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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郁督军山就像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屋梁,自西北斜插东南,与数百里之外另一座由东北斜插西南的狼居胥山遥遥相对,呈一个“八”字之势,紧锁住余吾水向北至瀚海之间的广袤草场。
这里是漠北的核心,受到天神赐福,有山岭环绕,有河流湖泊,有肥美草场,有健硕牛羊。
这一片土地被所有漠北的部族视为“圣地”,匈奴、突厥、薛延陀……几乎每一个草原之上霸主,都不约而同的将牙帐设立与这一片区域之内。
从匈奴人祭天祈神、大会诸部的龙城,到突厥号令群雄、称霸漠北的单于庭,乃至于薛延陀夷男可汗设立于郁督军山北麓安侯水之畔的牙帐,这一片丰饶的土地,始终是漠北胡族的神圣所在。
这些时日漠北连降大雪,郁督军山下的帐篷连绵数里,被积雪几乎掩盖了一半,风雪之中时有袅袅炊烟,孩童嬉闹,远方山峦白雪皑皑,颇有一副世外桃源之安逸美好。
山脚下,夷男可汗的牙帐。
牙帐之内布置奢华,随处可见的金银器具、珍珠玛瑙,将这一处宽大的牙帐衬托得珠光宝气华美异常,便是大唐的一些王侯府邸,怕是亦多有不如。
来自大唐的香炭在铜炉之中燃得正旺,外头寒风凛冽,账内温暖如春。
夷男可汗穿着一套丝绸长袍,腰间缠着宽宽的腰带,缀满了美玉,头发不似寻常薛延陀人那般肮脏油腻的梳着小辫,而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带了一顶汉人的进贤冠。
望之有若一个汉人富家翁,浑然没有一丝一毫漠北雄主的迫人气概……
此刻,夷男可汗正端着一个金樽,笑呵呵对着坐在他左手边一侧的契苾何力,说道:“来来来,我的契苾兄弟,美景良辰,自当寻欢作乐,何必如此一副怨天尤人之怨愤?快快满饮此杯!”
契苾何力一脸胡须抖了抖,心中暗忖你特娘的难道不知老子为何这般神情?
你将老子软禁在这牙帐,难道还指望老子对于摇头摆尾,笑靥如花?
呸!
做你特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过他虽然相貌粗豪,性格也有些刚烈,却绝对不傻,眼下自己成为阶下之囚,固然要坚定立场不肯背叛大唐投降夷男可汗,但也不能一个劲儿的猛怼,否则当真惹恼了夷男可汗,受罪的还是自己。
别看夷男可汗一副温厚长辈的模样,好似性情温润和蔼可亲,但是有谁触犯了他的可汗权威,下手绝对会干脆残酷!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契苾何力端起面前的金樽,强笑道:“在下敬大汗!”
一饮而尽。
美酒入喉,却倍添苦涩。
夷男可汗哈哈大笑,也饮了樽中酒,抹了一下嘴巴,问道:“我的契苾兄弟,你们两家乃是铁勒同宗,当年为了反抗突厥暴政,一东一西各自为政,号称可汗,为了我铁勒部人的福祉用鲜血与突厥人搏杀,这才终于能够推翻突厥人的保证,使得我铁勒部人重新成为草原大碛的主人,能够像天上的雄鹰那般自由的翱翔,主宰漠北众生!如今,我贵为薛延陀的可汗,而你是我的兄弟,又何必为了唐人卖命,却与自己的兄弟为敌呢?只要你今日做出承诺,率领你的部众回归汗国,我便传下谕令,许你成为薛延陀可汗的顺位继承人,我死之后,可汗之位,由你继承,强盛我铁勒诸部!”
此时账内尚有几人,闻听此言,尽皆一脸呆滞。
居然将可汗之位相让?!
这这这……
于是,账内几人尽皆将目光看向夷男可汗右手边一个豹头环眼的青年。
尽皆饶有深意。
那青年一张方脸黑里透红,神情有些愤怒,却隐忍不敢发。
契苾何力听了夷男可汗的话,气得差点跳起来一刀捅死这个老混蛋!
娘咧!
这是拉拢我吗?
你这是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啊!
