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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北海边。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羝敕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只是任凭他怎么张大嘴巴,也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
正在他急迫之时,突然耳边涌入了隆隆的如夏季草原上闷雷响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是鲜卑人又入侵了么,还是那些坚昆部落又来侵夺草场了?
身为战士的羝敕耳朵十分敏锐,他常常能够通过马蹄声判断出敌人来袭的方位和距离。
可是这一次他只听到了马蹄声,无法做出其他的判断。
难道是汉人追击的骑兵已经杀到了?
羝敕突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吓到,好像明白过来的他被吓得骤然起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裹着毛毡满身是汗,刚刚只是处在一场虚无渺茫的梦境中,难怪自己在梦里喊不出声音,也做不出其他的清晰的判断。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境。
羝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骤然提起的心也慢慢落回原位。
只是帐外这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落在羝敕的耳朵里,却是清晰无比。
难道部落有变?
羝敕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随手抄起身边的短刀,摇醒了还在酣睡的妻妾后,迅速地挑起帐门,率先冲了出去。
冲到帐外的羝敕环视四周,结果丁零人临时的营地里安然无恙,并没有遭受到袭击或者有人图谋不轨,不远处守夜的人依旧围在篝火旁,互相偎依取暖。
只是羝敕感觉到了脸上开始阵阵发凉,他有些意外,定了定神之后,发觉大风中夹杂着雪花迎面而来,吹的他浑身生寒,那些雪花落到他还带着毡毯余温的身上,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下雪了!”
羝敕失声地大叫起来,继而才是疯狂地哈哈大笑。
“长生天没有遗弃她的子民,下雪了,是要大风雪,我们得救了!让暴风雪更大些吧!”
疯狂地大笑声中,羝敕双膝着地,跪在地上看着上空,忘情地张开双臂叫喊着。
逐渐也有其他帐篷里的人惊醒,从毡帐里钻了出来,很快他们也与守夜的人陷入到了狂欢之中。
···
“下雪了!”
听到帐外传来胡、汉交杂的吼叫声,和衣而睡的杨丰惊醒之后,披了一件皮袍,就匆匆走出了帐篷。
果然,帐外已经开始了风雪交加,而且风力好像还在不断加大,它就像是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将天地间的雪花鼓吹得凌乱飘散。
“该死。快,快去将所有亲卫、郡兵叫醒,让庞校尉带兵去把奔走呼叫的人抓起来。”
杨丰唾骂了一句,他已经从刚刚的吼叫声中听出了某些危险的信号,连忙下令身边的亲兵严阵以待,并准备派出兵马镇压动乱。
可是糟糕的事情永远都发生得太快,连日奔波、风餐露宿的将士们神经就如同一根紧绷着的弓弦,一旦松弦不得法,不是要割伤了手指,就是会崩坏了自身。
“将军,酒泉郡兵发生了营啸,庞校尉陷在乱军之中了。”
“将军,义从胡的人马和滇那羌打起来了。”
“将军,卢水胡反了,他们正在攻击武威郡兵和邻戴羌。”
坏消息纷至沓来,流矢甚至已经射到了自己的帐前。这让提矛上马的杨丰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竟然会让自己麾下的胡汉军队瞬间崩溃,正要带着亲兵前往镇压动乱,又有败退的士卒仓皇来报:
“将军,伊健妓妾和治元多带着胡兵杀过来了,军中已经抵挡不住,请快快撤离!”
这——
充斥在杨丰耳中的都是兵荒马乱、金铁交鸣的声音,有些军帐甚至已经着火,在大风的助威下,火势愈发壮大,红黄错杂的火焰融入到了暴风雪的前奏之中,演变成了一个人间鬼蜮。
杨丰看了看逐渐加大的暴风雪,又看了看身边面露惧色的亲兵,咬了咬牙,终于调转马头,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撤退!”
