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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凯仔细分析了自家姑母的心路，觉得她肯定不会轻易服软，因为那样一来，她老人家在周家的权威必定受到强烈打击，这是她无论如何不会愿意的。
年龄越老，恐怕他越会缺乏安全感，便越不会容许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如果只是对那杨爱回苏州置之不理，潘凯觉得自家姑母这么多年气早该消了，先前听到消息不也没派人动手嘛？
出面辟谣的事情，自己瞒着姑母做了也不是不行。
唯有承认杨爱关门弟子身份这件事，自家姑母绝不会答应。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两相径庭误解她（）
潘凯整理了下说辞：“姑母毕竟年迈，我不想再让这样的纷争打扰她老人家。你们看如果我们潘家瞒着姑母直接道歉，是否可以把这件事情了结？”
朱鹤龄想想与花雪的交谈，与归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对方对于这件事情的不看好。
“以对方的实力和势力，即便你还想报复，恐怕也不在对方眼中。对方跟你谈，让你们道歉恐怕还在其次，最关键的应该还是这个关门弟子的名分。”
“不错。”归庄分析道，“那花雪本人年轻气盛，或许更在意你们道歉。但是作为关键对象的杨爱，颠沛流离了这么久，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屈辱没受过？恐怕并不是面子上的道歉就能揭过的。她更看重的，应该是里子。而只有周老大人关门弟子的身份，才足以掩盖她原本的出身。”
朱鹤龄属于老实人，对于归庄的恶意猜测并不认同：“我倒是觉得，那杨爱既然已经攀上了那位花小先生，身份什么的，应该已经不能对她造成困扰了。她更加在意的，反而应该是对于过去的追忆。而这其中最让她遗憾的，恐怕并非她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父母身世，而是教导她成才的恩师。而自从周老大人过世以后，她恐怕从来没有得到过祭祀的机会吧？”
归庄拍拍手，喝彩道：“朱兄说得好有道理！”
虽是喝彩，但语气中实无半分赞同之意，反而语带讥讽：“朱兄宅心仁厚，这么想合情合理，并不奇怪。那位杨才女，恐怕也是这么跟那个花小先生解释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归兄但说无妨。朱某不是听不得异己之见的人。”
“只不过人心不古，重利轻义。你想想，那花小先生与杨爱非亲非故，凭什么替她出头？难道只是所谓给他妻子找的西席吗？”
“或许是怜才？你也看到了，那位杨才女的才华，羞煞我等啊！”
“他如果也是周老大人那般年纪，你说他怜才我便认可了。可他这个年纪，与其说是怜才，不如说是，好色而慕少艾吧？”
朱鹤龄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位杨才女想要一个名分。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份，花小先生显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她名分。她需要一个至少可以和花小先生，门当户对的名分，所以对周老大人关门弟子的身份势在必得。”
归庄点头表示这正是自己想说的。
这时候一旁扮乖的潘柽章忍不住了，跳出来反对道：“这恐怕不对。”
朱鹤龄本就不喜欢归庄的推论，只是他的推论相当合理，朱鹤龄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时候有人站出来反对，顺势道：“圣木说说你的看法。”
潘凯刚想当面教子，就见朱鹤龄这么说，当即忍下了，只是瞪了潘柽章一眼，已经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不消停会儿。
在潘凯看来，那花小先生如果不是被潘柽章堵了，人家哪里有空闲来找他们潘家的麻烦？还不是这小子凑到人家眼前找麻烦，才让人家想起来？
潘柽章被自家父亲瞪得一缩，但他和朱鹤龄等人没大没小惯了，跟他们说话并不虚，当即道：“我和赤溟不是去问过这个花小子的身世嘛，根本就是个孤儿，并没有什么家族拖累。所以只要他自己喜欢，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会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如果想娶那个杨爱，根本不会在意对方是倡优还是什么名门淑女。”
