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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烦心事儿,嬴政早就想换换心情了,闻言急忙追问:“哪里的喜事?快快呈上来!”
皇帝翻阅信简的时候,李斯老神神在的抱着袖子,似乎眼前一切不那么重要,赵高对着蒙毅眨过几个眼神,却被这位上卿通通无视掉。
“好!哈哈哈,蒙将军真是好样的,竟在毫无城池依托之地斩杀万余匈奴精骑,好,有功当赏!”
尽管心中不那么欢畅,李斯跟赵高还是异口同声喝了一句:“彩!”
嬴政笑得粗声粗气,缓和着脸色问道:“蒙卿,你兄长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朕赏赐些什么更合他心意?”
古往今来的上次从来都是上面给你下面拿着,有商有量极少发生,放在嬴政这样的千古一帝身上更不多见,果然他这一开口,李斯的笑容略微僵硬,倒是赵高更加热切的招呼蒙毅。
“蒙陛下隆恩,家兄淡泊财物更喜些许机关奇淫,如果有这方面收获,想必他会很高兴。”
“机关?”
赵高解释的时候满面春风:“陛下你看,咱们现在用的这狼毫笔,就是出自蒙将军与他夫人之手改良,还有那筝琴……”
嬴政拍案:“这有何难,朕立刻下令,搜集民间奇巧机关!”
蒙毅不想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趁着君王心情比较好,他俯身拜道:“臣刚刚想到一个办法,能够一解陛下烦忧。”
“蒙卿但说无妨。”
“陛下升税赋束严法,不过是为了百姓各司其职少学那逆贼行径。
昔日禹王治水尚有堵不如疏之说,何况天下悠悠诸口?
已经堵上的且不去改变,因为朝令夕改有损陛下威仪,臣想到的,是一条梳理之径。”
嬴政绝不希望一下子推翻自己先前的决定,听了蒙毅的话,他脸色更缓:“计将安出?”
“给徭役发钱!”
李斯目瞪口呆,定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抬高声调质问道:“蒙上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可知骊山究竟有多少役夫……”
“蒙毅所说不只骊山,乃是指全天下的徭役……”
这次嬴政也坐不住了:“蒙卿,朕知你向来心软,可是天下役夫数以千万,仅靠国帑如何负担得起!”
蒙毅继续拜道:
“陛下,不用国帑负担,只需让役夫自行负担就好。”
“仔细说来!”
事到临头,蒙毅也豁出去了:“李丞相所献加赋之策妙用无双,一下就给国库增加许多进项,可是天下黔首又有多少人承受的起?”
李斯不悦:“那也无人反驳……”
“因为敢反驳的舌头割了,剩下的早就跑入了深山,这些全都拜你李丞相所赐!”
“你……你……老夫不与你分说!哼!”
蒙毅没傻过劲呢,他知道这些都是陛下旨意。敢说君上的不是,那接下来的事情只会事倍功半,所以蒙毅兜头就把错处全盖到李斯身上了,臣子嘛,就是为了君上抗事儿的。
“百姓承担不起,大秦的岁入看上去是高了,可是田赋却在年年下降,李丞相,这些你不会不知吧?
那么敢问一句,如此下去再过二十年,天下良田又有几人去种,大秦的将士又哪来的钱粮供养!”
“不用二十年,我们可以年年修整……”
“人心呢?也能立刻收拢吗?天下民心乃是君上独享,伤之便是动摇君权!”
李斯不接茬了,这话来的简直诛心,怎么说都不对,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还不如听蒙毅下面的话找他漏洞。
蒙毅斥退了李斯,转身对着秦皇拜道:“陛下无须多出一文钱,也不需国库再开名目,臣只求一点,从今往后,征发的徭役能够以工代罪……”
嬴政有点疑惑:“这是何意?”
“比如某人按律该罚一甲,就按最重的折算,相当于半两一千五百六十钱。
如果此人家中无甲无钱,那便将他充作役夫,自带饭食则每日八钱,不带饭食每日六钱。
直到他还清所欠国帑,这罪也就免了……”
已经到手的钱粮往外掏是一种感觉,没到手的钱粮支配起来又有另一种随意性,听完蒙毅的谏言,嬴政没有多心疼,他只盘算又能多出许多役夫,骊山可以早日完工,驰道能够尽快修通,包括这次蒙恬来信奏请的事宜,也能一并开始嘛!
