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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了,能在城里放火的,除了项籍还有别人吗?不只虞周这么认为,看见大火熊熊燃烧,众人全都想到项籍身上去了。
“杀——”
“燕恒,你狗日的还能不能开门了?再打不开,等少将军来了非把你和城门一起拆掉!”
“马上——!”
兵刃削砍木头的声音不断传来,看来这活儿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
一晃神,秦军身后忽然来了更多黑衣军士,见到敌人来了援兵,楚军犹如当头被浇凉水,稍稍雀跃的心情一点点下沉,仿佛进了泥泽。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功败垂成吗?
第一百三十章 夺城()
“轰——!”
“嘎吱——”
听到这个声音,虞周终于舒了口气,城门开了,哪怕只有一条缝,自己也能把活着的弟兄带回去。
仗打到现在,说不想拿下这座城池建立功业是假的,可是失去许多伙伴之后,虞周不想再让这些人有任何损伤了。
强弩之末的精兵倒在黎明前的黑暗,智者不为!
“杀——!”
这一声,从下邳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震的整座城池为之一颤。
“杀——!”
这一声,是秦军执意以死相殉,即使城门开了,依旧死不旋踵战意不减。
“杀!”
不甘示弱的楚军先锋立刻回以颜色,胜利果实拥入怀中一半,但是同袍的血未干尸未寒,要算清这笔账,还是得拿刀剑这种军中语言说话!
没等虞周说什么,两支军队再度缠斗到了一起,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胶着。
也许是命运总喜欢干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就在秦楚两军咬得难舍难分之际,秦军身后再度出现骚乱。
随着一阵马蹄声,项籍终于出现了,虞周看了一眼,差点在这肃杀的战场上笑出声来。
太可乐了!
也不知他从哪里寻了匹矮马虚坐在上面,长戟两端绑着两个火把,随着小马奔跑一颠一颠的,挥戟杀人的时候,两个火团一起跳跃,既可笑又诡异。
至于虚坐?因为虞周看到项籍的脚耷拉的很低很低,只要双腿抻直了,可以稳稳站在地上,那匹矮马在他胯下,就跟普通人骑了条狗似的。
也不知道项籍为什么选这么一匹马,这匹马又在路上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儿。
偏偏他还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混不管一百多斤的长戟舞动时,那匹马嘴唇外翻一个劲打吐噜。
“哈哈哈,子期,好样的!”
说着话,项籍跳下马来,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三两下打开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喊道:“你们的郡尉已死,还不束手请降!”
秦军闻声动作稍缓,看清他手上人头之后,顿时有人缓缓放低兵刃,神情从狰狞到迷茫,只经历了一个犹豫。
“徐郡尉死了…这城……我们怎么办?”
“我们是老秦人!除了死战还能怎么办!”
“对,城门破了咱都不降,郡尉不禄,大不了一起下去找他,到时再将楚鬼杀的魂飞魄散!”
“杀,杀——!”
项籍没有料到人头掏出来是这么个结果,眼看秦军战意攀升,他将那颗没用的脑袋一丢,长戟一挥直取叫的最凶之人。
那人倒也决绝,一看死活躲不过去了,稍挪身子避开要害,反迎着戟首撞上来,与此同时,他手上长矛一斜,指着项籍脖颈狠狠扎下去,竟要来个两败俱伤!
项籍哪能吃这亏?一声冷哼之后,他招式不变也不躲避,战戟再快三分,在长矛碰到自己之前捅进对方体内,紧接着,手腕一拧战戟跟着一转,上面的小枝狠狠一搅,那人终于没了握住长矛的力气,脸上五官全挤在一起,大口大口吐血。
“降者不杀!”
“楚贼,呸!”
这一次更坚决,两个秦兵同时欺身而上,一个合身飞扑战戟想让他使不得兵器,另一个仗着身材矮小直取项籍小腹,反手握着的短匕有些发绿。
这一下,项籍真的火了,他也不管兵器上趴着个人,连人带戟拎起来稍作蓄势,等那矮个儿秦兵到跟前的时候,抡起半个圈直接砸下去。
好家伙,他那杆重戟用在战场,基本挨上就亡沾上就伤,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的分量,哪儿是好受的?
