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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的东海秋风乍起,凉风瑟瑟,已然渐有秋寒之意。然则十月份的西域,却是秋日炎炎,虽然晚间气温骤降寒意深重,白天却照样热火鎏金……
正是一年葡萄成熟的季节。
自打高昌国被征服之后,大唐在高昌城东北处筑建新城,作为安西都护府的府治所在,同时亦将西州刺史府安置于此处,俨然成为大唐在西域的政治中心。
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西州道行军总管郭孝恪坐在今年由当地商贾捐资兴建的新刺史府之内,皱着眉毛看着手中的家书。这个时节的西域是一年当中仅次于寒冬的时候,“秋高气爽”不代表了环境舒适,整日里秋阳高照,却连续几个月滴雨未落,气候炎热干燥,令人难以忍受。
人和葡萄一样,若是吊起来挂在通风的地方,三两天便会风干了水分……
郭孝恪今年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一双关刀眉浓重而充满着杀气,长方形的脸膛常年不见笑容,严苛拘谨。健壮的身躯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常服,因为炎热而将下颌处的衣领敞开,威严之中由透着几分剽悍。
半晌,郭孝恪猛地将手中的信纸狠狠的砸在面前的桌上,横眉立目咬牙切齿的大骂:“房俊,欺人太甚!”
堂内的署官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西域最有权势的人物何至于发出这么的大的火气……
而且听到他辱骂房俊,署官们尽皆眼皮一跳。
那位房二郎虽然早已不在西域,但是其流下来的影响力,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无与伦比的实力。
整个西州领地之内,超过八成的葡萄最终要卖给房家商号和由房家掌控的东大唐商号,而几乎所有的羊毛,都由东大唐商号来收购。
可以说,整个西州的经济都掌控的房俊的手里……
这样的一位能人,按说与眼前的这位大都护、刺史,应当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毕竟合则两利,这么庞大的产业谁都不可能自己吞下去,合作才是最好的途径。
当然,暗地里的交易他们这些署官是不知道的,但是其实也没有多么隐晦,看看房家的掌柜与东大唐商号的掌柜时不时的进出刺史府便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这位大都护居然辱骂房俊?
一些心怀鬼胎之辈互视一眼,心思便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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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郭孝恪的报复 下()
郭孝恪怒不可遏!
儿子非但被房俊于军中重责,打得皮开肉烂,甚至驱逐出军队遣返家中!现如今长安城皆是嘲笑他郭家的讥讽下作之语,致使郭家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想他郭孝恪自幼横行乡里,及至后来投奔瓦岗李密、追随李绩叛于高祖李渊,一路功成名就,这许多年来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真真是欺人太甚!
“大总管,不知何故发怒?”
便有关系亲近一些的署官发问。
“房俊此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简直嚣张至极。吾家二郎在其军中,不过是与同僚言语冲突,失口辱及对方家人,便被房俊这厮打了几十军棍之后革除军籍遣返回家,实在是狂妄!”
郭孝恪气愤不已。
虽然理亏,自家孩儿确实犯了错,可他自来就是护短的性子,对于次子郭待封更是溺爱胜过其他几个儿子,现如今不但被房俊重重责打,更革除军籍颜面尽失。有了这个污点,今后哪怕他郭孝恪再是钻营托情,仕途生涯也别想有大的作为。
这简直就是断人前程……
几个署官也不是傻子,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浸淫官场久矣,对其中一些春秋笔法亦是知之甚深。“失口辱及对方家人”看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是能让一军主官、一路总管的房俊不顾念郭孝恪的同僚之谊亦要狠狠的责罚郭待封,想来定然性质严重。
西域乃是军事重地,即便是文官,也多知兵事。
军中尽是热血兵卒,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若是打斗一场还好说,或许转个身就有言归于好,毕竟都是生死相随的袍泽兄弟。可若是有谁侮辱了对方的家人尤其是母亲妻妾,那绝对严重。即便说不上不死不休,也定然不依不饶。而军纪对于这种侮辱对方家人的惩罚各军都是相当严重,革除军籍也绝不为过。
你郭大总管就算护短,可也得讲理吧?
