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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中流唯一错愕,随即明白李二陛下所说何意,赶紧说道:“陛下错怪房侍郎了,营造这一处码头货场,征用灾民上千人,前后耗时月余,靡费银钱上万贯,却没有动用工部一分一文。吾等工部官员虽然亦有出力,但房侍郎都是支付报酬,绝无一丝假公济私的行为。”
“哦?”
李二陛下颇感意外,这房俊还真是个正直无私之人?便哼了一声,说道:“可是尔等既然身为工部官员,自当做好本职工作,如此不务正业,真当朕是菩萨心肠,不会治尔等失职之罪?”
任中流度过刚见李二陛下时的激动,情绪平稳下来,不急不徐说道:“还请陛下明鉴,吾等虽然帮助房侍郎营造货场,实则都是为新式营建之法积累经验。陛下请看,这座拱桥十五日之前施工,但在主体已然完成,再有一月,便可竣工。竣工之后,桥上可同时通行二十辆多轮马车,重大十万斤的货物也不虞有坍塌的危险……”
李二陛下悚然动容:“此言当真?”
“岂敢欺骗陛下!”
李二陛下是真的惊到了。
谁知任中流继续说道:“此桥的建造,采用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式建筑材料,这种水泥平素呈粉末状,遇水之后迅速凝固,固若磐石,坚不可摧!可惜工序太过繁复,产量极少。房侍郎有言,若是等到可以量产之后,以之建筑城墙,则吾大唐所有的城池,都将固若金汤!”
李二陛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一撩车帘,便蹦了下来。
李君羡阻拦不及,只得吩咐“百骑”精锐四下警戒。
李二陛下大步流星来到桥前,只见整座桥已经骨架初现,正有工人用吊杆将一块一块厚达半尺的石板吊起搭建。只是那石板方方正正,看去并不是普通的石材,断口处依稀可见铺有铁筋。
应该便是任中流所说的“水泥”所造。
冲一名“百骑”精锐招招手,吩咐道:“砸碎它!”
那“百骑”精锐虎背熊腰体魄健壮,闻言大步走过去,四下一张望,正巧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工人正手持一柄铁锤钉木桩,便走过去劈手夺过来,高高举过头顶,两臂肌肉奋起,猛地砸下。
“咣”
一声闷响,那“百骑”精锐被反震得手臂发麻,低头去看,那石板却完好无恙,只是被击打之处出现一个小坑。
“百骑”精锐有些傻眼,不信邪,再次举起大锤,“咣咣咣”的一通猛砸。最后整个手臂都差点废掉,那块石板也只是龟裂开来,因由铁筋的缘故,依然不碎。
李二陛下不淡定了!
如此材质,若是用之建筑城墙,果真便如房俊所说那般,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转身盯着任中流,急问道:“此物如何难以量产?”
任中流这些日子都跟房俊一起厮混,对水泥的详情了若指掌,解释道:“此物乃是用石灰石、黏土、石膏等物研磨成粉末状,混入窑中煅烧。原料易得,只是这研磨成粉的工序实是不易。”
李二陛下鼻息都粗重了几分,研磨不易,那就加大人手便是,岂能因噎废食,将此等绝好的材质弃之不顾,只是用来修桥铺地?
那瓜怂果然专门给自己添堵!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问道:“房俊那厮现在何处?”
任中流吓了一跳,他可从未听闻李二陛下喊一个人为“那厮”,也不知是恨到骨子里了,亦或是亲近到毋须寻常礼仪……
“房侍郎正在田里,组织人手搭建水车。”
“水车?那是何物?”
“一种以之从地处提水至高处,灌溉农田的器具。”
“带某去看看!”
李二陛下来了兴致,归根结底,此次出来透气,便是被太史局那个“春旱”的推论给闹腾的,此时听闻有能从地处提水至高处的器具,自然要去看看。
“诺!”
任中流躬身领命,嘱咐了修桥的工匠们几句,便在码头处找来一条驳船,将李二陛下连同“百骑”都驳到对岸。
站在驳船上,望着两岸如梭的舟船,密密麻麻林立的吊杆,李二陛下很是有些神情恍然。
“那吊杆好似能提得起很重的货物?”
