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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其中一个人说出“砸烂他”这句话,便犹如一个火药桶中溅落一颗火星,瞬间点燃!
百姓们驱赶着装载着八十一具少女遗体的板车,红着眼睛冲向元家所在的道德坊!
负责警戒的禁军顿时慌乱,被百姓冲乱了阵型,却不敢当真抽出横刀大开杀戒!
这可都是长安百姓、大唐子民!
其中不少人就是自己的街坊邻居、亲朋故友,这刀子又如何举得起来、落得下去?
独孤谋脸色都白了,疯狂的百姓鼓噪起来会产生何等毁天灭地的威力他自然再是清楚不过!
当即在马上大喝道:“冲击禁军,尔等不要命了吗?还不速速给本将散开,否则休怪本将不讲情面……哎呀,特么谁打我?”
话说一半,独孤谋便被身后一根拐杖狠狠的在后腰来了一下,顿时大怒,拧腰转身,横刀都抽出了一半。
可是身后之人浑然不怕,非但不怕,反而挥舞着拐棍又是一棍打在独孤谋腿上,骂道:“怎地,还敢将老朽杀了不成?好啊你个独孤谋,当真是不讲情面那就连我这条为你独孤家卖了一辈子命的老狗也杀了吧!”
待到看清老者面容,独孤谋顿时傻眼……
赶紧从马背之上跳下,肩膀又被打了一拐棍,苦着脸道:“老叔,您咋来了?”
老者一身布衣,身躯佝偻,但是精瘦的身躯却犹如钢筋铁骨一般透着一股子剽悍的气息,只是左腿裤管空空荡荡,缺失了一条腿。
老者闻言,怒发戟张道:“老朽怎能不来?老朽不来,你独孤谋是不是就要成为世家门阀的刽子手,将我们这些贱民统统斩杀,用我们的鲜血成就你世家子弟第一人的名头?”
独孤谋苦笑道:“老叔说的哪里话?哪怕就是独孤谋白刃加身,又怎敢伤害老叔一根头发?”
这老者才是他父亲独孤彦云的部曲亲随,那是自小看着独孤谋长大的。随着独孤彦云血战玄武门,大战颉利可汗,在独孤彦云阵亡一役中断了一条腿,因为未能保护独孤彦云而心存愧疚,拒绝朝廷的所有封赏甘愿当做一介平民。
这样的家臣俨然已是长辈一般的存在,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独孤家,独孤谋怎敢有半点不敬?
老者已然不肯善罢甘休,手里的拐杖一下一下的打在独孤谋身上,怒叱道:“吾看你是当了驸马、做了将军,就忘了独孤家的家训了!咱们独孤家累世勋戚不假,那是独孤家的闺女给独孤家挣来的!可是独孤家的爷们儿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哪个躺在功劳簿上心安理得的做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皇亲国戚?现在你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举起屠刀,他日就能将吾等为独孤家流干了血汗的家臣部曲斩尽杀绝!今日老朽就以下犯上,代替你那阵亡在大漠边关的老子教训教训你,莫要忘了独孤家善待百姓、仁义为本的家训!”
老者岁数不小,又缺了一条腿,手劲儿却是极大,拐杖舞得虎虎生风,打得独孤谋苦不堪言却有不敢反抗,只能左支右挡狼狈不堪。
周围的兵卒尽皆傻眼。
主帅没有命令,他们这些小卒子哪里敢对百姓下死手?
可是不下死手,又如何抵挡这汹涌的人潮?
只是片刻之间,原本严整的队形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兵卒们狼狈至极。甚至有认识的妇人经过身边的时候啐上一口唾沫、锤上一拳、挠上一把,骂一句“世家门阀的走狗”,臊得兵卒面红耳赤。
当兵的只是奉命行事,难道还敢反抗军令不成?
兵卒们委屈得不行……
而百姓们推着装载遗体的板车,径直冲向道德坊元家大宅,沿途所过之处裹挟了无数前来围观的百姓,人群规模越来越大,声势浩浩荡荡,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待到老者打累了收了手紧追着大部队前往道德坊而去,独孤谋这才头盔歪斜甲胄狼狈的喘了口气。
看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流涌向远处,杂乱的足迹将雪地踩踏得一塌糊涂,独孤谋瞪着顿足懊恼:“今次被侯爷害惨了!”