人家房俊可不是就管着你儿子自己,一军主官,总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不然如何服众?再者说,房俊今年未到二十岁,便已经与你郭孝恪平起平坐,老爹是当朝首辅,岳父是当今陛下,人家凭什么非得给你面子?
不过尽管心中不屑,面上却无人敢表露出来,反而要顺着郭孝恪的话头,骂上房俊两句以表忠心。
“这房俊着实过分!”
“哼,那厮一贯嚣张,当日在这西域之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神机营提督,就敢与侯君集于三军阵前顶牛,何况是现在?”
“不错,现如今这西州商贾,哪个对房俊不都是敢怒不敢言?”
听到这话,郭孝恪倒是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按说那房俊大量收购西域的葡萄和羊毛,价格也都不低,这样的一个生意伙伴,为何还有商贾敢怒不敢言?
那署官便说道:“大总管有所不知。那房俊在西域收购葡萄,数量很大,在高昌城城外的农庄里建有好几个大酒窖,用以酿造葡萄酒,销往大唐境内各地,今年据说已经开拓了海外商路,即将销往倭国、高句丽、百济、新罗以及南洋等国,利润自然丰厚无比。如此一来,他的收购价格便显得太过低廉,商人逐利,他用很小的成本来收购西域的葡萄,然后一转手便是几十上百倍的利润,本地的商贾焉能心甘?”
郭孝恪关刀眉一挑:“还有这事儿?”
几个署官互视一眼,齐声附和。
虽然都是中原人士,但是先前都是在凉州都督府为官,与西域早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如今入主西域,成为西州刺史府的署官,更是与西域当地的商贾以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当然,这其中亦有关中的势力……
葡萄酿的利**丰厚,早已令所有人都垂涎欲滴。而此利现在被房俊垄断,早已有诸多势力不满。只是碍于房俊现如今正当红,又有房玄龄和李二陛下这两座大靠山,无人敢轻易掠其锋芒。
若是郭孝恪能够站出来……
“的确如此。那羊毛据说是要编制成布匹,但是织布的机器一直未能研制成功,为此,房俊调集了大批工匠来到西州,夜以继日的研发新式机器,效果却不明朗,投入更是巨大,现在囤积于城外的羊毛早已堆积如山,价值数万贯之多。”
葡萄酿一本万利,谁瞅着都眼红,可是你提羊毛干嘛?
郭孝恪有些不解,眼珠儿转了一转,明白了……
他略作沉吟,手指在桌案上的信纸上下意识的敲击,发出“咚咚”的轻响。良久,心里打定主意,他吩咐道:“却请鞠文斗和赤木海牙过来,本官有要事相商。尔等都退下吧,各司其职,勿要懈怠公务。”
“诺。”
一众署官纷纷退下,堂中只余下郭孝恪的几个心腹。
郭孝恪招招手,将一个心腹叫道面前,上身前倾,对其耳语几句。
那心腹先是一惊,见到郭孝恪郑重其事,方知不是自己听错,更不是大总管开玩笑,便点头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郭孝恪双眼微眯,抿了抿嘴角,面无表情,命令侍女泡了一壶上等的绿茶。轻轻呷了两口,忽然想起这茶叶全都是出自房俊在江南的茶园,虽然都是属下孝敬的,不用自己花钱购买,可是如此一来其不等于变相给房俊送钱?
刚想吩咐下去以后再有人送礼不收茶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西域夏季酷暑难耐,冬季寒冷干燥,若是没有这等润心润肺的茶水,岂不是更加难熬?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为难。
糟心……
鞠文斗和赤木海牙到的时候,就见到郭孝恪正在堂上喝茶,头上满是汗水,衣领完全扯开。
两人互视一眼,皆想起同一件事。
犹记得人家房俊在西域的时候,夏日里窝在葡萄架下,葡萄美酒美人如玉,琉璃杯中盛放着冰块,那是何等的享受,何等的尊荣?
