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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初晴,他加快了脚步,短靴踩过水洼,捡起一片水花。
马车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了鲜衣怒马的士子,绸缎披身,雍容华贵。
陈仲卿走到离门口二十步时,停下了脚步,表情稍显惊愕。
今天登门拜访的人却让陈仲卿感到意外,当时游园诗会有过一面之缘的秦丹青从马车上下来,正站在门口,他转过头,刚好看见走过来的陈仲卿,连忙拱手作揖,“仲卿兄,还记得在下么?”
陈仲卿楞了一下,随即望一眼身后丝绸锦缎装饰的华贵马车,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不停的踢踏着马蹄。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连忙拱手笑道,“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丹青兄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秦丹青一听口风,自知有戏,连忙问道,“不知是否有幸跟仲卿兄吃个饭?不比诗词,也不请教切磋,也没有其他的人过来,就是纯粹的吃饭。”
“既然是丹青兄,自然要赏这个脸。”陈仲卿踏出了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不知道去哪里?”
“跟我走便是了。”
陈仲卿跟着秦丹青上了装饰华贵的马车,一路上秦丹青都告诉他最近杭州文坛的地震,自从陈仲卿在杭州城声名鹊起之后,已经有不少人向他打听过这位名扬杭州的大才子,但终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前那些试图请陈仲卿吃饭的士子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也是抱着之前与陈仲卿一面之缘的运气前来试探一下虚实。没想到陈仲卿答应的这么爽快。
陈仲卿故意找了一个借口,说道,“仲卿兄没有为难小弟,只是应酬方面的事情,实在不是强项。”
秦丹青表示同情的点点头,自从知道对面的大才子是李兰亭和张逊的得意门生之后,他再也不敢表现出好为人师的一面。此时刚好马车停止了前进,马夫掀起了门帘,探入半个头,对车内的人说道,“少爷,到了。”
陈仲卿掀起了窗帘,正好看到牌匾上遒劲有力的颜筋柳骨。
秋水一色。
秦丹青微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
大厅人声鼎沸,店小二端举着菜盘来回穿梭,陈仲卿跟着秦丹青闪避过迎面而来的端菜下人,一边向二楼的雅阁走去。
“秋水一色,这是整个杭州城的文人雅士最喜欢聚集的酒楼,从这里凭栏而望,能看到半个杭州城的良辰美景,夏季荷塘一景,冬日的银蛇蜡象,据说此楼老板也喜欢附庸风雅,在最顶层特地安排了一面白墙,可供人写诗题字。”
陈仲卿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对方讲说,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群人,不小心与其中一人撞了一下。
“哎呦。”
三五成伴的文士停下脚步,被撞的那人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皱起了眉头,拍了拍衣袖,愠怒的说道,“没长眼睛么?”
走在前面的秦丹青看到这一幕,想过来说几句,他却看到陈仲卿拱着手,说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故意的。”
等到对方走远之后,他才走过来,小声说道,“仲卿兄,没必要对他低声下气,以你现在的身份,杭州的文人士子没有一个敢不尊重你。”
陈仲卿摆摆手,淡然说道,“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也是我有错在先,这个小插曲就算了,不说了。”
两人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一壶杏花村和几碟小菜,从窗外张望,恰好能看到船舫穿梭的京杭大运河蜿蜒如同长龙,流向地平线尽头的云端。大半个杭州的繁华在一丈方寸之中,白云万仞天色一线,尽收眼底。
“难怪丹青兄会选在此酒楼,虽然杭州一马平川,没有像东岳泰山般高耸入云,也没有西蜀巴陵峨眉的重峦叠嶂,但这一片黄河远上白云间,包括万象的气魄在这一层高楼可是净收眼底啊。”
陈仲卿感慨着说道,明白了为什么要在最顶层留一面白墙供人题诗写字,换做是谁看到这一方恢宏壮阔的美景,也会诗兴大发。
“哈哈,其实在下也是想看看仲卿兄是否还有语出惊人的诗词,仅有一两首,未免有些吝啬了。杭州那些词赋诗人,哪个不是一年十几二十多首,”
陈仲卿撇撇嘴,说道,“你以为吟诗作对和吃饭喝水一样,信手拈来么?”
