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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家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能怎么拐?
虞周干脆堂堂正正摆开了说:“先生是否想过著书立说?”
“老夫刚过而立之年,并未有此想法,怎么,这也有关?”
“那先生以为学问的精进来源何处。”
“自然是习前人所学再加平日的积累。”
“我倒觉得还有一条途径,那便是相互印证。
比如您擅长把脉而恩师多习金针,如果互通有无那么家师下针更加精准,而您也能将脉络一学钻研的愈发通透。
这还只是两人之力,如果医者更多呢?比如再多个专习药理的医师,金针汤药齐下,那效应岂不更快?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汇众人之力医难治顽疾,如此便是会诊。”
公乘冷哼一声:“说得好听,各家所学都是不传之秘,如何能保证大家都肯坦言相授?
再者说了,天下医者何其少,如果都像你说的那样几人共医一患,如何解救更多百姓?
你这也是有私心的吧?集几人之力共治你的长辈,你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病患得不到医治而亡?”
卫涵纳闷道:“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君子么?”
“那公乘也不是自私小人!”
四十二章 忽悠医生怎么那么难()
这位名医实在有点另类,将病患拒之门外是他,送医赠药也是他,说起开明能跟一群少年讨论怎么拐自己,说到刻板又会严守医者仁心,仅凭三言两句就远道而来救治一位几乎没有希望的伤者。
再加他那不俗的身手,真是医生会武术,谁都挡不住。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非君子非小人。
硬绑?能不能拿下不说,翻脸无情的事情虞周都干不出来,少年们更没那脸皮了。
虞周忽然有些想念刘邦了,如果那家伙在这肯定没有心理包袱,连亲爹都想分块肉吃、连亲儿子都能踹下马车的人,恐怕会笑话自己心慈手软吧?
“不瞒先生,在下确实有私心,因为我也不是君子,可您有没有想过,一门学科集众家所长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和精进?
听说咱们的祖先最早发现酒也是仙人所授酿酒法,仙人明言,若想得酒需要七七十九天,结果到了时日,一人忍不住提前打开自己的陶瓮,一看尽是酸醋,而另一人咬牙忍到鸡鸣三遍之后,美酒终于酿成。
这就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就好比先生一人对于天下病患只是柳絮一般,但是柳絮多了呢?就连骆驼都可以压垮,至于多医病患那更简单了,只看您有没有这样的魄力。”
“哦?计将安出?!”
“广收门徒!一人带两徒,两人收四徒……如此代代相传之后,普天之下再也不会缺少医者。”
显然现在的公乘阳庆还没有日后的觉悟,听完这番话,他并没有什么惊喜表情,只是抿着嘴不说话,看样子很是犹豫。
不过对于虞周的质变与量变一说,公乘倒是认真的思考起来,他是常年行医之人,有些道理都是互通的,就像一个人久居海边,一两次风吹雨淋没什么,时日长了寒气入骨,自然也就质变成了病症。
眼见公乘难以决断,虞周也不催促,话说多了会让人烦,他随手拽过一支蒲公英,轻轻一吹,花絮随即飘散开来。
“这玩意叫什么?!”
“虞小子,看你怪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连这都不认识,俺都知道这是耩褥草,不过不好吃,睡觉前可千万别吃,俺有一回……”
樊哙忽然闭嘴了,少年们一头雾水,只有虞周跟公乘相视而笑,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尿床草,樊哙当年得饿成什么样才倒了霉去吃它。
“不慕红花不羡仙,
绣绒吐雾舞流鹃;
春心化作沾泥絮,
蓄绿播芳月复年。
樊大哥,其实这是种药材,听说可解食毒散滞气,清热泻火再好不过,最妙的是每一团花絮都有无数的种子,随风飘散之后来年就有无数的花草重新冒头。”
“原来是这样,俺说怎么那么常见,就连灾年都铺天盖地的。”
一首小诗樊哙听了个莫名其妙,少年们也仅觉得有几分韵律,听到公乘的耳朵里可就有更多感触了,七言兴于六朝盛于隋唐,在秦汉多是以民谣存在,可以说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公乘自言非君子非小人,那就是俗人一枚,俗人有恨有爱只依自己的性情行事,所以显得脾气怪异一些,可也不是全无脉络所寻,而公乘的脉门就在于医道。
就像虞周习武一样,时日长了,身体就会记住某种动作语言,见招拆招时就能在大脑下命令前做出反应,放在公乘身上说就是浸淫医道已久,医药和传道早已渗入骨子。
畅言蒲公英的诗句在他听来那就是说自己,传道、授业、解惑,如果真把这个过程变的跟蒲公英一般,桃李满天下岂不是易如翻掌?难怪孔门有七十二贤,原来如此!
