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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没让李恪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
李恪当即闭嘴,似乎巴不得此刻房俊接上话……
李二陛下剑眉微蹙,瞪着房俊,不悦道:“你哪那么多事儿?说罢,又有什么破事儿烦朕?”
房俊没理会皇帝的不满,自顾自说道:“这寺院可有名字?”
太子插话道:“自然已经定下,因是感怀母后养育之恩,建寺祈福,愿母后之恩泽惠及天下,故名大慈恩寺。”
房俊颔首:“多谢殿下解惑……”而后又看向李二陛下:“既然敕命大慈恩寺,想来陛下是指望这座寺院千秋万世,以便让天下臣民尽皆仰慕文德皇后之贤良圣德,不知然否?”
李二陛下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罗里吧嗦的可不像你。”
房俊吃了个瘪,不敢多说废话,干脆道:“微臣不赞同吴王殿下之建寺方略,木料虽然雕琢精细华美繁复,然则惧怕水火极易损毁,上古多少宫阙殿宇,如今已然化作尘土?大慈恩寺乃是太子为文德皇后祈福之地,陛下又希望它能够千秋万世……文德皇后朴实贤良,那么这座寺院便不易太过奢华精美,若是以石料砌筑,不仅恢弘大气,还能与文德皇后之性情辉映,相得益彰,更能够历久弥新,哪怕千年万年之后,此寺定然依旧矗立,世人皆能敬仰太子思母之情,可垂拱万世,辉煌永驻。”
顿了一顿,见到李二陛下面色阴沉极为不虞,咬了咬牙心一横,续道:“而且依微臣之间,既然是皇家寺院,那么就应当从陛下之内帑当中拨款修建,而不应命民部承担这笔费用,导致国库空虚,致使诸多国策无力实施,引得天下舆情纷乱,有损陛下之圣名……”
一边说着话,一边心惊胆跳的偷瞄李二陛下的脸色,果不其然,他话未说完,李二陛下已经暴跳如雷,一脚踹在他腿上,大骂道:“混账!朕乃天下之主,内帑的钱是朕的,难道民部的钱就不是?”
房俊被揣了一个趔趄,却奇怪的并未退缩,反而梗着脖子道:“天下不是陛下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民部的钱也不是陛下您的钱,而是天下人的钱!若陛下将天下视为私人之物,予取予求,那与隋炀帝又有何分别?不过昏聩之君耳!”
屋内众人都惊呆了,好一个房二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地,居然敢说皇帝与隋炀帝一样?
李二陛下果然暴怒,伸手去拽房俊的官帽,给他脖子一缩给躲过去,更加恼火,一脚踹在房俊腿上,骂道:“娘咧!你还敢躲?再躲一次,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房俊苦着脸,不敢躲了。
砍脑袋自然未必,但是这位发作起来,将禁卫叫进来狠狠的抽自己几十鞭子是完全有可能的,与之相比,踹几脚又算得了什么……
李二陛下一脚接着一脚,一直将房俊踹到角落里,依旧不解恨,一边踹一边骂:“娘咧!魏徵死了,朕还以为耳朵能轻省一些,不料又蹦出来一个跟朕唱对台的!怎么的,是以为朕的刀不利了,还是想要学魏徵那个老货当一个千古诤臣?”
房俊支起胳膊护着头脸,蹲在地上将后背和腿臀露出来,让皇帝陛下踹着解气,求饶道:“微臣哪里比得上魏公?不过是一时糊涂,这才出言无状恼了陛下,微臣知错了!”
“知错了?说说看,你哪里错了?”李二陛下一边踹,一边问。
房俊抱着头,怕被皇帝踹到脸上,瓮声瓮气道:“微臣说错话,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民部的钱都是陛下的钱,陛下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微臣说您跟隋炀帝一样,更是大错特错,您比隋炀帝强多了……”
嚯!
屋内众人都惊呆了,这房二郎难不成是吃错了药,想要找死?
李二陛下鼻子都快气冒烟儿了!
娘咧!
你这是好话么?
以为朕老糊涂了,听不出好赖话?
