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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陵摇头,说道:
“我岂看不出他想要用计诈城,但弄险之法,可一不可再,徒凭诡道,终究难免折戟黄沙。马超、麹英等将,勇则勇耳,但少壮贪功、血气易怒,马钧纸上书生之用,杨伯阳想要凭借他们轻取河西四郡,我实在不看好。”
贾诩洒然一笑,对固执己见的甘陵说道:
“将军,古今所有兵法,不管是稳打稳扎,还是出奇用险,都是为了克敌制胜而作的。人无完人,为将者,为了取胜破敌,必要的时候,也要用将士们的贪,用他们的怒,用他们的勇,用他们的愚。慈不掌兵,在战场上,为了最后的胜利,为将者,无所不可,无所不用其极!”
甘陵听到最后,脸上也微微动容。
他第一次近距离感觉到了身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隐藏着的巨大力量,他那平日里与世无争、谈笑从容的作风,让身边的人都轻易地忘记了他处理大事时的决绝和狠辣。
此时再联想起以往有关于他的传闻,不由让甘陵心中警醒,瞬间后背有细细的汗水渗出。
···
十日后。
争取到了领兵出征的杨丰带着马超、麹英、麴光、马钧等人,迅速出兵祖厉,乘船只渡河进入鹯阴口,沿着故时废弃的边墙亭障,直驱姑臧城。
出人意料的,军书上据说的力有不逮、无法追敌的张猛,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杨丰军时,反应倒是十分迅速,兼程赶路的杨丰军一过鹯阴口,就碰上了火速赶来的张猛一千歩骑。
杨丰宣称他们是为招抚四郡而来的,让不善言辞的马钧登上传车,充当招抚汉、胡的使者,杨丰等将则率军护卫,出使的第一站既是姑臧城。
为了消除张猛兵马的戒心,杨丰还特意让麴光带着两千歩骑留在鹯阴城,自己则带着一千歩骑,护卫着名义上的使者马钧,和张猛派来的一千兵马,一同前往姑臧城。
杨丰自幼游侠河西,乃是酒泉有名的任侠。对于河西四郡的风土民情熟悉得很,他重临旧地,前往姑臧城,一路上倒像是在游山玩水,拉着麹家兄弟和张猛派来的领兵军吏,四处品评风景,凭吊古迹。
随着大队车骑人马进入姑臧城,杨丰这一日又临时起意,带着诸人驰马登高,饮酒作乐。
“你等可知道,这河西四郡,是怎么来的?”
杨丰带着醉醺醺的酒意,笑对诸人问道。
麹英笑了一笑,接话说道:
“听说河西地以前是匈奴诸王的牧场,前汉孝武皇帝开边,霍骠骑两次河西大捷,攻占了这河西地,设置郡县,这才有了河西四郡。”
“没错,那你们可又知道四郡名字的由来?”
杨丰眨着醉眼,大笑颔首。
麹家兄弟面面相觑后,摇了摇头,看向了张猛派来的军吏,那名军吏想了想,也有些赧然地说道:
“在下只听说‘酒泉’,是霍骠骑将御赐美酒倒入金泉之中,与众将士同饮,才有了这个郡名。至于武威、张掖、敦煌之名,在下浅薄少识,并不清楚由来。”
杨丰哈哈一笑,便对众人说道:
“武威者,是为彰显霍骠骑和汉军的‘武功军威’,才由此得名。张掖者,取霍骠骑取河西地,‘断匈奴一臂,张中国之掖’之意。敦煌者,匈奴故音,取其‘盛大’之意。霍骠骑击破匈奴,夺取河西之地,功彪史册,名垂千古,真乃吾辈武人之楷模也!”
“将军所言极是,霍骠骑功彪史册,名垂千古,真乃吾辈武人之楷模!”
