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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却不得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沦落到这等地步,有志不得伸展,有才不得济世,实在是失败至极!
现在,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失了心智,怎地就能相信大臣们那些个担心吴王在前隋遗臣怂恿裹挟之下打压报复投降李唐的前隋大臣之说?更别说“复辟前隋”那些个浑话了。
已经成为大唐皇帝,傻子才会去复辟前隋!
更何况,李恪身体里固然有前隋之血脉,可更多的难道不是他李二的血脉?
放着老爹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不去好生继承建设,反而千辛万苦的复辟外祖父的大隋朝?
李二陛下才不信那个“英果类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等蠢事……
现在听了房俊的话,愈发觉得自己有愧于李恪。
这是个好儿子,却因为生在皇家,身为他李二陛下的儿子,不得不埋没了一腔才华,一生碌碌无为,百年之后,史书之上亦只是寥寥几句“吴王李恪,前隋血脉”,如此而已。
这不公平……
心中斟酌一番,李二陛下道“荆王,汝认为如何?”
话说得不太明白,但房俊理解皇帝的意思。
道“荆王平素谦逊和蔼,对待朝中大臣亦是宽厚大度,颇有贤王之风,满朝文武,谁不赞一句古之孟尝?”
同样没有明言,但意思表达得很是清楚。
一个宗室亲王,毫无继承大统之可能,却整日里呼朋引伴效仿孟尝之所为,结交权臣、示好武将,难免让人揣测他的真实意图……
房俊甚至李元景在历史上是造反了的,虽然尚未起事,便被镇压。
但是这样一个人若去了新罗,难免搅风搅雨,再联合新罗那边不敢内附于大唐的势力,有朝一日必然要扯起反旗。新罗天高皇帝远,一旦起事,若是想要予以剿灭,将要付出极大的后勤代价。
还不如将其牢牢固定在长安,将他看得死死的……
李二陛下明白房俊的意思,却愈发不解“那你为何在朝会之上,举荐荆王前往新罗?”
房俊道“因为看上去,荆王殿下并不想去……”
因为知道他不想去,所以我才举荐他去。
这话看似矛盾,但是李二陛下秒懂……
他阴沉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警告道“皇室之中,牵扯深远,话不可乱说!汝可有证据?”
房俊两手一摊,道“这等事岂会有证据?不过依微臣看来,一个稍稍有些追求的皇室子弟,都会欣然前往新罗,毕竟新罗再是贫瘠偏远,好歹亦是一国之君,不仅能够实现政治抱负,更能荫萌子孙后代。荆王殿下像是那等毫无追求、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么?绝对不像,可他偏偏拒绝前往新罗,其中之缘由,便足矣令人去揣测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陷入沉思。
日光自案几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分外耀眼,殿内一片沉寂……
良久,李二陛下才盯着房俊,问道“汝之前与荆王等人颇为亲厚,是否发现了其不轨之处,这才分道扬镳,甚至不惜屡次作对,与其决裂,只是为了向朕展示你不与其为伍之决心,唯恐日后其有何举措,将你波及在内?”
房俊拜服,道“陛下明察秋毫,烛照万里,微臣这小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陛下。”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之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身为臣子却去质疑一个亲王,还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但没人信,反而会被认为是他别有图谋。
现在看来,李二陛下明显早已对荆王李元景起了疑心,之所以一直按捺不动,大抵是因为昔年“玄武门之变”产生的影响着实太过恶劣,致使直到现在,民间对李二陛下的质疑声依旧不绝于耳,这等情形之下,若是贸然处置荆王,恐怕又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当年“玄武门之变”是不得已而为之,纵然明知有什么后果,会导致自己“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名声响彻天下、传诸后世,也只能生受。
不然,难道要他等死?
就算他自己同意,天策府那些个骄兵悍将们也不干啊……
然而现在,不管荆王有什么图谋,在李二陛下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他还能当真翻天了不成?
不足为惧。
故而,愈发珍惜羽毛、爱惜名声的李二陛下,自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荆王李元景自己露出破绽马脚,再一举定之,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倒是房俊这个棒槌,心思当真细腻。
发现了李元景的不轨之处,当即与其决裂,甚至用非常激烈之手段展示自己的无辜与清白……
那么,究竟要不要将李恪敕封为新罗之王呢?