不过一轮雅兴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扇精雕细琢屏风背后聒噪的嘈杂声所打破。
“什么杭州诗赋第一的大才子,还不是李兰亭和张逊两人捧出一个标杆而故意推出来的?怕是此人是哪个高官大爵的公子,来杭州城镀金的吧?”
“要是让我卫贤谣遇到,必然让他一首词都写不出来!哼,《赤壁赋》《浪淘沙》,分明是托人早已写好的,说不定是张逊托大,故意帮他写好三首词。”
随后是一片附和声迭起,纷纷抱怨这次的游园诗会必定有黑幕,苏子詹,洪青倌和谢玄真等诗词大家退赛,分明就是给此人造势。这一届的游园诗会简直黑幕重重。
秦丹青瞥了一眼,正是之前撞到陈仲卿的那人,眉宇之间满是讽刺和不屑的意味。他愤怒的站起身,想去找对方麻烦,坐在对面的陈仲卿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坐下别动。
“小二。”
陈仲卿招了招手。
“来咧,客官。”
店小二贴着笑脸迎上来,在座的都是衣食父母,他一个人都不敢得罪。
陈仲卿拿来一张纸,往上写下几句话,然后递交给店小二,顺便塞给他碎银,权当打赏。面色和善的说道,“去,把这张纸递给隔壁桌喊得最欢乐的公子哥,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好咧。”
店小二擦了擦手,连忙把碎银往怀里收好,恭敬的拿起宣纸,跑向隔壁。
秦丹青好奇的问道,“你到底在纸上了什么?”
陈仲卿举起酒杯,微笑着说道,“秘密。”,。请:
第三十五章 我有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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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怨气滔天的卫贤谣高举着酒杯,慷慨激昂,他与陈仲卿无冤无仇,说话恶毒的诅咒无非是一人拿下三鼎甲,眼红妒忌而已。他挑起了话题,再加上其他文人士子的添油加醋,自然愈演愈烈,变成了一场陈仲卿并无真材实料的批判大会。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不凑巧的是,他们相亲的对象正好坐在另一边,而且准备好戏弄他们一番。
店小二恭敬的把陈仲卿题写的几句话放在卫贤谣面前,他两指捻起白纸,看了一眼,喜上眉梢,没想到在此居然能遇上知音。寥寥几句便把陈仲卿贬得一无是处,如同一个剽词窃句的龌龊之辈,简直拍腿脚好。
他撇下周围的诗人游伴,走到陈仲卿一桌面前,拱手作揖,表情高兴的说道,“在下卫贤谣,方才阁下一番言论如同醍醐灌顶,发人深省。公子说陈仲卿那三首,分明是代笔之作,他一个年纪未过而立之年的毛头小伙,怎么可能写得出这种的大气滂沱的感觉。贤谣深以为然,看来大家的眼睛都是明亮的,所谓的三鼎甲,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陈仲卿笑而不语,对面的秦丹青之前听完了杭州第一才子的恶搞之后,强忍着笑意看这出好戏。这位卫公子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之中。
卫贤谣反问道,“对了,未知阁下姓名?”
陈仲卿谦虚的说道,“我姓曹,单名一个字泥,出淤泥而不染的泥。”
“曹兄,这么叫你不过分吧?”