众人连声应和,恭维杨丰的博闻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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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虎啸返山雍凉惊(11)()
众人皆赞杨丰的博闻强识,杨丰却摇手笑道:
“我原本哪懂得这些啊,是少年时在东市与人相斫,错砍了一个书生的胳臂,事后连忙抱着满身是血的他跑去求医,路上想要问他有什么未遂之愿,我等可以帮他实现,可惜重伤昏迷的他模模糊糊说了一通学问,愣是没有说到心愿。结果人没救活,这些学问我倒是一直给记下了。”
听到醉酒的杨丰说起陈年旧事和他这些学问的由来,麹家子弟和张猛军吏都不仅失笑,张猛的军吏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掌,面带赧然地说道:
“将军机缘巧合得到学问,都是上天的注定。倒是这书生至死都没有能够说出心愿,就有些可惜了。要不然,以将军的能耐,只怕早就帮他实现了。”
“呵呵,也不尽然。”杨丰眯着醉眼,笑着说道:
“我至今还记得,错砍他的时候,他喊了一句,天杀的,你们砍错人了,然后就晕了过去。想必他那时的心愿,就是要向那个错砍他的人报仇,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要是真说出来,只怕在路上就被我那些同伴给杀了。”
“所以事后我也帮他想了想,觉得他最大的心愿,只怕就是今后做鬼也要离常常有恶少年、游侠儿斗狠相斫的东市远一些,我就把他的尸体偷偷拉到城外给埋葬了,这也算是了结了他的一桩平生未遂之愿吧。你说是吧?”
“额,这,将军果然会说笑,真会说笑。。。”
张猛的军吏看着杨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下意识伸手去擦额头上渗出的大颗汗珠,结结巴巴地陪笑说道。
···
次日入夜,姑臧城,郡府大堂。
“你说,这时候凉州派了使者还有这个杨丰过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是要招抚河西四郡,还是想要吞并武威等地?”
高踞上首的张猛目光如炬,看着派去迎接凉州使者车骑队伍的军吏,面带沉思地问道。
军吏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
“甘陵的大军按军不动,那杨丰也只带了三千兵马,其中两千人还留在了鹯阴城,只带了一千歩骑护送使者前来,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要来吞并武威的。”
张猛点了点头,又问道:
“凉州的使者,见过了没有?”
“使者马钧听说是扶风马氏出身,坐在车里高傲少言,看起来像是州里那些名士的脾气。”
“恩,那领兵的杨丰呢,他又是个什么人?”
见张猛问起杨丰,军吏想起这些天杨丰故作姿态,自己却还要刻意奉迎的窝囊,顿时面露不屑,脱口说道:
“杨丰此人乃是游侠出身,粗鄙少文,有勇无谋,仗着是阎行的姻亲,骄横无礼,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
“哦。”张猛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想了想说道:
“明日我要亲自去见使者和这个杨丰,你看如何?”
军吏听到张猛的话,吓了一跳,面色大变地说道:
“凉州使者不露声色,领兵的杨丰又是骄横无礼之人,主公乃是千金之躯,岂可亲自前往,万一见辱腐儒、匹夫,那姑臧城岂不是危矣——”
“不不不!”张猛摇了摇手,笑着说道:
“对付故作高深的名士,以及有勇无谋的武夫,我比郡中的任何人都要有经验,他们这一次来招抚河西,本来就是要见我,我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是让他们生了疑心,若再因隙给武威召来刀兵,那就会坏了大事了。”
“况且姑臧城高墙深壑,有甲士扼险而守,之前联军几万人马都没有攻下,现在又岂是他区区一千歩骑就能够逞威的地方。无妨,我正可借机见一见这名士、武夫,与他们虚与委蛇,并利用他们,趁机试探甘陵大军的下一步举动!”
