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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青倌和谢玄真两人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好奇的凑上来,他们只是紧紧的盯着那首词,被陈仲卿抢走耀眼的风头不是重点,重点的是这次的诗词会的翘首,关系到两浙五州的另外一场才子佳人的竞争。
习武之人想做那武评的天下第一,文人士子也不例外,做那词评会的状元郎,是每一位诗人前仆后继的理想。南晋虽不比前唐波澜壮阔的文人胸襟,但读书人总有那么一股奋发向上,不屈不挠的骨气。
谢玄真嘴角笑了一下,他和苏子詹的看法是一样的,赋首相当于点睛,无法以才惊艳绝开头,接下来便会受到结构框架限制,意境往往达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不过从接下来这几句开始,他便笑不出来了。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谢玄真嘴角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抓紧了衣衫,抬起头的那一刻,与苏子詹四目相对。这位辞赋大家的老朋友,也已经笑不出来了。
在场的士子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相比起上一端的平庸开头,这里便转入了空灵缥缈的境界,围观的人皱起眉头,已经感觉到这首词的境界磅礴。有些人上前挤了几步,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接下来还有什么惊人之句。
张灯结彩的杭州城,今晚月光如水,照耀着檐崖砖瓦,显得格外温柔。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当此话一出,洪青倌和谢玄真面面相觑,没有长篇累牍的描景叙述,仅仅是一两句之间的点睛,就已经将那大气空灵的境界勾勒出来。
洪青倌端起酒杯,望向窗外,刚好看到月如娥眉,弯弯的悬挂在天幕。
明珠十斛酒宴欢声笑语,窗外月冷如钩。那一份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化在酒樽这一轮的明月里,一饮而下。
苏子詹看的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之前恃才傲物的狂气,看到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时,终于蛰伏溃败。他与面前不声不响的陈仲卿面前,大概隔了一道十万八千里的鸿沟。
仲卿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写到这里时,洪青倌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桌上的诗词收好,放在脚边,静听他们念词赋。洪青倌已经退出了这场游园词会的争夺,自己无论在怎么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是陈仲卿的对手。
收词,输词。
李兰亭听完了围观文士的念叨之后,不禁摇头苦笑,拍了拍身边老朋友的肩膀,小声说道,“张兄,看来我们都被仲卿反过来摆了一道。之前已经写出《望海潮》,写出《浣溪沙》已经是才气过人,现在看来恐怕仲卿已经有所保留……这篇《赤壁赋》……呵呵,怕是子詹被他故意算计了……”
张逊也点点头,感慨说道,“李太白曾诗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今观此赋,不比太白诗词逊色,才气浩然,甚至汉唐诸公皆不可及。此赋大手笔……恐怕今日,胜负已分。”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陈仲卿深吸了一口气,将狼毫缓缓放在一边。除了楼下琵琶琴瑟的拨弦声之外,宴席上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李如烟咬着下唇,以前她从不相信人的才学可以到这样得高度,但是今天在这场游园词会,她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才华如草芥般的不值钱。
他更像是天之骄子,拥有令人艳羡的文辞,却毫意的挥霍。
诗词歌赋,皆有灵性。
写完了《赤壁赋》,陈仲卿抬起头,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子詹,语气表现的很谦恭,似乎对之前的冒犯毫意,他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笑道,“请子瞻兄指教。”
苏子詹无话可说。
就在人都认为陈仲卿是游园诗会实至名归的翘首时,一旁冷眼看好戏的黄寅坚却在此时站出来,冷声说道,“仲卿兄,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抄袭他人的诗赋,我看不出来吗?”
黄寅坚一句话人都将目光投向陈仲卿。
然而他还是一副笑容和蔼的样子,不恼不急的反问道,“哦?何出此言?”
黄寅坚就等着对方说这句话,于是他开口,将陈仲卿写下的《赤壁赋》一字不漏的全部背了一遍。他自幼背诗便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对于陈仲卿这篇诗赋更是小菜一碟,当周围的士子念完一遍之后,他在脑海里迅速的记忆了一遍。
场面变得异常尴尬,其他人都在等着陈仲卿做出反驳和解释。一个抄袭的污点,可能就是一辈子的身败名裂。
背完《赤壁赋》之后,他紧紧的盯着陈仲卿,虽然辞赋不及大才子,但是心机手段他确信自己还是稳胜一筹。
“仲卿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张逊凑近了李兰亭,以手掩口小声问道,“兰亭兄,这可如何是好?”
