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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非无圣主”、“岂乏明时”两句峰回路转,将自己刚刚的话调转方向,末尾一句“谨言慎行”更是饱含深意。
这到底是在说要以梁鸿为鉴,谨言慎行,还是对方已经看破自己刚刚起意想要试探的心思,他旁敲侧击警告自己“谨言慎行”莫要再行试探,又或者说已经联系上自己刚刚说的梁鸿、孟光夫妻“举案齐眉”的恩爱故事,在暗示自己要想保住当下的地位身份、财货妻儿,更要在对方帐下“谨言慎行”,在李儒和对方之间的距离要把握好。
周良越想越心惊,他再想看阎行的神色变化时,阎行已经策马开始下坡,周良心中一急,连忙拍马跟上,口中着急说道:
“阎君,这才看了一会,就不看了?”
“哈哈,不看了,听说城东各市正热闹着,南市之中也有胡姬美酒,正好前往痛饮一番!”
雒阳城的几个大市,其中两个就在城东。一个是“马市”、一个是“粟市”,这两个市集主要是集中贩卖牲畜、粮食的地方,往日里车来马往,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而城南除了太学、明堂、灵台、辟雍、社稷、宗庙等重要的文化、礼仪场所外,也有一个大市。
阎行带人走马经过城东,看着巍峨高挺的上东门,看着沿路绿荫排排的松柏之树,听着马市传来的牛马嘶鸣声,感受着帝国都城连衽成帷,举袂成幕的热闹景象,加快马速,往城南方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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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雒阳见闻3()
阎行的等人坐骑的马蹄敲打在有些湿软的土地上,发出一阵沉默的响声。
这几个月来一直陆陆续续不断地在下雨,为此朝廷在之前还免去了司空刘弘的三公之位,而这三公位置上的人也都换了好几个了,但这久雨成涝的天灾还是没有消失,前几个月前大河还决口发了一次大水,决口周围的黔首百姓遭了大难。
雒阳城北有北邙山作为天然的堤防屏障,城南有雒水、伊水两条河流提供泄洪,加上处于天子脚下,河道的疏通、河堤的维护倒是还没有落下,这久雨的天气也就没有给雒阳周边居住的稠密人家带来太大的灾祸。
而在这条因为久雨天气,水量随着上涨的雒水两岸,也就是京都雒阳的城南近郊,除了修建有太学、明堂、灵台、社稷、宗庙等重要的文化、礼仪场所,还有一个鸿德苑和一个雒阳南市的大市也在这里。
城南近郊的土地靠近京都雒阳,交通便捷,又邻近水源,利于耕种灌溉,所以人烟比起皇家圆苑密布的城西之地要更加稠密,一路之上,博衣高冠的士子、鲜衣饰彩的贵人、粗布短衣的农夫、绫罗绸缎的富商或鲜车怒马、或手推鹿车、或负重步行,不断地来来往往。邻近南市之时,车毂击,人肩摩的京师繁华稠密景象更是一览无遗。
马蔺骑行在马上,将自己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每每有香车骏马经过之时,都要大声叱马,顾盼自雄,而甘陵、阎兴两人也是对这些富贵景象目露羡慕之色,周良来到雒阳之后倒是过来过这里一两次,加上碍于自己的士人身份,还表现得比较淡定,只是每当有权贵豪门的香车经过之时,他也忍不住要跟马蔺一样探头去看看帷幕之内的窈窕身影,引发了诸多遐想。
阎行能够理解自己身边这些手下的表现,他们或是土生土长的边鄙之民,或是落魄三辅的穷士,以往对中原腹地的雒阳京都自然有无限的想象,如今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京师富贵景色,自然在内心之中发出各种羡慕、惊叹。
比如马蔺好斗,喜欢在人前展现自己的雄武,周良好色,对那些权贵之家的女眷也有诸多遐想,而甘陵、阎兴两人虽然没有像马蔺、周良两人一样,但看到了这天下之中的权贵繁华,还是在感慨惊艳的同时产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落寂感。
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在时下已经沉寂下去,河西、陇右、三辅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战乱、天灾发生,重生之后的阎行自然也没有见识过太多有关这个时代的繁荣景象,这也是他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时代中原地区的富庶繁华,幸好还有来自后世的眼界,阎行在看到这一切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