房俊双手负后,任凭大雪洒落肩头,微笑道:“独孤将军误会本官了,说不定是本官救了独孤将军一名亦未可知。”
独孤谋愣住,一脸懵然。
不过他虽然是个武将不擅政治更不擅勾心斗角,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作为禁军将领,拦阻百姓是他的责任,现在百姓群情激愤前往道德坊,已然是他的失职。若是元家在百姓的冲击之下出现伤亡,他的责任更大,丢官免职都有可能!
可是若要拦阻百姓,怎么能拦得住?
除非狠下杀手,用鲜血镇压这次骚乱!
但这是长安城,是京畿重地,是天子脚下!
没人会管你是不是百姓冲击军队,所有人只会看到百姓被你独孤谋的屠刀杀害,整个天下都将会把独孤谋视为“屠夫”,面对百姓子民举起屠刀的“屠夫”!
这个罪名谁来背?
世家门阀是不肯的,皇帝不会善罢甘休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世间舆情更会推波助澜,他独孤谋只有已死谢罪一途!
甚至不仅仅是他得用自己的命来平息天下之愤怒,就连独孤家族都将会遭遇到惨烈至极的打击,一个不慎灰飞湮灭都不是不可能……
独孤谋激灵灵的打个冷颤,望向房俊的目光充满幽怨和不满。
怎地,还要老子感谢你不成?
房俊似乎看透了独孤谋的心思,笑得高深莫测:“将军勿用感激本官,还是速速带兵前往道德坊,约束百姓不要将打击面扩大,只是由元家来承受这滔天的怒火吧……”
独孤谋心脏猛地一揪。
是呀,百姓的怒火来自于元家的残暴,可是谁能保证这股怒火沿烧起来不会波及到其他家族,甚至席卷整个长安?
想想那后果……
独孤谋看都不看房俊一眼,当即翻身上马,大吼道:“速速随本将前往封锁道德坊!”
兵卒当即整理队形,快步离去。
大雪纷纷,房俊傲然卓立,仰首看着雪花飘舞的天空。
这是来自于自由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移山填海,元家的结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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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君如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中()
关中形胜、三辅之地,百姓历来便是血勇豪迈。
此刻百姓越聚越多,尽皆被房俊的话语所煽动,纷纷怒尔鼓噪,一路叫嚣激愤奔向道德坊,沿途又裹挟了无数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听闻了元家用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填入墓穴殉葬,愤慨发指之余亦加入队伍,数千人浩浩荡荡涌向道德坊元家大宅!
长安鼎沸,京师震动!
“民变”的消息传至各个衙门,所有的朝堂大佬尽皆傻眼。
他们想到过各种各样房俊会对元家展开的攻击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房俊会用这样一种暴烈的方法将元家推下万丈悬崖,彻彻底底的将一个百年士族打落尘埃!
真是狠啊……
等到消息进入太极宫,李二陛下惊诧之余,更气怒气盈胸、拍案而起!
房俊这个混账,居然敢用鼓动民意的方式来打击元家,难道他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民意这种东西能够产生多大的破坏力李二陛下焉能不知?一旦这股力量失去约束控制,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京畿重地化为齑粉,自己二十年来夙夜难寐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强生帝国甚至可能因为京畿不稳、关中动荡而分崩离析!
惊怒之下,李二陛下连续发出旨意,命令城内所有禁军提高警戒、严阵以待,务必将暴乱的规模限制在道德坊之内!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人想要维护元家也束手无策了,民意的爆发需要一个宣泄口,否则就会如同暴涨的河水一边漫过堤坝淹没良田甚至冲垮城池。
而元家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老老实实的成为这股洪水的宣泄口……
*****
元家大宅之内,看着无数百姓翻墙砸门汹涌而入的元拯,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肥胖的身躯冷汗涔涔,双眼之中满是末日来临的恐惧……
完了,什么都完了。
听着从少陵原祖坟赶回来的家仆的禀告,元拯就知道元家完了,再看看眼前这些愤怒的百姓,他已经彻底麻木,心若死灰……
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不是滔天的权势、不是杰出的子弟,而是累世堆积起来的良好名声。元家的名声历经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孜孜不倦的经营累积,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可是却因为一时疏忽,从而一朝尽丧……
而房俊正是从元家的根基下手,轻而易举的将元家的名声彻底毁掉。无论今日元家会遭遇到什么,元拯相信都比不上明日天下谴责来得更沉重!