再加上虞周以药说人,更是对他的口味,起码说明他师父是个通医晓药之人,被挠到最痒处,公乘虽然没立刻表态,心中的天平却已悄悄倾斜。
“听你方才所言也是颇懂药理,对于脉络一说你又有何看法?”
“先生,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在下年纪尚幼,跟恩师学的都是剑术以求自保,医药之道非常年累月不能建功,因此所知不深。”
公乘顿感失望,也对,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在当药僮,见到前辈大医能说话已经不错了,哪敢妄言学说?
“不过在下久随恩师,听得多了,就是泥人也有几分所得,不如就项伯父伤情小论一番,也好解先生之前的疑惑。”
一擒一纵之下,公乘的心神已经被全部吸引过来:“快些说来听听。”
“脉络之中又分血脉与经脉,血脉畅通则人气血旺盛劲力十足,而经脉主要在于人的五感,我们能听到声音,那是耳中经脉传导,能尝到味道也是舌头经脉的作用。
经脉遍布全身各处,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一般,有主干也有细枝末节,细微经脉将收集到的感触传回主干,人也就有了形、声、闻、味、触五感。
而项伯父的伤情就是主经脉受损,导致下半身传导受阻,同样的,身体感觉传不回去,主脉也不能控制分枝,这才身不能动,体无所感。
公乘先生可认同否?!”
虞周所说后面那些公乘一点就通,只是对于血脉经脉之分他还不甚了解:“要照你这么说,血脉经脉岂不是各司其职?大树都有根系,血脉经脉最终又归于何处?!”
“血脉自然属于心脏,而经脉的主导者就是大脑!”
“脑?!这又是何处?!”
“《内经·素问》云:脑为髓海!经脉与血脉相辅相成,心脏处有经脉,所以才能跳动不止,脑海中也有血脉,这才运行不缀,不知先生可否见过好端端就瘫痪之人?
那便是脑海中血脉破损所致,当然了,经脉受损也很严重,如果人体受到过于刺激的反应,或者经脉长久处于紧绷状态,轻者失眠健忘、重者肌理不受控制,这就跟一个浑身大汗之人骤然落水腿脚抽搐一个道理。”
忽然听到血管与神经的理论,公乘有些消化不了,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理解方式,结合所学医书再往项超身上一想,也就略懂几分。
“所以你找人给项壮士揉搓下肢,就是为了疏通血脉?”
“没错,现在经脉已经受损,如果血脉再逐渐萎缩,那就永远都没有站起来的希望了。
不仅如此,到了最严重的程度,甚至整个下半身都会坏掉,就好比疮疡一样,经常压着就会血脉不通逐渐溃烂。”
公乘的脸色顿时有点变了:“疮疡这种不吉之症你也懂?!”
第四十三章 回秦营()
疮疡也就是褥疮,在古代,再高明的医者也难免有些迷信,这种长久卧床导致的溃疡恶疮一直被作为不详之兆,虞周所说在公乘听来句句新颖却又不失其理,医者的钻研心顿时被勾起来。
医学本就是个求真的学科,只凭这番理论公乘已经获益匪浅,他难免开始畅想虞周的师父又该是怎样风度,只是受了几分熏陶就能点拨自己,如果与高人面对面一叙……
“好!我就暂且与尔等同行,不过先说好,老夫去留自己意愿,你们不得强留,我倒要看看,金针与脉络齐用之后这项壮士能否有所起色。”
“这是自然,家师喜好云游也经常出手医人,先生不妨与他相伴共同研习,日后您开馆授徒也好著书立作也罢,在下乐见其成。”
抹了一把额头汗珠,虞周长吁一口气,总算搞定这家伙了,本来也没打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只要上了山,自然有更多时间去相互熟悉,只要有几分情谊在大伙都能受益。
“山在何处?”