再看看面前这位,官职爵位比之房俊还高呢,生活品质却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这就是差距……
不过即便觉得郭孝恪比不得房俊,但眼下人家才是西域的王,二人赶紧上前施礼,口中说道:“吾等参见大总管,未知大总管召见吾等,有何吩咐?”
郭孝恪放下茶杯,用井水进过的凉帕子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惬意的吁出口气。
鞠文斗与赤木海牙认为郭孝恪大热天喝茶水比不得房俊的冰镇葡萄酒,实则却是没见识了。和热茶固然大汗淋漓,但是由内而外的发一层汗,而后再跑了热水澡,却是格外的舒爽。
郭孝恪抬了抬眼皮,手指随意的点了点一侧的椅子,“二位但请稍坐,本官有事与二位相商。”
鞠文斗瞅瞅赤木海牙,后者摸了摸雪白的胡子,走到椅子上坐下,鞠文斗也坐到他的对面,众星拱月之势簇拥着正座的郭孝恪。
“大总管担忧吩咐,请直言即可,吾等无不遵从。”
鞠文斗当先表态。
现如今西州城里驻兵过万,尽是大唐府兵的精锐,郭孝恪就是西域诸国事实上的王,他的话,谁敢不听?
只是郭孝恪的漫不经心,让两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郭孝恪伸手在桌案上的碟子里拈起一块松软的糕点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片刻咽下去,然后喝了一口茶水,这才再次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两位本地豪商大族的领袖人物。
说辞是早已斟酌好了的,是以郭孝恪不用思索,既然压力和气势已经传递出去,相信这两人皆以感受得到,便直接开口说道——
“二位与房俊之合作,至今日为止吧。”
什么西域战略,什么基本国策,郭孝恪完全看不上。
在他看来,大唐府兵早已冠绝天下,区区西域之地,自己手中的万余精兵,足以扫荡西域三十六国!
兵者为王,这才是稳定西域的根本。
经济之道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当得什么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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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瀚海迷途 万字()
头顶的乌云翻滚凝聚,前一眼还是风平浪静万里碧空,后一眼便已是阴云蔽日天地昏暗。乍起的凉风带动着海浪滔滔而起,风势愈大,海浪愈大,辽阔的海面顷刻间仿佛翻滚的沸水一般开了锅。
大风狠狠的鼓着风帆,庞大的船队借着大风之力速度亦是陡然加快,尖狭的船头破开海面的波水,乘风破浪。
风势越来越大,如此下去定然有战船会被吹散,旗舰的桅杆上传出旗号,命令各船降帆,用锁链连接战船。下锚是没用的,这里是深海,没有那么长的锚绳,铁锚放下去也不能到海底,即便是到了海底,若海底只是一片泥沙,大风照样将船队吹走,铁锚起不到多少效用。连接船只的铁链都足够长,使得船只彼此之间要留出空隙,以免大风吹动船只相互碰撞引起船毁人亡的悲剧。
房俊坐在舵楼里,皱着眉毛看着海面上翻滚的巨浪。
只是过了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落在海面,海水愈发凶猛澎湃。
天海之间一片苍茫,平素看上去诺大的船队,此际却如同栖落在海面上瑟瑟发抖的一群海鸟,渺小而虚弱。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从来都是卑微的存在……
船帆已然全部降下,尽管如此,船身依旧被海风吹拂海浪簇拥,大幅度的摇晃不已。雨大风大,不时在天际出现的蛇形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震慑着世间一切生灵。
在这样的暴风雨面前,只能祈祷着运气的庇佑,根本无力相抗……
战船如同在簸萁被颠簸摇晃,想要喝杯茶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往往茶水未等进嘴,便被忽如起来的一下子晃得洒了半杯,若是热茶,那可就悲剧了。
幸好房俊根据前世知道的一些航海常识,早已命令所有的战船之上都尽可能减少活动的物件,餐厅里的桌子都是死的,桌腿钉在地上不会因为船舶的摇晃而移动,减少不必要的损伤。碗盘这些易碎且容易伤人的物品更是必须放置在有盖子的木槽中……
摸了摸油滋滋已经擀毡的头发,房俊哀叹一声。
到底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