看到皇帝有些动心,李斯出言反对:“陛下不可!说来说去,这还是要损失国帑,明年的岁入必定会大减的!”
蒙毅据理力争:“岁入少了,可是民心安定,民力休养过了,我大秦的江山才能更加稳固……
再者说了,从何时开始,罚没的盾甲也能算作一种税赋呢?”
这一进一出的账秦皇不是不会算,但是他更认同蒙毅所说的休养民力,行猎还有二月不伐木不带犬之说呢,现在这样好像是有些重了?
握着手中信简,嬴政终于做出决断:“准!”
“臣替天下万民,谢过陛下隆恩!”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李斯不好多说什么,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盘算着这一举措的前后变化。
“朕累了,蒙卿,你在此侍驾,李丞相与赵高全都退下吧……”
李赵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相继告退而出,一到车外,李斯迫不及待的对着赵高问道:“蒙将军的信简中,除了报捷还说了什么?”
赵高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气,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李丞相可以去问陛下,我可不敢妄言军政。”
被个中人挤兑,李斯怒极反笑:“中车令,你以为自己可以走通蒙氏的门路吗?岂不见蒙毅对你如何冷遇,何不与老夫结个善缘!”
赵高的眼珠转了一下:“此事陛下早晚会告知丞相,何苦为难……”
“陛下告知那是政事,中车令先说,那是李斯欠个人情……”
得到当朝丞相应诺,赵高不敢再拿捏:“蒙将军奏请,要在燕赵之地重修长城障塞,听闻要从辽东直接连入老秦腹地,连绵万里以御匈奴!”
李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个逃民比起匈奴来说只是疥癣之疾,抵御外敌之用,不必说,这种关乎军国的大事尤为重要,如果自己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刚才在御前何至于那么被动又尴尬?
“老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老眼也是昏花,中车令若是不嫌弃,日后照应一下可好?”
此时的李斯已经不是初入秦地的小吏,更不是吕不韦门下行走的一介外客,上书《谏逐客令》那样的意气风发也已不见,身居高位,他深知如履薄冰这四个字多么贴切。
这番话说的很露骨,几乎明眼需要一对耳目,赵高笑嘻嘻的接受了:“哪敢不从。”
……
……
御驾之上,挥退李斯的嬴政并未入眠,帝王的灼灼目光不好承受,蒙毅浑身都不自在,却不敢开口询问。
“关上窗门……”
“喏!”
蒙毅回过身的工夫,发现皇帝已经脱下冠冕,看着手中展开的一份竹简皱眉思索。
“有人想要朕的命啊!”
蒙毅大惊失色,跪伏身躯颤声而问:“陛下何出此言!”
嬴政笑了,笑声几不可闻,那种神情却很放肆:“连你也不敢说真话了,朕久居车架都有耳闻,怎么,你要告诉朕,你什么都不知情吗?”
“蒙毅不敢,臣……确实稍有所闻。”
“嗯,这就对了,能信的人越来越少,朕却永远忘不了一同除去吕不韦的功臣,你那兄长,与朕同年生人吧?”
“是!陛下尽管吩咐,蒙毅万死不辞,必解君王心忧!”
一头猛龙前来叙旧有些可怕,蒙毅可不敢仗着恩宠有丝毫僭越,果然,嬴政眼中从没流过失落,满意的说道:“找出这个人,或者这群人,朕便许可你今日之求,也许了你兄长所求。”
蒙毅大礼回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第十一章 蒙毅被坑()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作为文官,蒙毅手中没有执掌军兵的权利,若是加上蒙氏二公子的身份,那就不一样了,既是将门又是公卿之家,蒙家是有权利招募私兵的。
散布陛下行踪的手段很隐蔽,比起简单粗暴的军队作风还是不够看,这些惯会询问敌踪的家伙只收到一条命令,随便找个散播者严刑拷打,半日不招就以主谋论罪。
听上去很儿戏,好像只为交差而审,无所谓真凶是谁,但就是这种法子最有效。
谋刺君王是诛九族的大罪,没人敢顶这个雷,击鼓传花一样的往下攀咬,终于查到一个上无父老下无子嗣的孤夫头上时,却不用审问了,因为此人正是仆射淳于越家中下仆。
蒙毅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牵扯到官员头上,但是涉事其中的居然是淳于越,还是让他颇感意外。
即使手握皇帝谕令,蒙毅也不好直接抓人,决定的权利最终还是交给了皇帝,嬴政听闻奏报一点也不吃惊。
“淳于越?”
