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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保重……”
“启禀陛下,外有寻探各地的使者求见!”
声音很大,皇帝肯定听见了,赵高暗自恼怒报信之人,应该先跟自己说,再由他来决断是否值得陛下操心才对!
这帮不看事儿的,哼!
“传!”
说的是传见,来者却不能上车,只听外头扑通一声,显然跪在车外了。
赵高掀门一看,只见那人双手捧个漆盒,浑身有些发抖,看了看四周军士,显然已经盘查完毕,没有问题。
“这里边是什么呀?”
“回内侍,这是传国玉玺……”
“嗡……”
文臣交头接耳,武将腹心朝外层层围护,赵高只觉心跳慢了一拍,连被叫成内侍都没在意。
玉玺……不是被陛下扔进湖中祈神镇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是宫中老人,早已见过无数次玉玺,开盒稍一验看,便知绝对不假,顿时呼吸急促,双手捧着膝行回到车内。
“陛下,玉玺,是玉玺啊!天佑大秦,天佑陛下!”
相比来说,嬴政没有多么激动,自家东西,失而复得,只能算个好兆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秦的人力物力,搬山倒海求何不得?
“好,确实是天子玺印,进献者当赏!”
赵高对外传话:“陛下龙颜大悦,进献使者,你可有所求?”
“有!”
嗯?怎么不按套路来?生怕这是个不知好歹之辈,赵高的神情笑里藏刀:“说说看。”
“只求陛下赦免我那一家老小,小人一人领了大不敬之罪!”
嬴政听到了,直接开口相问:“大不敬?怎么回事?”
“回陛下,这玺……乃是令有他人托付于我,说是要交给滈池君……”
滈池君,传说中的水神,这怎么交?大秦崇尚水德,交给皇帝准没错,况且本来就是天子之物,没什么大不敬啊?
“那人……那人还留下一句话!”
“速速说来!”
“祖龙寿数将近!”
伸着耳朵的文臣直恨自己长了耳朵,拉长脖子的武将立马缩头缩脑,这姿势太容易被砍头了,再听这番砍头的话……造孽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外面看不到,赵高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几乎是肉眼可见,皇帝陛下由下而上涨红头脸,额上青筋跳动两下,双手一颤,玉玺滚落在地。
“那人……你……噗——”
被喷了满头满脸鲜血,赵高的恐惧难以言说,祖龙,那是陛下啊,如果皇帝寿数将近……后事怎么办?会不会让自己殉葬?即使不殉葬,谁来继承大位,怎么才能延续宠信?
打了一个激灵,尖细的声音划破天际:“太医,太医!
左右,拿下此人!”
第二十七章 朝堂议焚书()
报信者终究还是没杀,并非赵高一时心慈手软,而是皇帝缓过那口气之后下令了,要严查来历,务必找到委托献玉玺之人。
一趟充满动荡的旅程终于结束,而这时,会稽有变的消息终于传到皇帝案头。
“先是玉玺现谶语传,再是逆贼犯上作乱,朕的大秦为何如此多难?
这是有人心怀叵测故意传谣,还是上天真的示警了?”
没有人回答,自从玉玺失而复得,皇帝的心情总是忧大于喜,信步思虑已是常事,内侍近臣,通通不敢打搅。
咸阳宫总在修建,从秦孝公到秦昭王,再到现在的始皇帝,百余年的时间,这座雄伟的宫城越变越大,见证了一个帝国的奋勉与崛起。
冀阙、甘泉宫、上林苑……还有每灭一国便要仿建的“六国王宫”,这片基业,不仅仅是一个人的。
本来想去“楚王宫”看看,到了近前,嬴政犹豫了,只是一县一地而已,何故会让自己想到三户亡秦?
就算逆贼有那天大本事,现在昭氏销声匿迹,景氏苟延残喘,屈氏更是四分五裂,区区项氏,哪轮得到帝王挂心天命?