他虽然正值壮年,但毕竟多年不曾上马提槊冲阵杀敌,踹了一阵难免力虚气短,可房俊皮糙肉厚,任由他“砰砰砰”的狠踹,却是不曾伤到半分。
打人把自己累得够呛,结果人家还不疼,非但未能出气,反而怒气更添几分……
“来人,将这厮给朕拖出去,狠狠的打!”
李二陛下打累了,大吼一声,将门外的禁卫喊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陛下这是当真怒了,可若是任由禁卫将房俊拖出去,还不得给打个半死?
这时候谁也不敢出来说话,唯有太子……其实太子也不敢,可谁叫他跟房俊情谊深厚呢?
李承乾咽了口唾沫,奓着胆子站出来,小心翼翼道:“这个……父皇,二郎固然言语有失,可是依儿臣之见,他绝非敢于直言诤谏之人……或许是他没说明白,父皇天恩宽厚,何不让他解释一番,若是解释不清,再打不迟……”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极有水平,言下之意,那就是说“这小子是个佞臣啊,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是把好手,可您看看他哪里像是铁骨铮铮的诤臣?”
肯定是有误会……
李二陛下恨恨瞪着房俊,怒不可遏!
小王八蛋居然将朕比作隋炀帝那个亡国之君?最过分的是,这厮还惦记着自己的内帑!不让民部出钱修筑大慈恩寺,居然要从朕的内帑里头出,你难道不知修建这样一座天下第一的寺院得花费多少?
你这是想要将朕的私房钱一把掏干净呀!
简直不可饶恕!
不过太子说话了,他不可能不给储君的面子,否则又有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只得忍着怒气,又恨恨踹了一脚,怒道:“起来给朕说个清楚,如若不然,休怪朕扒了你的皮!”
房俊愁眉苦脸的站起来,他自然是有原因的,否则岂不是自己找打?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你想学魏徵?()
房俊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可以扶着老太太过马路,也能给老大爷让座,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忠臣……
忠臣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之所以拼着挨揍亦要进谏李二陛下不因营建大慈恩寺而动用国库,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陛下,自三皇五帝以降,但凡圣明之君主,无不是克制隐忍心怀天下,而暴虐亡国之帝王,则各个贪婪虚浮不知收敛。圣主与昏君之间,往往只隔着一线,那便是对天下百姓的看法,是视百姓如子女,亦或是视臣民如奴役……视百姓如子女者,自然心怀怜爱,不忍因一己之私欲而残害众生;视臣民如奴役者,必然严施苛政,驱策百姓如猪狗……眼下大唐国势蒸蒸日上,百姓富庶库府丰盈,正该大力修筑水利、道路、城池,推广农学、医学等等有利于百姓生计之大业,此乃百年大计,岂能因为一座寺院便靡费巨资、掏空国库?更何况东征在即,陛下这般兴师动众营建大慈恩寺,固然彰显陛下对文德皇后的思念之情,却难免动摇军心,殊为不智。”
一张口,房俊便是义正辞严正气凛凛。
魏徵为何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无视君王威仪屡屡毫不留情的诤谏,偏偏李二陛下气得吐血还无可奈何?
那边是因为魏徵固然强硬,但每一件事情都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想打倒魏徵可以,但与此同时就代表你站在了道德与正义的对立面,就成了大反派,爱惜羽毛的李二陛下如何肯这么做?
所以他宁愿被魏徵气得内伤,也绝不愿跟魏徵翻脸……
皇帝这个职业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能够控制住内心的私欲,大差不差都是好皇帝。当然,诸如崇祯那般战战兢兢励精图治,最终却致使神州陆沉大明绝嗣的亡国之君,千古仅此一例,不过即便大明江山断送在他的手上,数百年来也没几个人往他的头上泼脏水,只能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房俊当真是因为这般高大上的理由才进谏么?
当然不是……
他害怕李二陛下现在就飘起来。
敕建一座寺院不算什么,即便再是奢华壮观、靡费巨资,百姓也会说什么,因为在这个佛道并举的年代里,这算是正事儿。
办正事儿花费再多也没关系,百姓还是很宽容的……
可问题是由于“东大唐商号”的生意越来越广,利润越来越大,李二陛下的内帑已经十分丰盈,这种情况下这位皇帝却还不愿意将内帑中的钱拿出来营建大慈恩寺,反而要打国库的主意,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李二陛下内帑的钱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能有什么打算呢?