矮个子秦兵结结实实受了这一下,顿时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响哨一样的呼声,气息只出不进。
至于趴在戟上那位,整个人都成了“丱”字。
但是,秦人不仅没有被袍泽惨状吓住,反而更加疯狂,前赴后继涌向项籍,嘴里喊杀不断。
局势到了这种程度根本没法控制了。
项籍不清楚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一身粗衣很快就被染成暗红色;他也不明白这些秦军为何一个都不降,只知道持戟卫伤亡很惨,以至于一向反对滥杀的子期,这次破天荒没有拦着自己,还帮着一起了结这群哀兵……
城外的楚军终于进来了,好像一支洪流略过平原,迅速渗透每一个角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灌满全城之后便开始清洗。
土味儿、腥味儿、山呼声、兵戈声……
在这个难忘的傍晚,每一个活人都能感受到它们正在充斥七窍、震撼心田。
……
……
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虞周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城门,就有一些尚存余力的将士随他一起搬运战友遗体。
搬着搬着,眼睛又有点模糊了,那些面孔年轻又熟悉,最后定格的时候,许多都是睁着双眼,或者怒目而视,或者流露不舍。双手僵硬了仍旧紧紧攥住兵刃,掰不开,扯不下,不得不保持他们战死的模样抬到一边,过后收殓。
明明是场胜利,心里却没有多少欣喜,虞周越想越窝火,越想越不对劲,把眼睛瞪大看了一会儿明月,这才稳住心神。
“不应该,不应该啊,怎么会在下邳遇到如此强军?完全不应该啊……”
轻轻放下袍泽遗体,龙且伸手去摸怀里,结果掏了个空,低头一看,衣服早就烂的不成样子,一点零食都没了。
喂不成“饭含”,他像面对活人一样抱了抱拳:“兄弟勿怪,且在黄泉少等片刻,龙某这就去准备上路饭,吃了这顿再走也不迟……”
说完之后,小胖子转过身,对虞周说道:“你嘀咕什么呐,快,身上有吃的没?”
虞周翻白眼:“你什么时候见我随身携带了吃食了?”
“我去找火头军!”
刚走没两步,项籍来了,双眼血色未褪,浑身杀气未散:“为何?!”
“项大哥你怎么了,什么为何?”
项籍一巴掌拍在龙且肩头:“为何我的持戟近卫伤亡如此惨重?秦军何时有了这等战力了!!!”
虞周垂着头:“他们……死了多少?!”
“十之三四!人人带伤!!!”
虞周脑袋更低了:“看来我的近卫也差不多,甚至更惨……”
项籍听完心里一抽,但他很快就把哀痛化作最怒气:“秦人杀我楚人一个,我就要他们十个偿命,敢伤我大楚十人,就要他们百人殉葬!!”
虞周没有劝,而是松了松绑伤口的巾帻,沉声回道:“羽哥你下手轻点,龙且身上也带着伤呢,这小胖子怕你笑话硬挺着,现在脸都白了……”
项籍急忙收回手掌,掀开龙且布条似的上衣看了下,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快去包扎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背靠背的好朋友()
包扎完伤口、换过衣装之后,虞周已经很累了,本想早早歇下明天再去面对诸多事宜,谁知项籍根本不愿放过自己与龙且,拎上几坛子酒,三个人晃晃悠悠就往城外走。
项籍一路上眉头紧皱,也不说话,龙且弄了些野山枣,吃的龇牙咧嘴,也不知是真的那么酸还是他借机掩饰伤口疼痛。
临出城门的时候,项籍脚步放缓一些,却没停下,打开一坛子酒喝一口倒一口就往外走,脸上无悲无喜。
这里只是粗略的打扫一下,两军的尸首全搬走了,浓烈的血腥味怎么也消不去,至少需要一场暴雨才能洗刷。
随着夜色渐深,丝丝凉意透人心脾,虞周打了个寒战,听到晚风吹过树梢呼呼有声,只当那是同袍尚未走远,学项籍那样拍拎过一坛子酒拍开泥封,边喝边倒。
他算看出来了,项籍心里不痛快,自从出战以来,这家伙一向顺风顺水,这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挫折,郁气难出也是正常。
不过项籍有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那就是非常善于自我调节,但是经过这种调节之后的结果不太好,郁气会化为怒气、哀伤会化为愤怒、惊惧会化为激愤……
总之,一切让人垂头丧气的情绪,都会被他变成怒火发泄出去,燃尽所有不平。
果然,出城之后,项籍脚步加快许多,行不多久,他在一个小土坡停下,转头看向身后的城池,大声说道:“此城吞我大楚数百勇士,当以全城殉葬!”