绕过了“楚王宫”,嬴政最终乘坐銮舆到了文王祠,再想想躲在自己的许负一家,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陛下,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长公子可在?”
赵高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回道:“陛下此行颇多惊险,公子们日夜盼望您龙体圣安,所以都来了。”
“摆驾。”
“起驾——”
……
……
阿房宫还在修建,那是皇帝想要移居渭南的意愿,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纪念。
渭北的朝宫乃是先王遗留,自从迁都咸阳,大秦历代都在这里议政,与这国度的严苛所不同的是,朝宫外有绿植内有华池,淡淡水气萦绕之中,倒是一派闲逸和盎然生机。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尖叫,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群臣各归其位,嬴政冠冕堂皇,迈着稳健的方步缓缓入座,玉旒轻摇,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礼——”
群臣尽拜:“吾皇万岁!”
嬴政还礼:“众卿平身。”
赵高适时再呼一声:“列席——”
等到殿中众臣分别肃坐之后,嬴政缓缓看了一圈:“今日上朝的卿家不少,怎么,都在记挂朕的安危吗?”
“吾皇吉人天相,宵小无可奈何,臣等为大秦贺!”
“彩——!”
马屁拍到蹄子就是这么说的,知道的是这帮大臣人人为了天子安危上心,但是反过来想想,皇帝刚遇刺,你喝彩是几个意思?
玉旒是个好东西,既能遮住嬴政有些发白的脸色,也使群臣无从揣摩圣意。
“吴县有贼,何人可以领军征讨?”
直来直去的切入正题,殿下群臣略知皇帝已有不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淳于越先开口了:“陛下,反贼作乱实属可恨,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恳请陛下宽宏大量,只诛贼首放过贼众……”
朝堂之上,皇帝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只好跟一尊木雕泥塑般端坐,嬴政却扶着充耳,直接略过这条意见,继续追问:“众卿还有什么高见?”
又是一阵“嗡嗡嗡嗡”,李斯自觉了然圣意,越众而出:“陛下,将军李信灭燕攻齐,早已功过相抵,臣议,可使李将军再战楚地。”
嬴政看了一圈,发现告病许久的李信赫然在列,沉吟片刻之后,不置可否的说道:“再议。”
三言两语之间,许多大臣嗅出不一样的味道:这怎么回事?就算吴县乃是一郡首邑,就算那里人丁万户,也不至于从咸阳直接派遣将军啊?
一来一回近万里,大军粮草补寄十分庞大,用得着这么重视吗?当地郡兵干什么吃的?
与此同时,李信的脸上一暗,却也有些释然,从他刚才没有主动请缨,君臣之间其实已有默契,常年的军伍奔波,已经让这位将军身心俱损。
“陛下!小臣愿往!”
出列的将军很年轻,似乎还有些许稚嫩,这让嬴政恍然忆起从前,只是稍微一愣,他已认出来人,语气舒缓的问道:“通武侯近况如何?身子好转些没有?”
小将见礼:“有劳陛下挂心,家父那是老毛病了,受不得颠簸,这才没来觐见。
小臣也已知兵,必不辜负父祖英名!”
年轻人的朝气总是让人会心,嬴政语气又缓:“好,那就让李将军考校一下,若是他说行,朕便让你领兵。”
小将军闻言,少了几分青年盛气,多了几分军伍间的庄重:“臣王离谢过陛下隆恩!”
一桩政事尘埃落定,嬴政向着朝中呼道:“扶苏何在?”
“儿臣在!”
高冠、轻衣、略短的下裳,身型高大,眉目之中散出淡淡的文气,不似一个帝国的继任者,倒像是准备游历天下的学子。
“我儿近来正在研习哪家之学?”
“回陛下,儿臣近日通读《乐经》《仪礼》,又与众位大儒谈经论典,所获颇丰……”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朝堂之上,既以父子相称不论君臣,那就是要暗中坐实扶苏与众不同的身份,为何……他却没有领悟?