“正是,房侍郎说,那叫……杠杆作用,很有四两拨千斤之神奇。”
任中流详细解说一边杠杆的原理。
李二陛下很聪明,一点就通,赞道:“这道理真也明白啊,抬东西的时候,横杆越长越省劲儿,可也只有房俊将这道理运用到码头上,还算有点歪才!”
任中流嘴角一抽,这还叫“歪才”?陛下您对房侍郎可真够有成见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所闻()
李二陛下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因为很多东西都大大超过他的认知,就比如这河面上如梭如织的货船。
“朕注意了一下,这里几乎汇聚了江南江北的商家,这些商家为何都要将货物卖于房俊?”
任中流笑道:“陛下明鉴,这些商家可不是将货物卖于房侍郎,只是将货物囤积于此而已。与其千里迢迢的运货到此,还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怎比得上租几件库房,将货物屯于此处,等着商家上门来买?”
李二陛下大敢惊奇:“即便有商家上门来买,可这么多货物汇聚一处,必是好坏参杂,价格混乱,怎么去处理这种情况?”
任中流自信的一笑,指着岸上刚刚用吊杆吊上岸的一船货物,说道:“陛下请看,每一船货物上岸,必有从关中各处请来的内行,对其产地、数量、品质进行记录,然后分门别类,清点入库。每一种商品,都会将其的详细情况并货主打算售卖的价格写在一个木牌上,挂牌出售。买家买货之时,不必跟卖家沟通,只需在交易大厅内,按照挂牌出售的货物衡量即可。货物多了,价格自然下降,买家闻风而至;买家多了,出货量自然大大增加,就算薄利亦可多销,卖家自然汇聚而来。良性循环之下,自然成为……关中货物的集散地!”
这是房俊的原话,任中流现学现卖,拿来忽悠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觉得这法子不错,货到低头买家压价、付钱之后货物质量不行等等商品交易中极易遇到的情况都极大程度的避免了。
只是他有一样事情想不通:“房俊如何赚钱?”
说到这个,任中流便连连叹气:“房侍郎之想法,确如神来之笔,凡人不可揣度也!赚钱之处有三,其一是码头的装卸费用,这笔钱财房侍郎分文不取,尽归‘东大唐商号’,以之支付码头工人的薪酬以及码头的日常维护;其二是库房的租赁,但是价格极低,将将够维持整个库房的管理之用;其三是在交易时收取百分之一的交易税,这个数量就很大了;但是房侍郎说,最最赚钱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十日后交付货款。”
李二陛下深感自信受到打击,脑水有些不够用……
想来自己也是天授之资、聪慧绝伦,为何对于这房俊的手法总是莫名其妙?
“那不还是得交付么?可也不能变成他自己的钱……”
李二陛下还是有胸襟的,不耻下问。
任中流赞叹道:“当初微臣也有此问,但是等到码头的生意日渐兴隆之后,微臣就懂了。”
你懂……你懂个锤子!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忿忿然,懂了你倒是说啊,难道还要让真不耻下问?
房俊那个瓜怂,手底下的人也讨人喜欢……
幸好任中流没有等陛下发问,便说道:“交易契约中有规定,卖方必须十日之后,买房无正常投诉之举动,才可支付货款。但是这笔货款,买家在提货之时就依然交清,所以是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让买卖双方都很同意,可以避免很多龌蹉。看上去,房侍郎只是将货款截留十日,最后还是要交出去。但是事实上,只要这货场存在,那么每日便有货物卖出去,所以每日亦都有这种货款进账……于是,微臣发现,其实至始至终,都有一笔钱是一直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等同于他自己的钱,他想用来干嘛就干嘛,而且随着货场的扩大,这笔钱还越来越多……”
李二陛下终于懂了。
这特么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以一个货场搭建一个交易的平台,买卖双方就心甘情愿的将钱交到他手里……
而且看看这码头的兴隆模样,可以相见每日流入房俊手里的钱财该有多少。
不出意外的,李二陛下深感嫉妒了……
朕这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赚钱,都快要给老百姓加税了,人家房俊这边随便出个鬼主意,就有人心甘情愿的送钱上门。
这特么什么世道?