面对这个优劣之处各自分明的问题,李二陛下再一次陷入纠结……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权衡轻重()
李二陛下虽然强硬,却绝不刚愎。
面对危局,他能够勇往直前“杀兄弑弟”,而后登基大宝,亦能够广纳谏言,励精图治。
这是个少有的明白人。
然而再明白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和逆鳞,刚刚房俊那一番话,虽然明着是表达了吴王理解他这个父皇为难的意思,但是暗地里,未尝就没有“有些事情即便你是皇帝你也说了不算”的意味夹杂其中。
这让李二陛下甚为不爽……
老子天下至尊,富有四海,这锦绣江山百年之后自然是要传承给自己的儿子,至于哪个儿子多一点、哪个儿子少一点,全在于他圣心唯运、乾纲独断,岂能被别人绑架意志,不得不违心做出决定?
此刻,他已然倾向于敕封吴王为新罗之主。
况且,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太子仁厚,人所共知,将来登基大宝,定然对友善兄弟、亲近姊妹,李氏皇族有这样一位仁爱之帝王,自然可以使得社稷稳固。然而,太子仁厚,谁知太子之继任者如何?
隋文帝一统山河励精图治,到了隋炀帝,倒行逆施恣意妄为,如画江山被他折腾得千疮百孔乌烟瘴气,天下烽烟处处民不聊生,最终断送了大隋国祚,步入大秦二世而亡之后尘。
纵然再是英明神武之帝王,亦不能避免子孙不肖这等无法掌控之事物……
假使将来,中枢强悍,纵然新罗一地富裕昌盛,又岂能染指国祚?而若中枢倾颓、政局飘摇,吴王据新罗一隅而反噬中枢,可见中枢已然糜烂至何等地步,即使没有新罗藩国反戈一击,亦必然天下有鹿英雄共逐之,最终李唐国祚断绝,子孙飘零。
无论太子亦或是吴王,皆乃他的骨血,肉烂了还是在锅里,总比别人叼走强的多……
如此,亦能鞭策太子,不得怠政,要励精图治、砥砺前行,否则便有弱干强枝之祸,令其时刻警醒。
唯一的顾虑,便是太子的反应……
想了想,李二陛下道“汝出征还朝,还未来得及前往东宫觐见吧?”
房俊忙道“的确如此,微臣准备了一些礼物,意欲送给太子殿下,作为殿下新添麟儿之贺仪。”
春日里,李承乾添了一位第三子,取名李厥。房俊当时是送过贺仪的,只是此次前往倭国、新罗,这一圈下来倒也收获了不少奇珍异宝,就想着给李承乾送去一些。
再好的关系,也得注意日常维护,时不时的送点礼,总归是好的……
不过明目张胆的给太子送礼,被御史言官们得知,难免给他扣一个“谄媚”的大帽子,房俊固然不怕,到底恶心,便随便寻了一个“贺仪”的借口,就算谁都心知肚明,却也不话可说。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道“行啦,朕心中自有计较,汝且退下,去往东宫吧。汝跟太子交厚,时常要谏言其勤政爱民,身为储君,当胸襟广博,不可玩忽懈怠,更不可斤斤计较。”
房俊何等人?
