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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归说,载垣等人虽然是提前心里已经有了数,可随着对面那位左宗棠故意作出的姿态,及其明显是为了叫与会代表们更能清楚地听明白他们的条款,而有意地克制住的他那曾经是浓重的湖南乡音,一字一板的音调儿,却无不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威严。在他们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和谈条款,更多的倒像是一种对“山野草寇”的招安。前些天在这里一直感觉还算是有些平起平坐的景象,似乎立即就烟消云散了。要说近年来大清签订的遭人唾骂的对外协议可不少了,尽管他们过去还都没有参加过与洋人商谈那些协议,可他们今天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儿那种状况,这些太平天国的官员们,一定不会比在那些谈判场合中的洋人们更逊色。
简直是太霸道了!
还有一件出乎载垣、僧格林沁意外的事情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俄国朋友们是有意疏忽,还是俄国朋友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对方全部条款细节的原因,在提前告诉他们的内容里,却并没有太平天国一方提出来的可以邀请奕忻、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四人参加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领导工作,共商国是的这一条。
“我真闹不明白,自当年康熙圣祖爷开始,我大清就一直致力于满汉一家,汉官议政,开科取士,促进农桑,不仅有了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康乾盛世,还拓大了疆土。”杜翰啪地一合手里的扇子,有些怒不可遏,“眼下,你们口口声声不也是在高喊民族团结、民族平等吗?为什么却要人为地割裂满汉之间的关系,非要把大清搞成一个外夷才后快!”
“是不是外夷,用别人搞吗?满汉之间被割裂是我们想做就做了的吗?”左宗棠笑了,他摇着手里的折扇,看看杜翰,“从一坐到这里的第一刻起,你们自己就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块土地上的大家庭一员,你们只是感觉着你们应当还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呵呵,两国和谈,划疆而治,你们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了?你们今天卖这里,明天卖那里,堂堂的中华国土被你的大清当成了什么?不是你们家的东西,当然就不会以之为贵了。”
“地地道道的狡辩!”杜翰哗地一声打开扇子,死命地扇着,油亮、光秃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子,“我大清何时愿意出卖过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那都是列强的强迫,不得已而为之。再说,如果没有历年来到处乱民的掣肘,白白浪费了朝廷的大笔银子,国家何以如此的败落?你们却不看这些,只是极尽蛊惑之能是,恶意煽动满汉仇怨,为了你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反满作为借口,欺骗一些昏头昏脑的睁眼瞎子们,为你们卖命。现在,你们表面上大喊和谈,却提出这样一种俨然以主人自居的条款来,摆明就是阻挠和谈的进程。”
“主人?你算说对了,我们不仅是应当,而且本来就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曾国藩眯缝着不大的眼睛,扫了扫对面的那些人,“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杜大人阁下,满汉之间的隔阂不是我们一喊就出来的。”
“咱们别的都放在一边不说,就说说你们的雍正爷写的那本《大义觉迷录》吧,从中就可以看出,你的所谓满族大清是不是自己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了。‘明太祖即元之子民也。以纲常伦纪言之,岂能逃篡窃之罪?’,还确切地直说‘至于我朝之于明,则邻国耳’,‘盖我朝龙兴,不由中土而起于满洲,由满洲而至中国,地之相去数千余里。’”曾国藩脑袋轻轻一晃,不看任何纸面上记载的东西,仅凭借记忆,那些雍正的原话张口即来,“雍正说了,明太祖推翻蒙元的行为是农民造反,而他们是满洲人,满洲不是中国。是相隔数千里的两个国家。”