高阳公主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边,抿着樱唇,秀眸看着四周这新奇的一切,心神微震……
直到驳船到岸,李二陛下重新坐进马车里,也未曾再发一言,心情很是不爽。
任中流和李君羡均不知这位之尊缘何面色阴沉,亦不敢随便开口,一行人沉默着穿过码头区,径直向码头后面的山坡行去。
刚一出码头区,迎面便过来几骑骏马。
李二陛下从车帘看出去,正巧见到为首一匹马上端坐这一位少女骑士。
那少女容颜殊丽,箭袖胡服,脚上蹬着马靴,英姿飒爽。
码头区当即有大一群人小跑着围上去,将少女骑士围在当中。
那少女骑士甩蹬下马,面上巧笑嫣然,却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见到一众商贩模样的人围着这少女,宛如众星拱月一般,李二陛下惊奇道:“此女何人?”
高阳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自然是皇帝陛下您赠予房俊的那个侍妾……”
语气中浓浓的酸味,怎么也遮不住。
李二陛下恍然,细细一看还真是那武媚娘。
只是昔日在宫里之时,这姑娘很是清减,有一种钟灵毓秀的清秀;现如今不知是不是房俊那厮滋养得法,变得有些珠圆玉润,却绝不是胖,而是多了一份雍容的艳丽,明媚照人。
李二陛下便笑道:“听你的意思,这是在怪父皇了?要知道,当时可是你提议将此女赐予房俊,好看看房俊是否真是个兔相公……某还未问你,那房俊到底有无此事?”
高阳公主俏脸微红,心说那黑面神不知多么健壮,正常得不行……
李二陛下看向不远处的一众商贾巨富簇拥着的武媚娘,不由皱起眉头:“房俊那厮为何如此容许自己的侍妾抛头露面?”
就算大唐的风俗再如何开放,如此一个尚未出嫁的侍妾混迹在一群豪商巨贾之中,终是不妥。
车外的任中流时时刻刻留意着车内的情形,闻言解释道:“陛下不是将玻璃的东洋贸易交由齐王殿下负责吗?齐王殿下与房侍郎交情莫逆,各自占有一半份额,另外,尚有房家工坊出产的肥皂等物,便是那个‘东大唐商号’的资本。其中房侍郎的那一部分,则是由武娘子全权负责。”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那房俊就不怕这位武娘子携款潜逃?”
任中流笑道:“大抵是不怕的。”
李二陛下则关心另一件事:“码头那边有工部的官员帮衬,商号这边交给这位武娘子,那房俊在干嘛?”
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办理,难道他自己在家数钱?
任中流一脸敬佩之色,无限崇拜:“房侍郎……在家著书立说!”
著书立说?!
这下子,无论高阳公主还是李君羡,亦或是自觉养气功夫即为到家的李二陛下,齐齐无语。
作两首歪诗,就能著书立说?
这可是一个文人毕生的最高成就!
既能将自己的思想传承下去,又能避免满腹才华不因生命的终结而湮灭,更能得到世人的承认,在汪洋历史中给自己留一个名留青史的地位。
可著书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锦绣文采、坚毅性情、士林的支持、雕版的巨额靡费……
让大多数文人望而却步。
现在,那个十七岁的房俊,居然要著书立说?
对此,李二陛下是很不以为然的。在他想来,著书并不难,房俊无非是仗着自己丰厚的身家以及老爹房玄龄的名望,胡编乱造一本不成体统的书籍,随便出版个几十上百本,亲朋故旧的赠送几本,便也算是过了著书的瘾头。
但是要说到“立说”,那纯粹扯蛋。
你一个棒槌、楞怂,有什么观点、有什么思想是能让那个天下士人认同的?
不过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承认一点,房俊这厮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马车晃晃悠悠沿着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河溯流而上,来到半山坡处,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号子声震天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