只是心中联想到了之前在北邙山上俯瞰宫阙所思所见,脑海里一时之间涌现出的全是战争与文明、权富与毁灭、重生与现实、英雄人物和风流消逝的诸多矛盾纠结。
时近日中,众人各怀感慨,终于来到了雒阳南市之中。南市作为一个大市,市中有专门的市署负责,更设置了市长、市丞、市蔷夫、市佐等一班大小官吏管理南市之中的事务,南市的大门、悬挂钟鼓的市楼等重要地方也驻扎有市卒看守。
阎行等人先后进入了南市之后,就让来过一两次的周良在前头带路,颇为熟稔,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往市中最大的一家酒肆策马而来。
市中分为多个贸易区,商贾众多,道路两旁黑瓦覆盖的店铺分门别类,如桑麻、丝绸、布帛等为一处,鱼、盐、果蔬、瓜果等为一处,筋角、毛皮、羽旄等又为一处,其他如小桩的家禽、牲畜、漆器、竹木等,大宗的如玉石、玳瑁、珠宝、铜锡等,布置摆放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给人一种规划有序之感。
当然,这也只是商铺整齐有序而已,道路之中,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踵摩肩产生的纷扰声,商铺之中,商贾和前来购货的客人争价声,露天摆摊、席地而坐的贾人的吆喝声,喧闹嘈杂,人声鼎沸。
阎行等人的马速越来越慢,到了后来干脆下马牵马而行,穿过了最热闹嘈杂的人群后,转了一个弯,来到了市中南边的一家酒幡飘摇、门庭若市的酒肆之外。
诸人将马匹系在外头的拴马桩上后,就相继鱼贯而入。
这个时候市中诸如鱼、盐、果蔬、瓜果等的早市已经开始人潮散去,渐渐平复下来,而像酒肆这种午市热闹之地却是正当其时,其间很多赚得钵满盆满的巨商在这里豪掷千金、只求一醉,或者是任侠使气的里闾豪侠在这里呼朋唤友、觥筹交错,当然也不乏一些游学京师的太学生、告假休沐的官员、将士、郊游踏青的权贵富人来此燕饮。
阎行等人进入酒肆之后,立马就有趋步迎接的皂衣酒保上前接待,言笑之间就把阎行等人带到大堂之中的一处坐榻上,笑着给这些上门的客人奉上热汤之后,就开始快速介绍肆中的酒肴嘉柔。
阎行等人都是军中的厮杀汉,周良虽然算是一个士人,但也并非士大夫之家,自然都没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脾性,更何况阎行等人走马绕了半个雒阳城,腹中正是饥肠辘辘,于是马蔺、甘陵、阎兴等人叫了诸多肉食和新丰美酒,周良原本想要亲点一个鱼脍,但想到了在座的多是好酒肉的武夫,这等精美佳肴反而有些煞风景。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故作矜持地没有开口,阎行在最后,看到马蔺等人都已经急不可耐地点了诸多肉食,也笑着点了一些时令果蔬之后,就让侍立一旁的酒保退下了。
过了一会,酒水、肉食、果蔬陆续上案。而阎行则坐在席上,打量着这处酒肆的内景。这处酒肆的内部布置也颇为精致,大堂柱子上描纹着彩,前堂的酒垆也描饰彩纹,每一处案几、坐榻整齐有致,都有精美的屏风隔开,就连榻上的席子都有华丽边饰。再联系上这一处酒肆居于闹市的人流稠密地带,又占地颇广,诸多因素结合起来,可以想象,这里俨然就是一个日进斗金、后台深厚的酒肆之家。
前汉自从盐铁会议之后,酒水、盐铁官营的经济政策就有所放松,而到了本朝,酒水、盐铁的贸易更是完全放开,允许私人贸易贩卖,国家借此从中征税,虽然本朝有“禁群饮”的法令,也因为天灾频繁、粮食欠收,汉朝廷曾经在多地进行禁酒,但是饮酒之风依旧风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好饮酒。而这种占据地利的酒肆能够门庭若市,背后自然就是拥有人和的背景,也只有势力强大的权贵之家在暗处为之张势,像这种日进斗金的酒肆才能够在雒阳闹市之中生存下来。
虽然没有榷酒沽,但这喝的酒,依然还是官家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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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雒阳见闻4()
阎行由这处闹市中的酒肆,联系到了两汉的酒政变迁。而周良则是捧着酒卮,想起了以往在这酒肆之中呼朋唤友、抨击朝政的太学生们,他缓缓地放下酒卮,看向阎行淡笑说道:
“这处酒肆之中,有来自各地的美酒,新丰的秦酒、中山的冬酿、苍梧竹叶青、宜城九酝醝,而城南之地的太学,居住的也多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学子、游士,听说诸多太学生就常常来此一饮家乡美酒,酒入愁肠,或变作针砭之论,或化成锦绣文章,真堪称一时之盛况!”