归庄摇摇头：“并非如此。我观那花小先生并非纯粹的武夫，似乎也相当有士子风范。而只要是士子，对于自己声望就会看重。娶一个倡优，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潘柽章虽然不认可，却也无从反驳，陈沅的事情，外人可不知道。
朱鹤龄圆场道：“总之，不管什么理由，我们最后的结论是一致的。对方最看重的，便是‘关门弟子’的名分。其余的，反而是次要的。如果这个名分一旦落实，你们便算是一家人了，从前的事情，只能谅解，没有再追究的道理。”
潘凯实在不愿意再去给自家姑母添堵，但事到临头，还是不得不去请周老夫人拿主意。
他对朱归二人的帮忙表示了感谢，今后必有后报云云，安顿好二人在客房先住下，便也不管天已经擦黑，火急火燎去了周府。
周老夫人见到自家侄子本来很高兴，但一想到他来拜访的时间，便意识到是有事要说。想起日前有人报的信，便以为潘凯也是收到消息，来问自己该如何处置了，便也并不在意。安安稳稳地吃过晚餐，才询问潘凯来意。
潘凯便把整个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说道潘柽章去给她出气的时候，周老夫人欢喜极了，连声夸好孙儿，没白疼！
说道潘吴二人挨了打，又心疼得急问有没有受伤，与之前的静气完全不同。
等到最后说道花雪对于杨爱与周道登关系的说辞，周老夫人已经气得有些哆嗦了。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那杨爱一个婢子，不过能识得几个字罢了，能有甚么才华？老爷当年不过是受她狐媚迷惑，才提拔她做个侍妾，她还不断作妖，各种恃宠而骄，这些可不是我一人所见，那几个，可比我气性还大呢！”
潘凯赶紧安抚，怕老夫人气坏了身子。
周老夫人强压下心中怒意，冷冷道：“你姑父虽然不在了，我生的孩子也不争气，但无论如何，我怎么说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我倒要看看他苏州府敢不敢拿我过堂！”
潘凯犹豫道：“姑母，苏州府或许不敢，但锦衣卫恐怕不好说话。而且……”
周老夫人老而弥辣，但锦衣卫凶名太著，关键是他们常常不讲道理，她也有些发虚：“而且什么？”
潘凯拿出柳如是的手书：“姑母您看，这便是那杨爱手书，仿佛是个真有才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旨阁老闺中教（）
周老夫人拿着潘凯给他的词，还没看就想骂，刚张嘴，话没出口，只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
愣了半晌，然后眼泪止不住得流。
潘凯顿时懵了，赶紧就劝。好半晌劝住了，这才问道：“姑母因何伤感？难道这词是先姑父所作？”
“不是，词我还没看。但这字，这字，你取笔墨来。”
潘凯赶紧笔墨伺候。
周老夫人提笔蘸墨，就照着柳如是的内容，写了几个字。
潘凯只是对比了一下，便发现了问题：周老夫人的字迹，和柳如是的字迹，除了水平差异以外，完全是相同的字体。
“怎会如此？难道她不是姑父的弟子，反而是姑母您的？”
潘凯相当不解，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家姑母也是才女啊？
周老夫人语气伤感：“你也知道，我潘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并没有女子为学的传统。像你姑母我，在嫁人之前，也不过是识得几个字而已。至于说什么琴棋书画，那些就更不用说了。”
潘凯想想自家几个姐妹，也知道确如姑母所言。潘家因为沾了姑父的光，到自己读书时，已经算是发迹了，即便如此，自家几个姐妹也不过是如姑母所言，识字而已。
“你姑父虽然金榜题名之后，官路一直平稳。”
说到这里，周老夫人语气并无什么异样，但潘凯却有些脸红。
周老夫人对外并无什么交际，所以不知道自家丈夫什么名声。但是潘凯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同窗们谈论国事，有那不知道他背景的，说起周道登，便也没避着他。
周老夫人只知道周道登的官职一直稳中有升，直到致使。但在士林，对周道登的评价叫“愚蠢谦和”，都说他从来推诿，不敢任事。那官路之所以一直稳中有升，不是因为他干得好，立了什么功劳，而是他什么头也没出，活也基本没干。等到了考评时，负责考评的官员完全找不到错漏，便只能让他通过。就这样靠着混资历，在一路不犯错误的前提下，他的官路自然稳中有升。
其实话说回来，在官场，哪有说你不干活就挑不出你毛病的？这是你说缩头就缩得回去的地方吗？然而哪怕是当年魏忠贤监察百官，各种挑毛病的时候，也没能从周道登身上找出一点毛病。周道登何其厉害？