杜翰热得已经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色更是燥红,“曾先生不愧是大儒,果然记忆不错。不过,你是在曲解雍正爷的寓意。我该提醒你一下,雍正爷所说的中国,其实是中原的代名词,并非指的是一个国家,仅仅是一个王朝。国家与王朝是根本的两个概念。我知道,你又是再提大家本来都应当早已忘记的大清入关,以便证明大清是如何的残忍。不要忘了,那不过是与历代王朝交替中的你争我夺一样,‘兄弟阋墙’而已。”
“杜大人,我知道你是翰林出身,又是山东人,再不济也是出生在圣人美名流芳的土地上。你愿意效忠你的大清,那是你的事情,不然,战犯名单里也不会没有你的大名了。但是,我要奉劝阁下一句,不要什么话都信口胡来,负点儿责任好不好。二百多年来,就是类似你们这种喜欢信口胡来,恣意编排历史的人太多,才导致我们一个堂堂的中华上国,沦落到今天这样浑噩的地步。”曾国藩盯着杜翰,撇了撇嘴,“你仔细听清楚了,‘且如中国之人,轻待外国之入承大统者,其害不过妄意诋讥,蛊惑一二匪类而已。原无损于是非之公,伦常之大。倘若外国之君入承大统,不以中国之人为赤子,则中国之人,其何所托命乎?’,‘人生天地间最重者莫如伦常,君臣为五伦之首,较父子尤重。天下有无君之人,而尚可谓之人乎?人而怀无君之心,而尚不谓之禽兽乎?尽人伦则谓人,灭天理则谓禽兽,非可因华夷而区别人禽也。且天命之以为君,而乃怀逆天之意,焉有不遭天之诛殛者乎?’,‘是夷狄之有君,即为圣贤之流,诸夏之亡君,即为禽兽之类’。”
第二九三章 我们甚至比他们还要更悲惨()
曾国藩嘟噜的那一大套雍正的话,到底说的是什么?杜翰当然知道。雍正说了,虽然我是外国人,可现在已经是你们这里的主人了。我既然能把你们当子女一样的来看待。你们自然就应该对我像对你们的慈父一样的来感恩戴德。你们如果胆敢藐视我,或者有非议,那你们就是一群不顾伦理的匪类,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雍正还奉劝大家牢记纲常伦理之重要性,他告诉那些被占领区的人们,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是很远,现在我既然已经是你们的君王了,你们就只能是卑贱的下等奴隶。要好好地听圣人的话,必须要有强烈的君臣观念和意识,必须要把我这个为君者当成是父亲,不,应该是比父亲还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们的心里要是不时刻装着我这个君王,你们就是一群没有人伦、丧尽天良的地地道道的禽兽。如何胆敢忤逆我,就是老天爷也不会宽恕你们!所以,不要小看了我们夷狄,我们都是英明的君主,也就是与圣贤一样的高雅之流。而你们华夏的那些亡国君主,不过就是禽兽之类的罢了。
杜翰与那位也以儒者身份自居,却把自己死死地捆绑在慈禧这架战车上的李鸿章不一样,他感觉自己应当是个真真正正、有假包换的儒家卫道士。真是因为如此,他才百般看不上这位躲在帘子后面,实际上操纵着大清所有大小国事的叶赫那拉氏。在他看来,所谓的“垂帘听政”既有伤风化,又违背圣人之道。女人吗,本分就应当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相夫教子,打理大理家务,看好灶房足以,有老爷们在家,即使吃饭你都不能跟着一起上桌,还谈何参与国政?也不知是哪些混蛋翻腾出来这么一个“垂帘”,哼,躲在帘子后面我就不认识你是谁了?所以,这次恭亲王奕忻一发动宫廷政变,年初曾经被慈禧骂的一无是处,似乎只会混吃等死的杜翰,是一百一的跳着脚、举起双手赞成,甚至激动的有好几宿睡不好觉。
按照他的意思,奕忻等人采取的幽禁叶赫那拉氏的做法,他都觉得多余,为了免除后患,应当立即秘密处死才对。可惜,奕忻那边儿还没说服,俄国人首先不干。结果,叶赫那拉氏在俄国人的护持下,安然地去了圆明园。杜翰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作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的杜翰,莫非真的就和奕忻、载垣等人是一条道上的人?其实不是。扳倒慈禧,这个共同的目标叫他们暂时走到了一起,如果不是奕忻聪明,照旧扛着金銮殿上那位只会咿咿呀呀叫唤的同治皇帝这杆大旗,而是真的接受载垣和端华的建议,自己坐上也许本来就该属于他的皇帝宝座,那杜翰就绝对要和奕忻他们翻脸。不懂得三纲五常的,哪里能称得上是具有儒者风度?别说同治太小,就是同治是个傻子,他既然“受命于天”,那就是他的主子。他忠于的是大清,而且是皇上的大清。
