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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嗣业歇了两天,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推开毡帐走出去,便见到了这一幕沸腾的场景。
眯着眼睛看着混乱的数万战士,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胡人自幼食肉,身体强壮筋骨强健,汉人不可比。更因为策马驰骋性情豪放,最是好战好斗,民风剽悍习俗粗犷,导致几乎每一个成年的胡人都是一个天生的战士。
战场之上,往往勇猛无畏,慷慨赴死。
然而宝剑有双峰,有利就有弊,正因为胡人剽悍粗犷,个人武力远胜汉人的同时,却缺少了组织性与纪律性。战场之上往往一盘散沙毫无战术战略可言,顺风仗打得虎虎生威,逆风仗却总是一败涂地。
放在以往,此刻高昂之士气,的确可以与精锐的唐军一战。
但是萧嗣业想想那威力无穷的火器,便又觉得薛延陀的胜算不大,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到底右屯卫的弹药是否告罄?
房俊以弹药告罄给右武卫送信请求支援为诱饵,将自己设计陷害,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假戏真做、故布疑阵的成分?
会否是给自己演了一出“空城计”呢?
萧嗣业想不明白,别看他前两日在夷男可汗面前言辞灼灼斩钉截铁,实则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因为他逃出赵信城的经过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令人不敢置信
在毡帐前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温暖惬意,萧嗣业才抬起脚,背着手走出去,溜溜达达的顺着冻结的河道向着东边走去。
穿过了几伙聚集在河岸边的胡人,看着他们身上迥然有异的装束,也不知晓到底是哪一个部族,游玩一般,便来到一处连绵在一起的数十座毡帐组成的营地之前。
“告诉你们的王子,就说故人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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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真假难辨()
萧嗣业说的是契苾语言,这种语言已经随着契苾部落渐渐衰弱而鲜为人知,就连契苾部落自己的子孙,都说起了突厥语和汉语。当然,对于自幼生长在草原,成年以后担任多年单于都护府的萧嗣业来说,草原上各个部族的话语懂得很多。
营地前的兵卒听到久违的部族语言,顿时一愣,上下打量萧嗣业一番,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说了一声稍等,便急忙反身进入营地。
须臾,回转过来,将萧嗣业请去正中的毡帐。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端坐在账内,冷冷的看了一眼萧嗣业,不屑的眼神毫无遮掩,出言讥讽道:“我当时谁,这不是兰陵萧氏的子孙,大唐的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萧公子么?呵呵,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此人卷发深目,眉修而浓,方正的脸膛上虬髯横生,很是英俊威武。身着织锦长袍,翻领、窄袖,衣身宽大,领、袖等处镶以宽阔的织金花边,富贵堂皇,充满了异族风味。
雍容高贵,哪里有一丝半点身陷囹圄的狼狈?
萧嗣业上前见礼,苦笑道:“人生险恶,荆棘遍地,稍有不慎便是鲜血淋漓,能够活着见到契苾将军,已然是上苍的恩赐。无论如何,你我曾经也是知交好友,如今我走投无路不得不行此下策,自知名声尽毁万世唾骂,难道契苾将军也如他人一般落井下石,不肯安慰我几句?”
虬髯青年略微一愣,沉吟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摆摆手:“也罢,昔日多曾领受萧公子的恩惠,未曾偿报,便请入座吧。”
……
身为单于都护府的长史,萧嗣业的职责便是代表大唐与突厥人沟通,监管突厥人。而契苾部作为曾经枺回实奶诵〉埽匀灰苍诩喙苤凇V皇撬孀艝|突厥颉利可汗的死去,当年诺大的汗国烟消云散,草原上原本被突厥人压制剥削的各个部落先后崛起,契苾部的日子愈发艰难。
萧嗣业便曾以单于都护府的身份,多次帮助契苾部,契苾部甚为感激,双方交情甚好。
终于有一日,薛延陀代替突厥成为草原的霸主,而契苾部也一分为二,一部分随着契苾可勒投靠了夷男可汗,被夷男可汗倚为心腹,另一部分则随着契苾何力投降大唐,得到李二陛下的信重,并且娶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成为皇亲国戚,地位扶摇直上。
而眼前这位富贵堂皇的壮汉,便是契苾何力……
见到萧嗣业入座,契苾何力命人送来茶水糕点,笑道:“自从饮了这茶叶,族人常年食肉所导致的腹胀便秘,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许多人因此而活了下来。只是茶叶太贵,平民和奴隶是买不起的,也只有我这样的贵族才能每天随意享用。我喝它可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去除腹内油腻,而是味道太好了,那种入喉之后的回甘,啧啧,简直犹如琼浆玉露一般令人着迷。”
萧嗣业抿了一口茶水,心情愈发郁闷。
这炒茶之法乃是房俊鼓捣出来的,也因此攫取了庞大的财富,现在大唐出产的茶叶,有一半都是房俊的,而在最高端的那个领域,几乎全部是房俊名下的茶庄所产。
自己现在喝着茶水,大抵就是在给房俊送钱……
这等心情之下,即便当真是“琼浆玉露”,萧嗣业也如饮鸩酒,味如嚼蜡。
顿了顿,萧嗣业瞅瞅左近无人,这才低声对契苾何力说道:“契苾将军,可还念着几分昔日的交情?”
