以,我听说阎行即是阎艳,你觉得呢?”
面对韩遂这番询问,李骈心中被吓了一跳,后背不自觉也渗出了一层冷汗,他赶忙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说道:
“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数,或许这两人的名字只是巧合,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儿婿不敢妄下定语。”
韩遂听了李骈的话,微微颔首,原本没有打算再问,只是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对话的韩敞却是在心中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冷笑道:
“大人,孩儿倒是觉得这两个人,大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哦?那你来说说看。”韩遂听到韩敞的话,依旧生辉有神的双眸转动了一下,垂下去的手也慢慢举起,抚住了自己花白飘动的长须。
韩敞又看了李骈一眼,呵然一笑,开始说道:
“孩儿听说,以前的董卓领兵打仗,营中最喜欢豢养勇夫猛士,无论汉、胡,麾下更是招罗了一支精悍善战的义从胡骑,配以坚甲利兵,宠以酒肉金帛,将他们作为自己的精锐骑兵,每有攻战,无不击破。”
“所以当年陈仓之战的阎行,一旦侥幸未死,是很有可能被领兵追击的董卓收降的。嘿嘿,我倒是还记得,伯驹当时跟阎行还有一名赵家子弟,可是走得很近啊!”
“哦,还有此事?”
韩遂听到韩敞说起十年前的事情,虽然当时的阎行、李骈都是军中没有什么名气的小人物,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今时还是引起了韩遂的兴趣,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骈,笑着问道。
感受着韩遂那夹杂着审视的目光,心中大惊的李骈额头上竟有冷汗流出,自己妇翁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赶忙低下头,勉力维持着平稳的声音说道:
“都是些陈年的旧事了,当年因为兴趣相投、切磋武艺,儿婿确实和允吾阎家、赵家的子弟有些往来,不过陈仓之战,这二人都双双下落不明。多年过去了,儿婿现在都差点记不清楚十年前的人和事了。”
“伯驹你倒是擅忘,我还记得,你当时可是常常来我麾下,邀阎、赵二人出猎饮酒,还以兄弟相称,呵呵——”
韩敞故意在韩遂面前话犹未尽,李骈也知道韩敞的不良居心。他见状索性也冷笑一声,咬牙说道:
“内兄不说,骈倒是差一点忘了,昔日阎行在内兄麾下,也是颇受器重啊!”
李骈反将了韩敞一军,连带着韩遂的目光也转向了韩敞,韩敞迎着韩遂审视的目光,一时倒是有些尴尬,喉头滚动,就是接不上话。
当年陈仓大战之前,王国为了强干弱枝,以“选锋”为名在联军之中挑选人马,另外编成一军,交给了自己的长子王蕃兼领,韩遂为了均衡军权,也将韩敞派往选锋,充当王蕃的副将。
而韩敞为了避免这一支新军完全落入王家父子之手,也特意拉拢了选锋军中的一些新锐翘楚,想要将他们引为韩家的心腹,而当年的阎行,恰恰好就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李骈所说的,阎行在韩敞麾下,还收到了韩敞的器重,不是没有根据的。
韩遂见到韩敞没有立即反驳,心里自然明了,他盯了韩敞一眼,收回了眼神,凛然说道:
“若是昔日的阎行就是今日的阎艳,那当年在陈仓做下的错事,似乎也不止一桩了。”
韩遂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在说一桩无足轻重的事情。
可被韩遂这么一说,韩敞的脸上却顿时泛苦。
当年,是谁暗中下令,让自己抛弃左翼的金城各家人马,以免惊动了王家父子的。
当年,自己也曾向韩遂推荐过阎行这一类的军中新锐,可又是谁不动声色,按下不提的。
怎么如今所有的过失,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韩敞心中是有苦说不出来,幸好韩遂也没打算在这桩事情上多留心思,他淡淡说过之后,就转变话题,询问李、韩二人说道:
“你等既然都是故人,那阎行在陈仓一战失了音讯之后,他在阎家的亲人呢,可还有家眷老小?”
面对韩遂的询问,这一次,却是李骈提前开口。
他眼光转向了城外,似乎在思索着,口中回应说道:
“没有。阎行之父阎舜本是阎家家主,但阎家在陈仓之战中,既损失了随军东征的所有部曲,又失去了长子,很快就忧伤成疾,黯然病逝了。”
韩敞见缝插针,也抢着说道:
“阎行家人的事情,其实孩儿暗中调查过。阎家作为允吾武宗豪强,本有阎舜和阎历族中争权,阎历落败。陈仓之战后,阎舜病情加剧,不久就死了。而阎历则在这期间,借助了田家之势,登上了宗主之位。”
“阎行的生母,一早就染病死了。有个庶出的妹妹,听说也被剽掠的贼人掳走了。剩下的,倒是还有两个后母所生的弟弟,不过都是些碌碌之辈,据说早年和阎行的关系也不亲近。”
“这么说,就是没有亲人还在允吾咯?”
“是的。”韩敞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不过他又献宝似的说出了另一条打探到的消息。
“不过,孩儿手下的人倒是探听到,多年前似乎有参与陈仓之战的阎家部曲返回,在得知族中变故后,就又逃走了,至于其他事情,孩儿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凿信息。不过从这一消息看,这个阎行倒还有可能还活着,说不定真的就是今时今日的阎艳。”
韩敞一副献宝似的模样,韩遂却淡淡一笑,不为所动,过了一会,他才悠悠说道:
“前日,派往刺探长安敌情的谍子来报,说是又有新的人马从渭北渡河赶往长安城。而且远远看去,赶来的歩骑都是精锐之师,军中所打着的大纛,还是阎行本人的。”
一听韩遂突然说出的情报,不仅李骈的注意力迅速收了回来,连同韩敞也挑起了眉头,睁大了眼睛说道:
“按照路程时日计算,那此时阎行已经有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