契苾何力瞄了一眼那神情隐隐愤怒的青年,赶紧起身,断然拒绝道:“大汗说笑了,此地乃是大汗之牙帐,漠北之圣地,却非是在下安身之所。在下蒙受大唐皇帝厚恩,自当以死相报,焉敢背弃诺言,投奔大汗?此事大汗还请莫要再说,左右在下身为阶下之囚,感念大汗以礼相待之恩,然则若是要将在下送与天神驾前侍奉神灵,在下亦绝无怨言!”
别特么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能耐不怕所有契苾部造反的话,您干脆就一刀子痛死我!
那青年闻言,看了看契苾何力坚定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这才微微缓和,却依旧不爽。
夷男可汗道:“我的兄弟,你这说得什么话?咱们皆乃铁勒部人,有着一样的尊贵血统,即便你误入歧途投靠大唐,我又怎能忍心对你痛下杀手?若是真有此想,又焉能与你在这牙帐之内把酒言欢,快意畅谈?”
他起身,一脸热切,拉着契苾何力的手,将他拽着坐到自己身边,脸上换了一副慈祥的笑容:“你且放心,便在这牙帐之内住下,契苾部的族人自有我派人去安抚,即便天降大雪白灾肆虐,亦绝对不会亏待了契苾部的任何一个族人!至于你,我的兄弟,你还是应当想一想,何必为了唐人而背叛自己的宗族呢?你乃是我铁勒部人,就算为了唐人鞠躬尽瘁,唐人也将你视为异族,不值当啊!”
然后,他又手指着身边的那青年,道:“拔灼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子,更是我特勒部人,今日我就把话跟他说清楚,只要你契苾何力放弃大唐,回归汗国,这薛延陀可汗的位置,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此言一出,那青年的一张脸又阴沉难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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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夷男可汗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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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拔灼被逐()
作为夷男可汗的嫡子,拔灼的身份便是排在两位同母兄长突利失和大度设之后天然的薛延陀可汗继承人。
虽然非是嫡长子,前头更有一位庶长兄曳莽,但是身为夷男可汗的儿子,草原上人尽称颂的豪杰,又岂能对可汗之位毫无觊觎之心呢?他的两位兄长突利失与大度设已经被大唐皇帝册封为小可汗,虽然意在分裂夷男可汗父子亲情,使得薛延陀内部争斗愈发激烈,但终究是大唐的一份肯定与支持,这已然使得拔灼落在了后面。
现在他的父汗更是当着他面,承诺将可汗之位传给契苾何力,这让拔灼脸上的表情几乎凝滞僵硬。
心里更是悲凉又愤怒……
他知道父汗一直看不惯他。
暴戾、凶悍、鲁莽、凉薄……这些都是他的缺点,他自己也承认,并且从来不认为有何不妥,若非是这样的性情,他又如何在猛士如云的铁勒诸部当中被称为第一勇士?
现如今薛延陀能够统领铁勒诸部一统漠北,这其中亦有他拔灼的一份力!
若非尽皆忌惮他的暴戾残酷,以父汗那种崇尚汉家礼仪的性格,如何能够降服草原上桀骜不驯的战士?
结果这反倒成为他不受待见的罪状……
拔灼很是不忿。
薛延陀是草原上的豪雄,信奉的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不是汉人那种嫡长子继承制的一套!
论才能、论武功、论声望,他拔灼样样拔尖,甩出几位兄长不知凡几,为何就得不到父汗的肯定与鼓励呢?
现在更意欲将可汗之位传给契苾部的人……
若是那样,薛延陀还是薛延陀呢?
恐怕等到父汗一死,薛延陀就得改名叫做契苾汗国了!
而他们这些薛延陀的王子,下场定然一个比一个凄惨……
难道父汗当真老糊涂了,居然做出这样昏聩的决定?
忍了又忍,拔灼终究还是没忍住……
“父汗,所谓人各有志,既然契苾叔叔铁了心的追随大唐皇帝,不愿依附于薛延陀,您有何必强求呢?依孩儿之见,不是朋友,便是敌人!何须在此徒费口舌,不若干脆将契苾叔叔的头颅斩下,呈送给大唐皇帝,既成全了契苾叔叔忠于大唐皇帝之决心,亦能够让大唐皇帝见识到吾薛延陀之强大!现在大唐所有兵力尽皆调往辽东,东征一触即发,不若趁其朔州空虚,命孩儿率领大军直出白道,与二哥汇合,直接攻陷雁门关突破长城,直入其河东腹地,直捣关中,再演当年颉利可汗兵临长安、饮马渭水的一幕!”