礼乐,礼乐,那些东西统御群臣可以,教化天下也可以,唯独君主不可沉迷其中,他怎么还不明白?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自己的期望是不是过多了?以至于长子身上没几分帝王之气,却是寻访探幽一般的闲情逸致过多,性子也是太过仁厚。
一恍然,仿佛看到了阿房女隐没山间……
心中焦急,嬴政面上不露,轻飘飘的夸了一句就算完事儿了,谁知偏有其他人想要作死。
之前被冷遇了淳于越,也没听出扶苏最近作为未获帝心,喜气洋洋的出列邀功:“陛下,长公子用心苦读,实乃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得子若此,臣等为陛下贺之!”
嬴政额头隐隐皱起,深吸了一口气,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蒙上卿,你怎么看?”
回来的路上,蒙毅一直被人联手排斥此,此时心中稍微低沉,反应慢了一拍,解围的来了,淳于越上杆子的继续口若悬河:“臣闻之,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
……”
听了片刻,皇帝反而平静下来,声音舒缓的问道:“以太仆之见,是要废除郡县,重新分封?”
“然也!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嬴政明白了,自己的一番心意,扶苏傻愣愣的不知道,却被几个面上宽仁的老儒率先嗅出。
分封?分谁啊,封谁啊?当然是其他公子了!这是要将所有公子赶出咸阳,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啊!
太妙了!
不过……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你立太子还是我立太子?被赶出去的,没有一个是你个老儿的骨肉,全都是朕的儿孙啊!
嬴政还没说什么,李斯不干了,郡县制,那是他大半生的政绩功耀,淳于越轻飘飘一句话毁掉的,可不只公子们的前途,还有大秦丞相一辈子辛劳!
“简直荒谬!
老臣第一个不同意!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
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李丞相所言差矣……”
这下可好了,淳于越虽然只是小小太仆,却有教导长公子之责,一旦扶苏登临大位,他就是从龙老臣,是帝师!
李斯呢,又是位高权重的当朝丞相,上有皇帝信任有加,下有儿孙各居要位,还有隐隐的内官之首赵高相帮,就连右丞相冯去疾也是忌惮三分,岂能容人指手画脚?
“嗡嗡嗡……”
“嗡嗡嗡……”
朝堂越来越乱,只听得嬴政脑袋越来越疼,身上的伤势也有复发之兆,叫过来赵高,刚想宣布退朝改日再议,谁知那狗东西居然率先跪下了。
“又有何事,速速说来。”
“陛下……卢生,跑了。”
“跑了?何意?”
“陛下的交代,奴婢自不敢忘,谁知遣人给他带信儿之时,听闻他……
他竟满口大不敬之言,说陛下异想天开徒费国帑,还说陛下……他说您的钱财很好骗……”
“放肆!朕要株他的九族!”
饶是赵高早有准备,还是被那案上奏简砸了个劈头盖脸,躲也不敢,只好跪伏于地生生受着。
忽然的变故惊醒一干朝臣,李斯眼睛微微晃动,率先说道:“陛下因何大动肝火?臣等源于分忧,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看那样子,嬴政也是气急了,什么皇帝风仪什么身上有伤通通不在乎了,抽出辘轳剑,砍在案角气喘如牛:“卢生!区区一个方士,安敢欺辱于朕!朕要灭他满门!徒子徒孙,一个不留!”
淳于越似乎是开了挂,总能找到让皇帝火上浇油的办法,此时又把他那一套搬出来了:“陛下息怒,为人君者必以仁义当先,仁者施恩及物,义乃裁断合宜。
就算卢生犯下滔天巨罪,斩尽杀绝未免过于残暴……”
嬴政把剑往那案上一插,殿前宫灯全都无风而动,似是能够感受身边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殿上的君王,也像年轻时甲胄在身一样。
“朕,就是暴君,再有多言,与其同罪!”
淳于越惊呆了,殿下群臣也都呆了,还从没有哪个天子哪个诸侯会以暴君自居,这……这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