“呜呜呜——”
中军主将的牛号角声再一次在苍穹下响起,只是这一次却无法再顺利号令众将士,在风雪交加、火光摇曳、人马乱战的环境下,它仅是悲鸣了几声过后,就如同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只有少数人马能够及时摆脱混乱的战场,随着短促的号角声,跟随主将杨丰的方向往来时的路退去。
人马的乱斗声渐渐远去。
裹着皮袍、颠簸在起伏的马背上,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杨丰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回首看到能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胡汉士兵已经十不存一,类似当初那种被苏衡、黄昂逐出表氏城的苦涩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这让暂时脱离风雪、乱军的杨丰在心中哀叹不已。
“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败军丧众了!”
···
建安四年冬,丁零胡入侵居延泽,安西将军杨丰引兵击之,胡即破散,丰乘胜穷追,把炬逐北,出塞数百里。会夜大雪,积地三尺,军大惊,卢水胡人伊健妓妾、治元多反,内相攻击扰乱,军遂败。
就在杨丰后续收聚已经不足半数的溃卒,退回边塞一面躲避风雪、重整旗鼓,一面咀嚼着心中苦涩修书请罪的同时,酒泉、张掖、武威三郡有关安西将军杨丰丧师败绩,溃散诸胡沿途剽掠的军报也通过邮驿快马,送达到了长安城中。
骠骑将军府,内堂。
与外面北风呼啸的环境不同,修有地火龙的将军内堂温暖如春,若是在此处劳形案牍呆久了,额头上甚至会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只是今日内堂的氛围又与往日不同,处处透露着一股黯然沉寂之气。
“伯阳败了,但河西不能乱!”
沉默许久的阎行看着面前的严授、荀攸,长叹一声说道。
详细看完军报,甚至连搜集到的有关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胡人反叛首领的信息都浏览一遍的严授听到阎行的话,等待已久的他当即颔首说道:
“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昔日中山君以一杯羊羹亡国,前事之痛,可鉴今日之失也。”
严授一如既往没有过分干涉兵事,但话里有弦外之意,阎行却没有理睬,他看了这位“严师益友”一眼,就很快转向了荀攸。
荀攸见状,连忙起身近前说道:
“明公,河西胡汉冗杂,安西将军此败,虽非折戟敌手,但也已经军心涣散,诸胡离散,转剽郡县,为防河西发生大乱,还需及早部署,速发援军为上!”
阎行点点头,没有接话。
杨丰年少游侠河西,在羌胡部落中有些名气,前番平定雍凉又立有大功,加上是自家的妹婿,跟随自己征战多年,不管是军功、资历还是忠诚、能力,都已经足够了,阎行才会任命他为安西将军,留驻河西。
可是这一次进攻丁零胡,出塞兵马自戕溃散,杨丰不恤士卒、轻敌冒进的缺点都暴露无遗,河西诸胡离散,若是不能尽快安抚平定,很有可能又会掀起一场凉地大乱。
眼下因为曹操临时退兵、袁绍按兵不动,袁、阎、曹三方重新恢复了对峙,原本就不稳固的阎、曹联盟名存实亡,袁绍将公孙瓒面目全非的头颅传首许都,告捷朝廷,曹操也未加阻止,袁、曹关系暧昧不明,很有可能再度联合,阎行不得不严加防备。
关中、三河的大军随时准备集结前线,袁曹两家同样磨刀霍霍、互相戒备,此时哪一方的后方先乱起来,就等同于临敌露出破绽,给了另外两家趁虚而入的机会。
因此阎行说了“河西不能乱”,荀攸说了“及早部署,速发援军”,但碍于杨丰的身份,没有说出“临阵换将”的话语来。
换不换将,这个只能够交给阎行本人来决断。
阎行的脑海里闪过自己麾下不在前线的战将面孔,段煨、马腾、甘陵他们能力和名位是都够了,可是段煨、马腾这些“前辈”阎行已经决定冷藏,甘陵在定三河、取关中、平雍凉诸多战事中也是立功颇多,已经是阎行麾下第一大将,此时平定凉地叛乱,阎行也不想动用他。
再下来,是阎兴、张辽、鲍出、杨秋等将,只是阎兴能力偏向于守成之将,张辽还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对凉地胡人部落也不熟悉,鲍出、杨秋等将也各有各的缺陷,骤然拔擢,执掌一方,恐怕不能完成阎行迅速平定河西的要求。
思来想去,阎行愈发觉得,骁锐果敢的杨丰反而是平定这一次河西叛乱的最合适人选。
想到这里,阎行已经果断决定下来。
“令鲍出、杨秋、王忠三位校尉,统新军一万,入河西平定伊健妓妾、治元多之乱!”
