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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群世家的掌权人簇拥着萧璟与房俊两人走入楼内。
店内的厨子大抵在一大早就开始准备食材,房俊上岸的时候估计就已经开始整治食物,这会儿人刚到,各式各样的美食便流水介一般端上来。
众人簇拥着让房俊坐上主位,房俊执意不肯,硬是将萧璟让到了主位上,自己在一侧相陪。
房俊不拿架子,大家自然放松了一些,都害怕房俊气势凌人使得大家抹不开面子呢,这会儿自然欢声笑语,气氛和谐。都是家族之中响当当的人物,待人接物各有一套,这等场合正适合发挥,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甚为融洽。
因为说到底,大家说的都是废话,未曾涉及自身利益,自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只是这么一群江南地区的大人物汇聚于此,可不仅仅是因为房俊面子大,大家更关注的自然是切身的利益。
试探一番自然在所难免
下首处一个相貌俊朗的中年文士举杯笑道:“侯爷莅临江南,实在是吾等江南人士之福分,若不是侯爷一手创建了华亭镇,吾等族中之产业焉能涉足海外,给大家带来如此丰厚之利润呢?在下借花献佛,敬侯爷一杯,聊表敬意!”
房俊眯着眼看了看这人,记得刚刚介绍此人叫包喜,出身延陵包氏
便举起酒杯,笑着回应道:“包兄之言差矣,本官创建华亭镇市舶司,乃是遵从陛下旨意,岂敢居功?而且诸位切切不可对本官心存感激,本官乃是朝廷官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只需依法经营、照章纳税,吾愿足矣!来来来,本官陪包兄饮一杯!”
说着话儿,仰头一杯一饮而尽。
包喜则笑得有些牵强,饮了杯中酒。
言语来去之间,双方虽然未必真正交锋,却已然触及对方底线
如若这个包喜当真是江南士族推举出来的先锋,那么他话中的意思便代表了所有江南士族的意思:该给你的好处少不了,但是对于律法规章,你就得睁一眼闭一眼,得饶人处且饶人。
而房俊的态度更是坚决:依法经营、照章纳税!
真以为市舶司的开启仅只是为了你们服务的?那是国家机关,必须依照法度运行,谁敢不遵法度,别怪我不客气!
当然这话房俊未曾说出口,但其中未尽之意,诸人却都听得明明白白。
这棒槌果然不好说话
萧璟一手捋须,面带笑意,似乎毫无失望之色。
坐在他下首的一位老者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迟疑了一下,道:“俗话说‘家国天下’,若是家境不安,何谈强国兴天下呢?现如今陛下东征欲成就千古霸业,已然在江南征集了大量钱粮物资,所有江南士家未有半句推搪埋怨,朝廷需要多少,吾等便上缴多少,谁又不愿意当一个精忠爱国之人呢?只是吾等固然家大业大,族中吃饭的嘴却也不少,负担越来越重,日子越来越是难捱,也需要朝廷多多体谅才是。眼下海外的生意也不好做,本钱太大,竞争太过激烈,实在并无多少利润,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依老朽看来,这商税是否能够下调一两成,让大家有利可图?”
他缓缓说完,便有人在旁附和,唉声叹气的诉苦,说什么生意难做,竞争激烈,风险太大
图穷匕见,这便是江南豪族的真正用意!
房俊依旧面含微笑,看着这位老者,言语之中却毫不客气道:“这位老丈,你的意思是若市舶司不能下调商税,江南士族就无余力支撑帝国的东征大业,本官是否可以这样理解?”
那老者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连连摆手:“侯爷莫要害我,老朽哪里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多多体谅吾等而已,哪怕生意再是难做,日子再是难捱,吾等身为大唐子民,必然全力支持东征,绝无二话!”
不仅是他,桌上一群人有一半都被房俊吓得冒汗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你这般平白的说出来,你要害得吾等背负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么?
谁也担不起啊!