马蔺刚刚将一大块鲜美的熟羊肉吞入腹中,听到这个周良又开始谈论这些文绉绉的文人儒生的事情,他眉头一皱,将油腻腻的嘴角抹了一下之后,蛮不在乎地说道:
“这些儒生饮酒,有甚么好谈的!”
说完,他还扫了对面榻上的周良一眼,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有阎行在场,再加上接触有些时日,他对周良的印象稍稍有点改观,只怕最不喜欢之乎者也、文酸腐儒的马蔺就要勃然变色,出声呵斥这个沿路上故作高深、废话连篇的周良了。
“哈哈,儒生饮酒虽无海量,然而儒生酒宴之间的清议却是厉害之至,正所谓,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马君,你可知晓?”
这一次谈论到了太学生,周良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避开马蔺的锋芒,转顾而言他,而是端着文人的气节,一脸严肃地和马蔺谈论起来。马蔺眼看这个周良还不服气,嘿然一笑,一口将卮酒吸入胃中,突然绷紧了他那张黑脸,把硕大的拳头抡了起来,乜视地看着周良瘦弱的身躯说道:
“我倒还真不知晓,这些鄙生、腐儒如何能够使得豪俊之夫屈服?”
周良也不避开马蔺的目光,同样目视着马蔺的黑脸,轻笑着问道:
“马君,战阵之上,你勇武善战,常常冲锋陷阵,不知可谓百人敌乎?”
马蔺闻言脖子一梗,下巴一扬,一脸得意地样子扫了周良一眼,好像周良正说中了他的得意事情一样,他傲然说道:
“百人敌不敢当,但蔺常随军候陷阵,遇敌之时冲杀在侧,死在我刀下的敌兵不说上百,也有几十,想当初我等守车阵之时,我持刀驻守,上百羌人轮番冲击也不能动摇我阵脚分毫!”
说完,马蔺还偷偷看了阎行一眼,发现自家的少君神色从容地喝酒吃肉,对两个人的较劲之事淡然处之。他也就放下心来,转回眼神,重新看向周良,他刚刚虽然在开头故作谦虚地说道自己担当不起百人敌的称号,但是后来的话都是在夸耀自己的勇武,言下之意俨然就是以百人敌自居了。
“那马君以为昔时‘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威明可否称为万人敌?”
皇甫规身为“凉州三明”之一,战绩虽然比不上身经百战的段颎来得显赫,但他善于剿、抚并用,持节征讨先零羌之时,就招降过十余万羌人,后来在安定等地,又使得十几万以沈氐羌为首的羌人降服。若按马蔺的逻辑上讲,他自身斩首几十,又自身挡住过上百羌人轮番冲阵,可以称得上是百人敌的话,那皇甫规击败降服的羌人前后加起来有数十万之众,“万人敌”的称号自然也是实至名归。
马蔺出声凉州之地,有关皇甫规的降服羌人的故事也略知一二,他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周良下了套,但皇甫规的功绩功绩摆在那里,他也不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随即重重地点了点,说道:
“皇甫明府招降的羌人数以万计,他自然称得上万人敌。”
听到这里,周良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他笑着说道:
“皇甫威明功高,然一向恶绝宦官,不与交通,在论功行赏之时又拒绝贿赂当权诸位宦官,无故受到诬陷,将被严刑治罪,多亏有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发起集会,诣阙讼之,才使得皇甫规得到赦免。马君可知此事?”
马蔺听到周良又扯出这一件事情,眼皮顿时跳了一跳,脸色愈发黑了下来。他总算有点明悟周良的意思了,自己自诩豪俊之夫,能够力敌百人,周良就搬出皇甫规能够降服万人的事情出来,百人敌自然不敌万人敌,而万人敌的皇甫规又敌不过当权宦官的只言片语,虽然功高当赏,但因为宦官的些许诽谤,就落得个下狱问罪的下场。权势滔天的宦官又敌不过宫阙外群情汹涌的太学生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后退一步,放了蒙冤受屈的皇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