无非跟普通人一样,有钱了就可着劲儿的造,换着花样儿的花……
这是房俊不愿意见到的。
按理说皇帝内帑的钱,皇帝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能管得着?宋徽宗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我就喜欢石头,身为皇帝收罗天下奇石放在院子里观赏,算得了什么事儿?可正所谓上行下效,蔡京投皇帝所好,弄出一个“花石纲”来,算是掘了大宋王朝的半个根基。
事实上衣宋徽宗的糊涂劲儿,还真就不见得明了蔡京等人私底下做得那些事情,可谁叫你是皇帝呢?这个锅你不背,谁背?
他怕李二陛下也学得有钱就任性,奢侈靡费搞得怨声载道,文臣史官们不见得敢跟李二陛下叫板进谏,但是肯定会拿房俊这个一门心思给李二陛下搞钱的“狗腿子”说事儿,若不是他弄出一个“东大唐商号”给皇帝搞这么多钱,皇帝就是想学坏也坏不了啊……
别以为李二陛下被吹嘘成什么千古明君,就不会干出那些脑残的事儿,这位极度自信加自负,认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没什么是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只看他历史上东征失败之后弄一个天竺和尚在宫里炼丹求仙就知道,所有皇帝容易犯的毛病,其实他身上都有……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进谏是不管用的,就算房俊再不要命,他也不是魏徵,皇帝不会忌惮他。
唯有现在就想办法将皇帝内帑里的钱都花掉,这才是稳妥之法。
没钱了,你还怎么玩儿?
想玩你也玩不出花样儿来……
他一边梗着脖子装作忠臣义士冒死进谏的模样,一边给李承乾、李恪、李淳风等人连连使眼色。
李承乾看懂房俊求救的眼神,心里差点把房俊埋怨死,你特么有能耐在父皇面前进谏,倒是硬挺住别求救啊?
可毕竟对房俊器重亲厚,李承乾只得奓着胆子道:“父皇,儿臣觉得房二郎之言甚有道理。这座寺院乃是儿臣为母后祈福所营建,若是用咱们自家的钱,岂不是更显得心诚?想必佛祖亦会明晓父皇怜爱世人不忍加重赋税之心意。”
此言一出,房俊微微侧目。
这位殿下脑子蛮聪明,居然懂得曲线救国的手段……
李淳风也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所谓福报孽报,一报还一报,天家父子诚心实意,刻苦勤俭节约钱粮用以敕建大慈恩寺,必能感动上苍,以慰文德皇后在天之灵。”
房俊暗喜,果然都是聪明人,文德皇后乃是李二陛下的命门,只要将文德皇后抬出来,那就无往而不利。
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偷偷往后一瞧,顿时气炸了肺!
太子和李淳风都给他说情,结果李恪这货乖乖的站在两人后头一声不吭……李老三果然奸诈!
李二陛下虽然暴怒,可现在太子给房俊说情,李淳风更抬出来文德皇后,也只能作罢,瞪着房俊怒叱道:“你不是说这寺院用石头砌筑更坚固、更耐用么?既然如此,你便协助吴王修建这座寺院,限期两年之内完工,若是届时未能完工,朕唯你二人是问!”
皇帝反应也很快,既然自家掏钱,那就用石头砌筑好了,相比于各式珍贵木料的运输以及繁复的雕琢、修饰,用石头显然成本更低。
能省就省一点好了……
房俊只得应诺:“微臣领旨。”
身后的李恪满腹郁闷:“儿臣遵旨。”
心里腹诽,关我什么事儿?我这一声都没吭,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整座寺院用石头砌筑?
且不说成本如何,单单只是石料的运输问题就要了老命。关中虽然多山,可是可供开采石料的山却不多,就算开采出来,以大慈恩寺的规模对于石料的用量,别说两年了,五年之内都不见得能把所需石料统统运来长安……
李二陛下恨恨的一甩手,不理会众人,转身走出木塔。
只是走到门口,回首看着李承乾与李恪道:“你二人随朕过来。”顿了一顿,又瞪了房俊一眼:“你也跟来!”
言罢,走出门去。
房俊一脸懵然,不过见到太子与吴王尽皆同往,想必不会再惩罚自己,赶紧跟在两人身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