这些人以往未曾与房俊打过交道,这回总算知道家中为何不派那些以往跟房俊有过交往的人前来了,这厮太霸道,又不按常理出牌,说话都得压人三分点,恐怕那些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天然便在气势上弱了一筹,不利于争取利益
房俊依旧面带笑意,手里拈着酒杯,看着那老者问道:“刚刚有些疏忽,未曾记住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朽贺平川,乃会稽人士。”
会稽贺氏,亦是名门望族,江东吴姓的代表,现在没什么人望,但是不久之后出了一个自号“四明狂客”的人才,叫做贺知章
房俊缓缓点头,略略沉思,便说道:“既然贺老言及海贸利润微薄,竞争残酷,风险还大,那么自明年正月开始,本官会知会市舶司那边,取消会稽贺氏的海贸资格,反正海贸做与不做都没啥意思,商税太重,利润太薄,还要平白浪费精力,对不对?”
言罢,他面色淡然的环视一周,殷切问道:“诸位有何难处,便同本官说说,总不能让各位捐献钱粮照章纳税之余,还要经营那些不赚钱的生意,是吧?来来来,都有谁觉得海贸没利润,做不做都无所谓的,现在跟本官说,本官一并取消其海贸之资格。不过诸位放心,不是日子难捱吗?相应的,取消海贸的家族免除一半的赋税。都有谁?来,报个名儿。”
宴席之上瞬间鸦雀无声,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各家族的头面人物,处事油滑阅历极深,但是面对房俊这种一言不合就剥夺海贸资格的做法,却深感头痛,不知如何应对。
不是都哭穷诉苦么?
不是都说海贸没啥利润么?
那行,干脆就给你剥夺了海贸的资格,给你减一半的赋税,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个屁呀!
海贸那是何等之暴利?一件上等的瓷器,在大唐价值白文,运到高句丽、新罗、百济等国便是千文之售价,运到倭国,可以达到二十倍之利润,若是运到南洋诸国,获利三十倍都不成问题
而现在朝廷征收的税赋早已分作农业和商税两部分,海贸的商税经过这两年屡次改革之后稳定下来为十税一,不管利润多少,按照价值总额的十分之一纳税,而家中田地产出的农税,则是二十税一,较之以往大大降低。
朝廷东征所征缴的税赋是按照农税来收取的,如此一来大大提高了商税的比例。
但问题是海贸的利润高啊!
家中万亩良田一年的收入,还不及出一趟海的利润,一旦被剥夺了海贸的权利,固然纳税数额大大减少,可是收入简直就是断崖式的下降
这万万不行!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有个傻子只会说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品尝到海贸的暴利之后,就算被割肉也不愿被剥夺海贸的资格!
那简直就是不让人活……
贺平川气得胡子乱颤,怒道“房驸马焉能这般霸道,说取消就取消,如此压榨欺凌吾等江南士族,难道就不怕惹出事端?”
会稽贺氏虽然算不得顶级门阀,但是自从三国两晋以来便一直作为名门望族,似他这等族中长辈,在当地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之人物,平素低眉顺眼的见的多了,冷不丁的遇到房俊这么棒槌,颇有一些不习惯。
强硬的姿态下意识的就摆出来了……
他倒是没察觉什么,萧璟却脸色大变,暗叫不好!
这棒槌是顺毛驴,你这么呛他,是忘了顾家如何灭门的么……
萧璟连忙斥责贺平川“你喝醉了不成,说的什么浑话?”
贺平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色忐忑,低头不语。
一贯的骄傲让他说不出认错的话……
但房俊没打算放过他,盯着他这张老脸,一字字道“贺老之言,本官是否可以理解为在威胁我,威胁陛下,威胁朝廷?”
贺平川面皮抖了抖,这才想起面前这个棒槌一让都过一些何等心狠手辣之事……
心中忐忑,疾声道“侯爷误会,老朽只是言说现状而已,绝无一丝半点威胁之意。”
房俊不为所动,黑脸上满是严肃“也就是说,江南的现状便是若市舶司不能减税,就会立即发生动荡,不仅危及陛下的东征大业,甚至会危及大唐江山的稳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一群世家豪门的当权人一个个满头大汗,却没人敢插嘴……
危及陛下东征大业?