“江南之地。”
“老夫能否再带几人?”
“当然可以。”何止啊,简直求之不得,最好把公孙光、淳于意统统拐来,那才是安家落户了呢。
“老夫还有一个问题。”
“先生但说无妨。”
“你对人体如此熟悉,到底糟践了多少人的尸首?!”
“……”
你才是解剖狂呢,你全家都是解剖狂!好心探讨医学还被这么恶意揣测,虞周感觉很受伤。
“先生说笑了,毁人尸首乃是大罪,在下怎么会干呢。”
真是心累,先拿为师之道忽悠,再跟他扯医理,还得操心少年们的退路,秦营里还有俩不省心的,虞周感觉自己就像个大保姆,东一嗓子西一吆喝的到处拼凑。
丢下狐疑的公乘不管,他打算回秦营了,这已经三天了,也不知道项家叔侄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临走之前得跟项超说一声,看看这位项氏大公子有什么话要带给儿子。
“项伯父,小侄必须先告辞了,羽哥尚在秦营,您有什么想说的么?”
“羽儿向来刚强,让他记住,戒骄戒躁多听叔父所言,我这做父亲的……唉!就说我很好,千万别提这伤势。”
项超不叮嘱虞周也不节外生枝的,项梁都没细说哪儿轮得到自己去多嘴。
“伯父放心,您安心养伤,公乘神医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走,有他的脉络学再加家师金针,将来总有一线希望。”
“唉,到时候再说吧……”
被摧毁了五年的信心不是一朝一夕能重建的,眼看他脸上的倾颓之色比初见时淡了许多,虞周点头告辞了,女儿的香囊已经随身携带,相信项超心中总有点奔头。
天色还算早,本来虞周不愿折腾,想干脆步行回去的,结果记起自己跟蒙恬的赌约,又开始跟独音较劲了,好一番连蹦带跳之后,又是勉强骑着往秦营赶去。
好在秦军军纪不用出入辕门必须下马,否则非露馅不可,但愿能唬过蒙恬,他实在舍不得这匹宝马良驹。
虞周骑着马刚到营门口,就有军士飞快跑去报信了,他理都不理,直接打马走到校场等待蒙恬。
军中老将不是好糊弄的,足足等了一刻钟,独音已经越来越暴躁,到军营就是回了家,它一直扑棱着脑袋想去撒一圈欢,虞周摸着它的独耳安抚着,周围已有许多军士指指点点的交头接耳。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操练么!弩手每人引弓百次,材官每人挥戈千次!都给我滚蛋!”
蒙恬的脸色越难看,虞周心情越愉快,眼见他大氅随风猎猎,胯下的独音更加难控,虞周忽然有点小冲动,真想纵马踏过那张带着八字胡的脸。
“蒙将军,按咱们之前说好的,独音就归我了。”
“哼,还起了名字……本将军且来看看。”
控制战马的不齿手段有许多,蒙恬上前仔细查看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刚想掰开马嘴看看,又差点被咬一口,怏怏的背过手去,他拿一双鹰眼直视虞周。
“居然丝毫没受伤,也对,从你断剑而去的那一刻,老夫便知道失算了。”
“将军,你说话可还算话?”
“军中无戏言,真想你临阵而逃啊,这样老夫不仅能收回战马,手中长剑也能痛饮人血……”
娘的,喝谁的血?匈奴人还是项家叔侄?如果自己再晚回来一步,这家伙不会把他俩砍了吧?
“既然没事,那我回去了。”
“慢着,你跑马一圈我看看。”
独音早就忍不住了,只是轻磕马腹,人马一体立刻激射而出,哒哒的马蹄声犹如战鼓初鸣。
骑马也是要看环境的,之前在外边总有种闲逸感,现在周围到处都是军士,虞周满脑子想着万马奔腾该是什么场景,人马飞驰最容易气血翻涌,不像步兵结阵而待,不像弩兵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