李兰亭瞪了他一眼,反问道,“我又何知?倘若真的抄袭,无话可说。如果是这群士子的故意刁难,就看仲卿如何反驳了。放心,兰亭兄,以仲卿的才学,这帮士子想难倒他,还有点压力。”
其他人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绝大多数人是偏向黄寅坚这边,如果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夺去了杭州诗词第一的称,他们终归不服。
才绝众人妒,就算不是抄袭,他们也要异口同声的讨伐。党同伐异,文人相轻,将原本氛围轻松的游园诗会抹上一层崩紧弦的紧张气氛。
“对啊,寅坚兄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好似看过这首词。”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这么说起来,这首词好似真见过。”
“我当时就想说,这么飘逸出尘的文风,怎么可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写出的……”
质疑声在四周围彼此起伏,将矛头对准了陈仲卿,似乎要将他席卷而去。
与他一同前来,坐在角落里的秦丹青,也不禁神情紧张。他想站出来抗议,却奈何面对形势汹汹的一群人,人轻言微。
只有站在风口浪尖的陈仲卿不为所动,他只是平淡的反问对方,“哦?是吗?既然在座的诸位这么肯定在下是抄袭的,那么你们肯定知道这首赤壁赋结尾,还有一首词赋?既然如此,把这首词写出来,你们尽管想,写出来了算我输。”
黄寅坚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围的人都跟他一样愣住了。
没人能背得出,那首词叫什么。在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刚才声讨他的人一个个都鸦雀无声,包括黄寅坚。
“各位别急着妄下定论,还有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没写上去。”
大手一挥,青衫衣袖如风翩跹,陈仲卿沉声说道,“笔墨伺候。”请:
第二十八章 古今绝唱()
这一声笔墨伺候带着李太白的才气十足,甚至逼得将他面前的苏子詹后退了一步半,脸色不悦,方才本以为黄寅坚刚刚的揭短让陈仲卿原形毕露,没想到对方却借着这个机会反扑一道,再度一展才华。
《念奴娇·赤壁怀古》,即便是词牌名也带着雄浑苍凉,大气磅礴的境界之感,相比起江南人家的小桥流水,芭蕉牡丹,少了一份婉转的风流韵味,多了一份壮阔雄浑的气势磅礴。
气贯长虹,一骑绝尘。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上阕一出,波澜壮阔的三国画卷便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伴随着琴弦的捻指轻弹,拉开了一场壮阔的赤壁之战。杜牧写过折戟成沙铁未销,李白写过烈火张天照云海,杜甫写过浩浩略苍梧。但是却从未有前人写过这样的浩瀚历史长卷。
漫漫历史,皆是文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古今绝唱。
前尘如烟,一切不过是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谈中的感慨。在场众人像是中了魔咒呆立原地,念奴娇在词意的造势,完全不逊色于之前那篇《赤壁赋》。
李兰亭站起身,侧转过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张逊,“张兄,怕是我们都被仲卿算计了,之前他一直借口推托,并不是隐忍不发,怕是这小子……”
“是啊,之前我以为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诗词,现在看来,这小子根本就不屑于跟与这群人玩,他们的境界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张逊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后悔自己做了一个草率的决定,懊恼的说道,“原本只是想给杭州城这群恃才傲物的读书人一个教训他们知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现在看来我们是干了引狼入室的勾当啊,怕是端午之后,只要陈仲卿在杭州城,再也没有人敢争这个杭州第一咯……”
李兰亭揶揄道,“不是还有杭州词赋第二的张兄么?”
张逊摇了摇头,叹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陈仲卿放下笔墨之后,环顾着四周围鸦雀无声的文人士子,站起身注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平摊着手指向墨迹未干的宣纸,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惊雷,“在座的诸位不是怀疑在下所做诗词抄袭么?那么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到底有没有在这片文中?如果还是怀疑在下抄袭的话,我还可以再多写一首,两首,三首,甚至是十首,只要能证明你们曾在哪里见过这些文章,你们尽管背,背出来了算我输。”
陈仲卿嚣张的资本是他写下的三首词赋,没有人敢再质疑他的水准。
洪青倌第一个站起身,他拱手对诗词的两位评判大儒说道,“青倌退出这场游园词评会,还请两位老师见谅。”
虽然心有不甘,但洪青倌自知自己与陈仲卿之间的差距,萤火不敢与日夜争辉。
谢玄真紧接着站起身,托词与他的老对手一样,两人都是人情世故圆滑的老狐狸,如果主动退出不与陈仲卿竞争,顶多是让对方占了一个不战而胜的名,省去了自己惨淡收场的败绩,何乐而不为。
再争下去,可能场面就变得难堪了。黄寅坚之前信誓旦旦的抄袭现在看来坐实了污蔑的罪名,神情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陈仲卿没有为难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已经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提出质问。原本气势汹汹的苏子詹此时拉耸了脸色,表情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子瞻兄,抱歉了,恐怕今晚榜眼的名,我也要拿去了。”
陈仲卿故意无奈的摊开双手,然而这个动作在苏子詹面前却显得有些挑衅味道十足。对方一甩衣袖,愤怒的离去。黄寅坚自知理亏,虽然在场不少人内心都偏袒着他,但明面上却不能说出来。
黄寅坚跺了跺脚,也没有在意周围人同情或者嘲讽的目光,追着苏子詹跑了出去。
状元,探花,榜眼,接二连三的退出游园词评会,后来居上的陈仲卿反而成词会最大的黑马,鱼跃龙门。
不过现在最大的难题却又摆在了张逊和李兰亭面前,陈仲卿在一个晚上作出词两首,赋一篇,到底要选那篇作为榜上状元第一名。
李兰亭认为《六幺令》最切合今晚的主题,将他摆在第一位在适合不过,但是张逊却截然相反,他认为《念奴娇·赤壁怀古》才是诗赋最绝,《六幺令》在意境上显然不如《念奴娇》来得惊人。
一首《六幺令》,一篇《赤壁赋》再来一篇《念奴娇》,已经没有人敢鼓起勇气挑战陈仲卿的才学了。
李兰亭和张逊还在为词赋的高低争执不决,陈仲卿悄悄走到一旁看戏的秦韶游面前,盯着这位故作镇定的富家子弟,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递到他面前。
烛光飘动之下,陈仲卿脸上的表情从毫不关心的平淡,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