危及大唐江山稳固?
哪一样都得是灭门的死罪啊……
贺平川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有若筛糠,起身离座,一揖及地“是老朽老糊涂了,说错了话,然而绝无侯爷所言之意。”
房俊冷声道“那就是说本官在污蔑你咯?”
贺平川“……”
这特娘的如何回答?
怎么说都是错啊……
他心里差点意欲将房俊一口咬死,这黑小子太狠了,自己分明只是说若不能减税,将来朝廷在江南的税赋收缴将会困难重重,江南士族必定舆情汹汹,可特么谁说要妨碍陛下的东征大业,谁说要危及江山稳固了?
这罪名坐实了,那就得夷三族……
萧璟差点气死,狠狠盯着手足无措的贺平川,心道这老不死的是不是活的岁数太大,想要尝尝鬼头刀的滋味儿?
想尝你自管去尝,可是这般说话不仅将你家族牵连进去,更使得大家伙儿整体陷入被动,真是愚不可及!
可即便是心里再恼怒,也不得不出面替他转圜,否则房俊这个棒槌当真发起飙来,鬼知道能干出何等让人心惊胆颤的事情来……
“侯爷勿恼,不过是一乡间老朽胡言乱语而已,何必当真?吾等江南士族世代居于富庶之地,最是感念如今大唐国泰民安之强盛,庆幸于陛下英明神武,庆幸于朝堂群贤毕集,无论朝廷有何等政策,定然全力以赴鼎力支持,万万不敢心生龌蹉,阳奉阴违。”
“是啊是啊,吾等不过是江南一乡绅,安安稳稳过日子最重要。”
“吾等尽皆忠君爱国,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万万不敢心怀异志。”
……
众人七嘴八舌,赶紧澄清自己。
房俊面容冷肃环视一周,看得众人心惊胆跳之后,忽而展颜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诸位何必当真?”
众人愣了一愣,差点破口大骂!
有这么开玩笑的?
都快被你吓尿了……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着,自斟自饮了一杯,而后意味深长道“人要有自知之明,该做的事情不遗余力兢兢业业,不该做的事情远远避开讳莫如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吾曾在关中见过一个傻子,不知人,更不知己,别人所问为何,皆只会说‘不知’,最后连乞讨亦是不成,妻离子散饥寒交迫,未能善终……哦,这事儿在关中人尽皆知,你们久居江南是否也知道?”
这是在敲打吾等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否则就妻离子散饥寒交迫不得善终?
一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受到房俊凌厉的气势带来的强大压力。
贺平川急着在房俊面前改善自己的印象,当起捧哏“吾等不知。”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哪里不对……
都是聪明人,纵然一时失误掉进坑里,哪里还有反应不过来的?
众人纷纷对房俊怒目而视!
这特娘的哪里是教育大家要有自知之明,分明是在骂人,将大家当傻子……
萧璟哭笑不得,这位帝婿还当真是个棒槌,真霸道。
笑着转圜道“侯爷之才华冠绝当世,随口言之便是精辟之理,老朽着实佩服。”
房俊笑道“这是老子说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是老子的话,道家祖师的那个老子,骑青牛的那个老子,可是房俊这话听起来却似是而非,好像有那么一点“老子(你爹我)”的味道……
萧璟笑容僵在老脸上,说不出话来。
他一时半会儿的摸不准房俊到底是不是占他的便宜……
酒宴便在一片尴尬的气氛当中度过,江南士族摆出诺大的排场,给足了房俊的面子,却并未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被房俊嬉笑怒骂冷嘲热讽,还占了一顿便宜。
站在码头上,望着这些江南士族毫不遮掩的愤懑不屑之色,房俊嘴角含笑,眼神幽深。
真以为小爷不知道你们暗地里干了些什么?
还是认准了小爷不能将你们如何?
这大唐的天下,岂能容得你们目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