说是“掀须尾巴动”亦不为过,脑子转了一圈儿,便明白道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意味……
当即心领神会,施礼道“微臣晓得,陛下放心,微臣定然多多谏言太子殿下,当效仿孝惠,内修亲亲。”
“孝惠”,即为汉惠帝。
作为刘邦与吕后之子,惠帝刘盈却没有丝毫暴戾之气,性情绵软宽仁。
“内修亲亲”,乃是东汉大儒班固对刘盈的评价。
刘盈生性仁慈软弱,汉高祖认为他不像自己,常想废掉刘盈,改立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太子,因为刘如意像他。戚夫人受到宠爱,常随汉高祖到关东,日夜啼哭,想立刘如意代刘盈为太子。吕雉年纪大,常在家留守,很少见到汉高祖,和汉高祖日益疏远。刘如意受封赵王后,有几次差点取代刘盈的地位,幸好大臣们力争,再加上张良“商山四皓”之计策,刘盈才得以保住太子之位。
汉高祖去世。同年五月十七日,太子刘盈即位,是为汉惠帝。汉惠帝即位后,尊奉其母皇后吕雉为皇太后,并由吕雉临朝摄政,朝臣皆称吕后。
吕后怨恨戚夫人、刘如意母子二人,便下令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做舂米的苦活,还派使者召刘如意进京。刘盈得知此事之时,刘如意已经启程,还未到京城。刘盈仁慈,知道吕后要对刘如意动怒,便亲自到霸上迎接刘如意,与刘如意一起入宫,自己带着他一同吃饭睡觉。吕后想杀掉刘如意,但却找不到机会下手。
只要又一次刘盈凌晨便外出射猎,刘如意因为年纪小,不能早起同去。
吕后得知刘如意独自在寝宫,于是派人拿着毒酒让刘如意喝。黎明时分,刘盈回宫,却发现刘如意已死……
房俊口中所谓的“效仿孝惠,内修亲亲”,便是指谏言太子李承乾,如同汉惠帝那般友爱兄弟,心怀仁慈。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心中赞赏房俊闻弦歌而知雅意,果然是个剔透的人才,不枉他一贯的维护……
脸上笑容盛了几分,挥挥手,道“那便速速出宫去吧,难道还要朕管你午膳不成?”
房俊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嗯。”
房俊听得皇帝应了一声,有些心虚的偷偷瞅瞅皇帝的脸色,见到的确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这就过关了?
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他又不是天生受虐狂,此时见到皇帝不追究自己前往淑景殿之事,哪里还敢提起?
赶紧躬身后退三步,之后才转身走出殿门。
一出殿门,便见到王德守在门外,随时候命。
房俊一拱手“来日有闲暇,再与王总管把酒言欢,今日暂且告辞。”
言罢,便脚步飞快,朝着承天门快步跑去……
王德一头雾水,瞅瞅房俊飞快消失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皇帝刚才还怒气冲冲来着,依着他对皇帝的了解,此番对于这小子前往淑景殿的事情显然甚为恼怒,定然会责罚一番,却不成想召见了约莫一个时辰,最后就这般轻飘飘的放走了,屁事儿没有。
不应该啊……
正自狐疑之时,忽闻殿内皇帝一声喝叱,王德赶紧快步入殿,见到皇帝正在书案之后负手而立,厉声道“那棒槌呢?给朕叫进来,朕一时忘了正事,差点被他糊弄过去,必须好好惩罚一番,方消得心头这口恶气!”
王德一愣,讷讷道“房驸马……已经走了,到底是年轻人,腿脚轻快,跑得飞也似的,这会儿怕是都到了承天门了……要不,老奴派人,给他追回来?”
李二陛下也愣了一下,旋即怒道“这混账!罢了罢了,那厮知道做错事,此刻怕是早就跑远了,追上了不免闹得沸沸扬扬,愈发不好收场……不过跑的了和尚,还跑的了庙?哼哼,混账东西,老子饶不了你!”
王德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心中却对房俊佩服不已,历数朝中文武,哪一个能够在惹恼了皇帝之后,依旧全须全尾的出宫去?
这位整日里招惹皇帝,三天两头的挨罚,与此同时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圣眷优隆、简在帝心,实在是一个异数。
这哪里是一个女婿的待遇?
若非王德服侍皇帝多年,甚至都会怀疑这是不是皇帝遗失在外的亲生骨肉……
李二陛下生了一会儿气,喝了一盏茶,这才说道“派人去房府门前盯着,等待房俊自东宫返回,无论任何时辰,立即将其带来宫中,朕有话要问。”
“喏!”
王德赶紧应下。
心里自是默默提房俊捏了把汗,他认为皇帝这是气恼了,不将其狠狠责罚一番,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也怪不得皇帝生气,你说你一个外臣,非得跑去长乐公主的寝宫登堂入室做什么呢?
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