听完阎行的决定,严授、荀攸默然不语,他们已经听出骠骑将军的心声,鲍出、杨秋、王忠三位军中校尉名位皆在安西将军杨丰之下,这是不想临阵换将,要给自家的妹婿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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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必也狂狷乎()
骠骑将军府,各曹官舍。
“孝直,我道你入仕后一改常态,砥砺奋发,没想到这房舍内还是邋遢得很,你看这吹入门窗的雪也没扫去,一会雪化了,怕不是要被冻坏了。”
今日轮到休沐的孟达在门外抖去身上的雪花,扬了扬手上的一壶酒,笑呵呵地说道。
“这些自有打扫官舍的奴仆操心,我难得休沐,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看一会书。”
裹着被褥,躺在榻上的法正缩了缩脑袋,没有起身,蛮不在乎地说道,待到看清楚了孟达手中的酒壶后,这才“咦”的一声,掀开被褥,跳将起来。
“原来你还带来了这等好物,快快,温酒伺候!”
口中说着话,法正已经动手找来自己房中的温酒樽,径直架到火盆上,热情地招呼着孟达入座温酒。
孟达看到态度大转变的法正,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也洒脱地入席开始温酒。
手中书册早已换成酒勺的法正盯着酒壶,贪婪地嗅着美酒的酒气,这时候他才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酒的主人,孟达的身上。
“子敬,这酒是新丰陈酿吧?呵呵,新近将军府有大军调动,你莫不是贪墨了军兴?”
“叱!胡言乱语,官酒虽贵,我孟子敬还是买得起的。怎么,自个掏钱请你饮酒还不成么?”
“成成成,来,我先饮上一杯。”
法正迫不及待地从还未温好酒的酒樽中舀出一勺酒水,张口就吸入腹中,味蕾处感受到美酒的短暂刺激,令他大呼爽快,然后才又对孟达问道:
“子敬,入冬以来将军府诸事繁忙,你的曹属文书也不少,难得休沐,怎么想起要找饮酒来了?”
“可不是么。”孟达嘿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法正的问题,而是悠悠说道:
“原本以为打完并州大战之后,府中吏士都能够稍得空暇。可没想到,接连又出了一连串乱事,长安城里马孟起大闹严府惹来大祸不说,凉地也出事了,丁零胡入侵,卢水胡反叛,出塞的安西将军听说也兵败而回,这才有了三校尉出征凉州平乱一事。”
法正点点头,今年秋冬确实出了不少事情。他一边点头,一边伸出酒勺,当着孟达的面又闷声不响地喝了一勺酒水。
看着法正一副嘴馋猴急的模样,孟达哈哈大笑,指着法正笑骂道:
“孝直啊孝直,你看你这副模样,难怪会被人毁谤素来无行。不过要我说,你要是想要饮酒,我此次来找你,倒是有一桩饮酒的好去处。”
“哦,哪里?”法正听到这里,也停下了酒勺,打起了精神。
“你应该知道,杨孔渠就要调任为长安令了吧?”
法正点点头,“强项令嘛!莫非你所说的饮酒之所,就是为杨君接风洗尘的宴席?”
“正是!”孟达拊掌大笑,又问道,“如何?”
“应该不是只有我等吧?”法正盯着孟达问道。
孟达顿时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自然不止我等,还有一些关中名族出身的同僚,这杨孔渠本是冯翊郡万年县人,此次调任长安令,也算是衣锦还乡了,酒宴上众人正好可以叙一叙同乡之谊。”
“呵呵。”法正也陪着笑了一声,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去!”
“啊,这是为何?”孟达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问道。
法正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
“为人臣者,不亲党,不比周。长安城里走了司马伯达,来了个杨孔渠,你我就先后赴宴聚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中出身的诸吏在结党营私、交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