“正是,此人曾任齐国博士,又与李丞相私交深厚,臣不敢擅专。”
嬴政把手中竹简递给蒙毅,喘气略微粗了一些:“果然是他啊,千牛佐也有回报正是此人,蒙卿,去把淳于仆射和李丞相一起传来,朕不能再装糊涂了!”
“喏!”
蒙毅往外走的时候,额头的汗水才敢落下,千牛佐隶属中尉,主要职责便是执掌京师卫戍,皇帝出巡的时候他们才是先锋。
就说嘛,这种事关皇帝安危的事情,中尉署怎么可能没察觉,只是陛下这番一事劳二主的举动……算了,不能往下想了,那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臣淳于越,拜见陛下。”
“仆射免礼,你来看看,此人是否你家中仆役?”
淳于越早就见到了,只是不清楚一介下仆能把什么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只好战战兢兢答道:“正是臣下的奴仆,陛下,此人所犯何事?”
接过嬴政的眼色,蒙毅把一番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交代一遍,就见淳于越脸色青紫,身子筛糠似的抖动起来,颌下胡须无风而动,脸上却是一片怒容而无心虚惊惧的神色。
“此人意图对陛下图谋不轨罪在不赦,臣下失察,恳请一同问罪,蒙上卿,老夫家中那些奴仆,还需严加盘问,看其中是否还有余党……”
蒙毅盯着这位同样年近七旬的老者,发现他一脸坦荡,再看看那个五大三粗的仆役,有点不忍心了,弄不好这真是下人被利用了,一介老朽哪能管的那么细致呢。
“仆射安心,一切自有陛下决断。”
作为多年老友,李斯悠悠开口了:“陛下,臣府上的下人越来越少,便是因为老臣年老体衰,管束起来越发力不从心,淳于仆射一事,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嬴政不为所动:“还是问过之后再说吧。”
在场的几位没人会把一个仆从的性命放心上,一声令下之后,行辕外就传来鞭挞杖责之声。
淳于越义愤填膺又略带不安,李斯老神神在,嬴政面无表情,刚过半刻,千牛卫回报:那人已经昏死过去,一个字都没吐露。
嬴政笑得露出森森白牙:“淳于仆射,你的这位下奴不简单啊,严刑酷法尚不能令其开口,也是位义士啊!”
侠义与君权的关系从来相爱相杀,能跟大秦皇帝有点关联的义士,有个叫荆轲的,还有个叫高渐离的,现在又蹦出一个,能是什么好话?
“陛下,老臣……老臣实在不知此人底细啊……”
嬴政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头,直把淳于越看的汗如雨下。
就在李斯也不知怎么解围的时候,千牛卫又来禀报:此人像是出身墨家。
“墨家?可有什么证据?”
“回陛下,没有证据,只是从那人手上的茧子判断,像是习过墨家剑法。”
越牵扯越广,看着今天还没批阅的三百斤奏简,嬴政忽然觉得有些累,有些不想查了。
因为他知道,墨家近几年越来越招自己厌恶,是非攻兼爱跟一断于法相冲突的结果,要说墨家有什么不轨是心思,嬴政是不信的,那帮家伙脑袋里都有土!
有的上殿见驾还是赤脚,也不知在想什么,一边指谪一边帮助,更是让嬴政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就是这样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让他既安心又不安。
安心是因为嬴政看透了墨者本质,断定他们不会对于终结各国混战的自己做出不智之举。
不安源自于墨门的的力量庞大又不受掌控,哪怕他们现在确实无害,再往后呢?二世呢?三世呢?
想到这里,嬴政问道:“卢生何在?派个人去问问他,何时再出海寻求长生不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