···
明日,张猛带着军民出城,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初次见面,不管是使者马钧,还是将军杨丰,表面上都表现出使臣的礼仪,但举止投足之间,又透出一股寒门显贵,趾高气扬的姿态,这让名门出身、文武兼修的张猛佯装恭敬之余,同样也心生不屑,有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叹,内心的警惕性不知不觉也降低了一些。
在城外的军帐中,马钧、杨丰与张猛设宴欢饮,所喝的酒,就是张猛献上来的西域蒲桃美酒。
蒲桃美酒,中原地区也有自产,但要论酒质醇美,还得数来自西域的美酒,时载“大宛左右以蒲桃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年不败。”
中原战乱,西域隔绝,这种正宗西域来的蒲桃美酒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够得到的。当年的孟佗凭借一石蒲桃美酒,就走通了中常侍张让的后门,获取了凉州刺史的高位,由此可见蒲桃美酒价值不菲,连朝廷的达官贵人也将其视若珍宝。
就更不要提乱世之中,身在关中、三河,地方、军中都颁行禁酒令的诸将了。
乱世之中,也就号称沟通东西的河西富邑姑臧城,能够拿得出这么多壶正宗的西域蒲桃美酒了吧。
在张猛眼里,不管是使者马钧,还是将军杨丰,都在自己献上的蒲桃美酒面前丑态毕露,军将文吏个个纵情豪饮,为在沙场上喝到这难得的蒲桃美酒而喜不胜收。
以至于,他们对张猛询问的军情都知无不言,仿佛能够提供蒲桃美酒的张猛都成了自家人一般。
直到了杨丰骤然摔杯的那一瞬间,整个军帐中沉溺欢喜的氛围才为之顿变。
内着小铠的马超霍然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食案,拔剑在手,直奔身材高大的张猛,张猛身边随行的军吏慌忙起身,就被狠下杀手的马超斩于剑下,血溅五步。
得了空隙的张猛想要呼救奔走出帐,可下一个瞬间,马超染血的佩剑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凛冽的目光,比之剑锋上的寒芒还要慑人,身材高大的张猛一时间喘不出气来,手脚更是僵硬得很,愣是再挪不动半步。
“张太守,我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我这位部将七岁上马杀敌,戎马征战十余载,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不计其数,还是先坐下来,和我慢慢细品这西域来的蒲桃美酒。”
临时作为使者的马钧已经退下,醉眼迷离的杨丰则缓缓起身,重新拿了一个耳杯,斟满了美酒,一手提壶,一手举杯,来到了染血横尸的帐中站立。
张猛缓缓转身,想了想,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看着面前鲜艳如血的美酒,刚刚一直隐藏酒量的他干脆哈哈一笑,豪爽地将杯中的蒲桃残酒一饮而尽,将耳杯重重地敲打在案几上。
“杨将军!你莫不是醉了?你能杀了我的亲兵,也能够扣押我,可那又能怎么样,姑臧城已有防备,你只有一千兵马,依旧进不了城,若是杀了我,只怕你连凉州都回不去了,还会彻底激反河西四郡,让朝廷的招抚功亏一篑。”
“猛知道将军身份尊贵,乃是阎骠骑身边的姻亲勋贵,可惹出这般大祸,这份泼天的罪责,将军你还担不起!”
重新恢复冷静,身上隐藏的锋芒已经被激发的张猛气势逼人,但杨丰却不应声,他举着酒杯,看着张猛哈哈大笑,也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干脆又将酒杯扔在了鲜血淋漓的帐中。
“张太守果然好胆色、好魄力,难怪杀雍州刺史如杀一鸡,韦康、李骈、颜俊等人的几万联军人马,也攻不下张太守防守的姑臧城。”
“丰当然知道,张太守胆敢出城,就是做了防备才来的,我的人马是进不了城,也不敢轻易杀你。但是,丰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张君,也没想过用一千兵马就能攻下姑臧城这座河西富邑、武威重镇!”
“丰留下张君,就是要做一个交易,将把你我的性命还有这座姑臧富邑押上去,当作赌注,再引张掖、酒泉等地的叛军前来,一起作一场大买卖!”
杨丰说着话,已经俯身将酒壶放在了帐中,好像就在精心放置诱饵一样,有了美酒还有血肉的味道,那些苍蝇、蝼蚁,就会迫不及待地赶往姑臧城。
看着似醉非醉的杨丰,张猛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太小看这个粗鄙少文、举止失礼的粗鲁武夫了,他不露声色,强作镇定,冷笑说道:
“杨将军打得好算计,可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张猛和张掖、酒泉的叛军是敌非友,就算他们知道了张猛陷于将军之手,也不会赶来救援的!”
杨丰闻言,同样笑道:
“不,太守太谦虚了,你我都是带兵的人,以太守的本事,和鸾、张进那些人能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全军而退?若不是太守养寇自重,放过他们一马,只怕和鸾、张进退兵当日,都要折在这姑臧城下了。”
“既然有这份私下的情谊在,那只要太守修书一封,许以重利,和鸾、张进等人又怎么会不来呢?”
听到这里,张猛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闭起了眼睛,黯然说道:
“将军佯醉,强人所难,可猛若是不允呢?”
“不允?”杨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