虞周听完眼皮一跳,没说赞成,也不说反对。
他知道,就凭项籍的执拗脾气,作出决定以后极难改变,特别是刚刚说出的话要想收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走到这里,虞周忽然醒悟项籍屠下邳这个想法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此地以前曾是屈旬的封地,当年项燕战败带来的痛苦,不是区区一个老叟的人头可以弥补的。
旧恨又添新仇,怎能轻易放过?
龙且看了虞周一眼,随即说道:“项大哥此言有理,下邳秦军战意坚决,当以酷烈手段令其惊惧,杀鸡给猴看!”
项籍眉头稍缓:“正是如此,临之以威才能让他们害怕,否则天下秦军尽皆死战,项某纵使不惧,也舍不得麾下子弟多有损伤。”
虞周仿佛没听到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小心扯到伤口,呲着牙花子冒了会儿冷汗,这才拖过一坛子酒,咬开封口:“羽哥,明日事明日说,今天在这里,兄弟倒要说一声你不厚道。”
想到之前撇开部下独自去闯郡守府,项籍有些底气不足,但这家伙不是个会认错的性子,转而说道:“子期,此战你与龙且率先破门立下大功,你们想要什么?”
虞周很想说一句想要死去的战友再活过来,但他知道这话不仅不现实,还会让项籍更加难堪,不如不说。
想了一会儿,他回道:“我觉得,咱们应该效仿之前锡山那一战,给忠烈们修一座陵园,让他们埋骨安魂,得享万世敬仰。”
“这都是应该的,子期不说,我也会如此做,你就没有什么自己想要的?”
龙且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一屁股坐到虞周身后,脊背互相倚着,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如果子期不要,干脆许我两个愿望好了,就当是把他的也算到我头上。”
项籍很想回一句“你除了吃还能想到什么”,但是众多亲随阵亡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头,他没心情玩笑,目光往下沉了一些,什么都没说。
虞周见状,递过去一坛子酒,然后两人相互一碰,狠狠的灌了几口,他才舒服的往胖子背上一靠,回道:“我想要的?我倒是想让将士们都回来,可能吗?”
此时与刚才不同,刚才是项籍尴尬,借着论功行赏这个稍微郑重点的事情转移话题,拿阵亡的将士说事儿只会让其更下不来台。
现在呢,小胖子一打岔,两个人又多了个一递一接的动作,小小细节,气氛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别瞧不起这点小事儿,接受一个人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心防大降的心理暗示,最适合调节气氛。最广泛的,老祖宗曾经把这一招在酒场上用了上千年,无往而不利。
要说虞周跟项籍相交多年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那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抱着一个信条不曾松懈——生的近不如处的近。
也就是说两人天然关系再近,随着慢慢相处总会因为喜恶不同或疏远或亲密。
包括远亲不如近邻也是如此,再怎么血脉相连,随着时间与空间不断消磨,比不上一个朝夕相的人也是正常。
当然了,还有个前提就是这位近邻不要净干伤感情的事儿。
因为情义是消耗品,如果不能用一种妥善的方式好好维护,总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每次相处你都惹人不爽,下次谁还愿意见你?
特别对于项籍这种性格来说,“刚而犯上”如田丰者,必定会落得范增“曾经”的下场。
虞周绕了个弯,再用一副靠在龙且背上的半醉姿态来说这句话,任谁看来,都不会联想他在落少将军面子,而是认为同样痛失部下,他也需要发泄一番苦闷,倾吐不舍与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