拔灼气势熊熊,据理力争。
契苾何力在一旁听得眼皮子直跳,这小狼崽子,真狠呐!
张口闭口契苾叔叔,杀气却毫不遮掩,一心想要致我于死地!早知如此,当年你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老子怎地不将你摔死……
夷男可汗闻言,顿时呵斥道:“放肆!你契苾叔叔与我乃是少年好友,多少年的交情,纵然最终不同阵营,亦不可刀兵相见!再者说,大唐之强盛,焉是汝这等黄口孺子可以体悟?大唐富有四海,兵强马壮,决不可正面为敌,否则必然重蹈突厥之覆辙,有亡国灭种之虞!”
他是真的生气。
这儿子有勇无谋,简直没脑子啊!
大唐是何等强盛之国度,岂是薛延陀可以相抗?惹急了大唐,倾国之力来攻,老子就是下一个颉利可汗!
拔灼下首一个梳着乱七八糟小辫儿的老者淡淡的瞅了拔灼一眼,毫不掩饰讥讽之色,开口道:“三王子勇冠三军,乃是薛延陀的英雄。但是战略之事,您却是知之甚少,可汗派遣二王子出兵漠南,只是为了胁迫大唐答允和亲之事,岂能当真大打出手?这一点,您还是得跟您的大兄多学学。光长力气不长脑子,那是蠢人才有的情形。”
他口中的大兄,并非是夷男可汗的嫡长子突利失,而是庶长子曳莽……
拔灼这暴脾气,如何受得了他这番冷嘲热讽?
当即大怒道:“梯真达官,你个老不死的眼里可否还有上下尊卑?老子乃是父汗的儿子,非是低贱的奴隶,焉敢如何辱我?”
这个老东西是父汗的心腹,跟了父汗几十年,父汗对其言听计从。
可这老货却是曳莽那个野种的坚定支持者,时时刻刻不忘在父汗面前贬低他们兄弟,抬高曳莽。
他眼中杀气腾腾,若是任由这个老货从中作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离间蛊惑,说不得这可汗的位置就得从他们三个嫡子手里飞走了,落入曳莽那个野种的手中。
话说回来,这老不死的对曳莽如此忠心耿耿,难不成当年的传闻属实,这人真跟曳莽那个风骚的母亲有一腿?
梯真达官倒也不恼,只是冷笑道:“您还知道自己是可汗的儿子?可汗雄风赫赫威震漠北,薛延陀在他手上威服草原,群雄蛰伏,南接大碛,北至俱伦水,皆为薛延陀汗国之版图!雄才伟略不逊于草原上自古以来的任何一位雄主!可是您看看您……啧啧啧……除去虐待奴隶,苛责部属之外,尚有何等功勋可以让我甘心敬服?”
拔灼一张脸黑里透红,眼珠子快要冒出火来,拍案而起,戟指大怒道:“老匹夫,以为吾不敢杀你乎?”
梯真达官一脸冷笑:“敢,还有什么是您三王子不敢干的事情?吐迷度前脚领着族中精锐随着二王子南下定襄,您后脚便将他的女儿劫掠至营帐之内糟蹋了,非但如此,还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真当神不知鬼不觉?他日若是回纥反叛,您便是罪魁祸首!”
拔灼面色大变,大声狡辩道:“放屁!休要在此血口喷人!吐迷度之女自己走私,岂能赖到吾头上?”
梯真达官哼了一声:“回纥牙帐在单于庭,您当真以为您率领亲兵昼伏夜出潜入余吾水东岸,就无人见到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既然口口声声称自己乃是薛延陀的真豪杰,却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匹夫,你分明就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有能耐拿出证据,否则老子今日就剁了你的脑袋!”
……
契苾何力眨眨眼,看着吵闹不休的两人,心想这怎地一转眼的功夫,事情便从我身上扯到这里了?
这拔灼还真是个草包啊,连梯真达官这么浅显的打岔都弄不明白,还急赤白咧的争辩……
你争辩个啥?
纵然你一身都是理,难道还能争得过薛延陀第一智者梯真达官?
“闭嘴!”
一身丝袍、温润慈祥的夷男可汗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案,瞪着拔灼怒叱道:“岂有此理!吐迷度在漠南为我薛延陀率军作战,回纥战士为我薛延陀出生入死,结果你却在背后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竖子,欲求死乎?”
拔灼吓得赶紧离席,跪倒在地,求饶道:“父汗息怒……”
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