京畿民变,这是天大的事情!
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
事情的发起者、鼓动者是房俊,是陛下手里的刀,陛下无论怎样愤怒都不会将其治罪。
事情的参与者是长安的百姓,是天下的基石,所谓法不责众,难道朝廷会将这数千百姓尽数斩杀,以正国法?别扯了,那样搞不好会酿成关中大乱!
那么承担责任的一方,就只能是元家。
正是因为元家的凶残暴戾,以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殉葬这才导致了群情激愤,长安哗乱!
百年豪门不休仁德,残虐的以活人殉葬,导致百姓怒尔啸聚、冲击元家……
元拯脸若死灰。
他知道,明天一早这样的舆论便会充斥着大唐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城池,即便是那些贵族世家亦会对元家口诛笔伐,极力谴责,
就好像大家都是道德君子、仁爱百姓,唯有元家是个以活人殉葬的残暴之家,是世家中的败类、门阀里的恶贼,必须遭受整个天下的唾弃!
元拯浑身乏力的跌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脸上老泪纵横。
他想到了一切对付房俊的办法,却从未想到房俊居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掘了元家的祖坟,进而从坟墓之中找到了证据。现在没人会同情元家祖坟被掘,只会怒叱元家丧尽天良。
悔啊!
悔不当初!
院子里传来阵阵惊呼惨叫,多年未曾上阵杀敌的老三元廆拎着他那柄当年叱咤沙场的横刀对着冲入府中的百姓疯狂砍杀,继而被赶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弩箭齐发射杀当场,临死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看着元廆犹如野兽被猎杀一般的惨状,元拯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都怪这个偏执的元廆,非得听从妖道的蛊惑以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殉葬才能保佑元怀明死后亦能享乐的主意,这才导致了元家大厦倾覆、灰飞烟灭的结局!
若是时光能够重来……
悔恨的泪水迷糊了眼前的世界,愤怒的人群将家中家将仆役尽皆打杀之后冲入大唐,恐惧占据了元拯的身心,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独孤谋率领兵卒感到道德坊,便见到冲天而起的浓烟和席卷一切的火焰。
他皱着眉毛,指挥兵卒将元家大宅团团围住,务必不让火势蔓延到坊内其余人家,同时对所有啸聚鼓噪的百姓驱散、捉拿,他必须有所交待才行,哪怕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平头百姓!
可是房俊岂能让他如愿?
京兆府的巡捕全部出击,在禁军兵卒捉拿百姓的时候上前干扰、抵抗,硬生生将禁军捉拿的百姓抢过去,双方剑拔弩张!
独孤谋气得跺脚大骂,指着房俊的鼻子怒道:“末将捉拿纵火行凶者,侯爷何以横加阻拦,莫非这其中有受人指使趁机鼓动民变之恶徒不成?”
房俊不以为然,给我扣帽子,你还差了点!
“独孤将军此言差矣,本官乃是京兆尹,职责便是守卫京畿之地的稳定安全。既然有纵火行凶者,那亦是京兆府所管辖的职权范围,何敢劳烦独孤将军?”
他自然不会让独孤谋将百姓抓走……
说到底这场暴乱是他煽动起来的,百姓尽皆受到他的鼓噪,他怎能眼看着百姓被禁军捉走落得一个鼓噪生事冲击世家门阀的罪名,进而被砍了脑袋?
既然利用了百姓的善良,就得为百姓负责!
独孤谋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房俊所言理直气壮,他辩驳不得,这本就是京兆府的职责所在。况且房俊官高爵显,虽然都是驸马却死死压了他独孤谋一头,他又能如何?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大肆抓人,气得鼻子冒烟!
这哪里是抓人?
分明就是要替这些百姓脱罪!
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