“无妨,无妨。”
卫贤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屏风后那桌人,“不知能否移步到我们那一桌,畅谈下去呢?我觉得我跟你有缘分,定是性情中人。”
秦丹青已经是一副我忍不住的表情把头扭向另一边,如果不是自己知晓底细,他都要怀疑面前人就是那个要口诛笔伐的陈仲卿的文士了。
“好好。”陈仲卿端起杏花村,回过头冲秦丹青露出神秘的微笑,说道,“秦公子,你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先去与卫公子那一桌把酒吟诗。”
秦丹青也非常配合的说道,“去吧,曹公子,祝你马到成功。”
卫贤谣将陈仲卿介绍给他的朋友,并且点明了一下这就是质疑陈仲卿的那位士子。
见有新人加入,在场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反而兴致高昂的与曹公子身份的陈仲卿讨论起诗文典赋。从李太白的清风明月,一直谈论到陈仲卿写下的《赤壁赋》江山明月清风的差距,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指点江山。
见人都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陈仲卿感到有些好笑,这些蜗居在象牙塔里的读书人的确没见过世面,以为一方天井就是全部,也难怪卫贤谣会说出杭州之外无词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他不动神色的给在场各位提建议,说道,“蒲州有楼,名曰黄鹤楼。一开始李君虞提笔写下了‘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的名句,后来居上的畅当写下了‘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的淋漓尽致。再后来便是流传千古的名篇,王季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大气浩然。在下私以为诗如攀峰,永无止境。前人留下了无数名篇,如同丰碑。它们都才华熠熠,诗境如云,似一道铜墙铁壁,封住了后来人的出路。”
人都在静静的听着陈仲卿说下去,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卫贤谣则是饶有兴致的托着下巴。
“今日大家有缘相聚于此,为何不更上一层楼,打破桎梏。在秋水一色的顶层趁兴替词,写下诗篇,兴许千百年之后,我们的尸骨成灰,但是后人却凭着诗文,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名垂千古,不负一生。”
“好。”
卫贤谣最先鼓掌,他对陈仲卿的提议非常感兴趣,“曹公子说得对,既然陈兴而来,为何我们不登楼写诗,一抒胸怀?”
还没等到其他人附和,卫贤谣又喊了一句,“小二,来,笔墨伺候。”
店小二接过对方抛来的银两,一溜烟往回跑。文人才子的雅兴他是最了解的,上了雅阁喝酒,大抵都是要趁着酒劲直抒胸臆。至于能写出多少流传甚广的名篇,起码在秋水一色的那堵墙上,还未曾出现过。这酒楼老板也郁闷,本想来几篇千古名句此楼身价大涨,却没想到写下的全是庸词俗句。
秦丹青也站起身跟了过去,他想看看陈仲卿到底能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诗文。
卫贤谣左手拎着袖子,右手握着狼毫,神态微醺,几杯酒下肚之后有些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在一块角落里还未被那些庸脂俗粉糟蹋过的洁白无瑕,笔尖刚触碰在墙壁,写下一横,却发现自己脑海之中空空如也。
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卫贤谣感觉有些尴尬,毕竟是他最先附和要上这最顶层写出一首千古豪迈词,现在却怎落地都不对,背后众人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如芒在背。
“卫公子,怎么不动手了?刚才不是说要让陈仲卿瞧瞧什么叫做杭州词人,什么叫做江南一绝么?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一首词,流芳百世。”
陈仲卿在身后起哄,其他人也跟着符合。然而越是催促,卫贤谣就发现自己越写不出,原本开头脑海里还有只言片语,被他们起哄之后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脑袋。
卫贤谣有些气急败坏,他回过头瞪了陈仲卿一眼,把手中的狼毫塞到他手掌心,恼怒的说道,“既然曹公子这么想跃跃欲试,那就你先来写吧。”
说完一个人走到边上,神情阴沉。其他人都面面相觑,看一眼陈仲卿,又望一眼卫贤谣。场面陷入尴尬的僵局。
秦丹青躲在一旁偷笑,结局果然按照着陈仲卿的剧本来走。
“没事,我来就我来吧。”
陈仲卿微笑着上前一步,深吸了一口气。
风从窗外席卷进来,吹起了他的青丝,衣袍宽袖,折皱起舞。腰间悬系的双环玉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狼毫挥舞,写下十个苍劲有力的字,如同黄鹤绕虬松,仙风道骨。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在场眼尖的人已经看出来,这句是从韦苏州的《简卢陟》最后两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借鉴转化而来。虽说之前也有借鉴转化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案例,但从这位曹士子的改动看来,并未超越前者太多。
他们并意,毕竟在座的诸位对曹公子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诗文的境界更多考验的是天赋高低,加入本身才能平庸,在怎么努力写出来的诗,也欠缺境界。
然而接下来落笔的这两句却让在场人心神一凛。
万里钱塘一线天的叹为观止。
聚于峰峦的云海四散而开,霞光漫天。
眼界胸襟豁然开朗。,。请:
第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