周道登除了不作为以外的所有负面传闻，都是他在崇祯即位以后，入内阁当首辅之后的事情了。
但这些事情，以潘凯的见识自然看不出来，他只知道他姑父的官声并不好，所以听了姑母的话，脸上表情并不自然。
周老夫人沉浸在回忆之中，并没有发现潘凯异常，继续道：“但其实你也知道，他家跟我家差不多，并无什么十分高大的门户背景。这周家的整个家业，基本上都是他一路高中，一路为官，又一路高升攒下来的。
“我嫁给你姑父之时，他还没中举，与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平日悬梁刺股，我便为他红袖添香。你也读过书，知道读书的辛苦。你姑父是个能够苦中作乐的。他也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好为人师。每当他读书累了的时候，便唤了我去，手把手教我读书习字。”
周老夫人说到这里，又觉得悲从中来：“奈何我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诗词只能学会记诵也便罢了。就连书法，学了大半辈子，虽然也是没有下什么苦功夫，但是竟然连一个只跟了他半年的侍妾也不如！他日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见他？”
潘凯赶紧再安抚周老夫人激动的情绪。
他寻思着周老夫人的意思，恍然间明白了，周老夫人分明是说：那柳如是并不是周道登什么弟子，根本就是侍妾。她之所以能够从周道登那里学来一身学问，只是因为周道登好为人师，并且把教妻妾读书，当做了另类的闺房之乐而已。
感叹了一句，自己姑父真是“才会玩”，也只有他那样的才子，才会这样玩吧？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姑父这是已经到了以教为乐的地步了，而且一乐就是数十年为一日。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只用半年时间，就调教出杨爱那样的才女来。
一时间，潘凯只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周老夫人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对潘凯道：“我说了这么多，想来你也明白了。当初那杨爱得了老爷的宠爱，我们一众妻妾自然不会完全没有嫉妒。可你也要知道，老爷他多大的年龄了，岂会和你们年轻人一样？那杨爱如果懂得洁身自好的话，下堂的时候说不得还是完璧。但是即便是那样，也改变不了她只是老爷的侍妾，而不是什么弟子的身份。”
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这个弟子的身份是她自己要求的，还是那个姓花的小子，自己自作聪明。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一点绝不可能，门儿都没有！即便他找锦衣卫弄死我，我也绝不会答应！你可以让人通知他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边周老夫人拒绝得斩钉截铁，那边柳如是却还满腔期盼。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懵懂，但她也知道，周老爷子当年肯定没有跟她有什么夫妻之实。
但当初或许是为了提升她的地位，侍妾的身份也是实实在在，有据可查的。不过这些所谓实据，在她改名换姓，身后又有靠山的前提下，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作为周府的一个新嫩，自然不会知道，周道登有跟自家妻妾角色扮演的爱好，满府妻妾，都做过他的弟子。
她只以为这是她自己独有的待遇。毕竟谁闲着没事不跟娇妻美妾亲热，反而是教她们学问呢？这不合情理啊！
所以她也并不知道，那一纸聘她作侍妾的文书，并不是什么要提升她的地位，而是一个游戏准入的门票。或者说，如果不给她安排一个侍妾的身份，人家周老大人觉得教起她来，完全没有性趣啊！没有兴趣，如何能保证教学质量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四战少年暗夜查（）
潘凯听了自家姑母斩钉截铁的语气，自然就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改变了。当下便也不多劝，回家准备应对方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