当然,俄国人他也惹不起。在这方面,他和李鸿章一样,而且同样还都是“曲线救国理论”的狂热鼓吹者。甚至他自己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并不比总是喜欢以大清第一“曲线救国”理论家和实干家自诩的李鸿章更逊色。说实在的,他根本就不相信李鸿章真的是踏踏实实的读过几本圣贤书,不过也就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而已。
既然是“理论家”,那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会把历史掐头去尾的胡乱改造,为了为我所用,他们总是喜欢遨游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自由自在地进行断章取义,混淆视听。
“我说曾大人,不要总是拿着那些陈……”杜翰本来接着想说的是“陈糠烂谷”四个字,第一个字才出口,突然发觉不对路子。他挺挺脖子,使劲儿翻了几下白眼,就着顺脸颊流进嘴里的汗水,硬生生地把后三个字咽了下去,“自从我大清一统江山,从历代圣祖爷直到如今的皇上,哪一个不是通晓中华文化,又哪一个不是尊孔推圣?满汉一家不是光说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做出来的。可你们呢?满口说着似乎只有你们才是真正的主人,才是纯粹汉人的后裔,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呢?藐视圣贤,捣孔庙、焚典籍,以天下大同为由,恣意掠夺私有财产。更有甚者,你们号称是给百姓以自由和做人的权力,背后却在青州城大肆屠戮满城之内的满人。据我所知,你们还在皖省虐待、杀戮俄国战俘。难怪你们对释放战俘不感兴趣了,我甚至都怀疑,胶东被你们俘获的俄军战俘,到底还能现在还能有几个幸存?”说到这里,杜翰鄙视地看了曾国藩一眼。
“呵呵……”曾国藩笑了,接着又摇摇头,“杜先生,您可是太不了解我们今天的天朝了,我甚至怀疑,像您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你们的所谓朝廷怎么还会派您来谈判。”
曾国藩收起笑容,扫视着对面的满清代表们,“我们不尊孔,但是我们也不反对孔孟。孔孟说的对的,我们都在继承,错误的,一概不予理睬。不仅不理睬,还要告诫全天下百姓,都要谨防走入误区。但是,我们不会焚书,更不会像你们的圣祖爷修编《四库全书》那样去摧毁我们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文化。我们天朝历来是怎么说,就怎么去做,绝不会像你们的所谓圣祖爷,挂羊头卖狗肉。尊孔推圣?你也太高看你们的主子了,他们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倘若我们汉族不是拥有几万万庞大的族群,不是拥有他们永远也不会拥有的灿烂文化史,我们还能有今天坐在这里的机会?满清巴不得叫我们整个民族毁灭。老天有眼,历史造就了我们,又毫不吝啬地给我们派来了两个伟大的领袖,我们尊贵的安、宁二王殿下。如果不是如此,再叫你们奴役这块土地五十年,我们中华的文化还会存在吗?我们天朝从来不提倡大汉族主义,天朝的官员、天朝红军中,执掌重要权力的各民族兄弟比比皆是,天朝一视同仁。但是今天,作为一个汉人,我为有你这样的同类感到羞耻。”
说着,他把目光由杜翰转向僧格林沁,“我刚才说了,如果不是我们汉族先天所具有的种种优势,我们这个民族就会像今天的蒙古族兄弟一样,逐步走向灭亡,甚至比他们更惨。”
入关后清王朝所实行的民族等级制度,凡是在座的双方代表,没有人敢说不知道。他们把中央和地方政府中的许多重要职位,都规定为只能有满人才可以出任的所谓“满缺”,并专门开设了一种促进满人致仕的科举考试。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汉人复兴,清王朝长期实行的是严格的民族隔离政策。他们建立起满洲封禁政策,不允许汉人移住其王朝的所谓“龙兴之地”。清王朝的八旗制度,虽然最初并不是专门为了牵制、防御汉人而设置的,但是在入关之后,却成为了清王朝统治中国、牵制汉人最重要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八旗制度不但一直没有被削弱,反而经过多次的有针对性的改造,而不断得以强化。
八旗中固然也有着所谓的汉军八旗,但是不要忘记了,八旗既是一种政治、军事组织,又是一种生产、生活的组织,八旗组织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社会文化,其中自然类似包括禁止旗人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