契苾何力嘿了一声,道:“我契苾何力没什么本事,唯有‘忠肝义胆’四个字,至死不渝!大唐皇帝待我恩重如山,甚至将宗室女下嫁于我这个莽汉,所以我忠心耿耿,已国士报之,宁死亦不背叛。昔年萧公子于我契苾部亦有恩惠,那些年白灾泛滥,若非萧公子救济,族人不知多少要被冻饿而死,这份恩惠,我一直记得,否则你以为今日还能进得了我的营帐吗?”
萧嗣业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求……”
“慢着!”
契苾何力一抬手,打断萧嗣业的话,言语锋利,毫不留情:“眼下我乃是阶下之囚,且宁死不降,搞不好明早夷男就拿我开刀,震慑诸部酋长,杀鸡儆猴。而你,却是以大唐官员、世家子弟的身份前来卑躬屈膝的投降,甘为走狗,无论现实用处还是象征意义,都必然受到夷男的重用。你我之区别,有若云泥,应当是我仰仗着你萧公子,求你在夷男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保住性命,却哪里能够帮得了你?萧公子,别说笑了。”
萧嗣业一脸尴尬,面红耳赤。
心里气得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言语刻薄的混账……
不过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通敌叛国,背弃祖宗,又岂是我心甘情愿?只是那房俊逼人太甚,构陷于我,誓要将我置于死地。我萧嗣业不怕死,但绝不肯这般稀里糊涂的成为房俊刀下亡魂,置死亦要背负叛国之罪名,令祖宗蒙羞,令子孙为耻!”
契苾何力无语。
你特娘的不愿被房俊诬陷,不愿背负叛国之名,可现在干脆投降了薛延陀,且即将引领薛延陀大军反攻赵信城,这岂不是叛国叛得更彻底?
叹了口气,他问道:“陛下圣命,烛照万里,你又是萧氏族人,非是寻常百姓,只需在陛下面前鸣冤,陛下自会明察秋毫,还你清白。可是眼下你投降薛延陀,已然自绝后路,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嗣业咬牙怒道:“那房俊嚣张跋扈,焉能给我面见陛下的机会?若非此刻到了这里,自怕早已身首异处,弃尸荒野,死无对证了!”
契苾何力默然。
他不识房俊,但对于此人却早有耳闻,亦曾听闻此人的行事风格,的确是嚣张跋扈,雷厉风行。
无论萧嗣业的罪名是否房俊构陷,恐怕都很难活着返回长安。
深深吸了口气,萧嗣业道:“如今深入薛延陀,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惟愿以身做饵,将薛延陀引入唐军之圈套,倾覆其国,覆灭全军,为大唐清除掉薛延陀这个北疆最大的祸患,此乃我单于都护府长史之职责,只要达成,虽死无憾!”
契苾何力悚然动容。
这这这……这是要做“死间”?!
以自己做饵,明知房俊已经在赵信城布下天罗地网,亦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去!
大气魄啊!
连忙说道:“何至于此?再者,你不是说这是房俊的阴谋吗?为何还要一脚踩进去?”
萧嗣业苦笑摇头:“这自然是房俊的奸计,所谓的右屯卫弹药告罄,根本就是扯淡,我之所以能够顺利逃出赵信城,也必然是房俊的计策之一环,任由我来了薛延陀,一则坐实了我叛国之罪名,再则亦可以借我之口,将右屯卫弹药告罄的内情告知夷男,届时夷男为了收复赵信城这个郁督军山的最后屏障,将唐军驱逐出漠北,定然大军齐出,一头扎进房俊的包围之中……我恨不得现在就将房俊千刀万剐,但若是就此揭破房俊的计谋,致使薛延陀有所准备,不肯进入陷阱,甚至于提前防备击败了右屯卫,我起步当真成了叛国贼?我愿意见到房俊去死,却绝不肯让右屯卫那些大唐军卒为其陪葬!”
契苾何力惊叹道:“公子当真忠君爱国,古之贤者亦不如矣!”
旋即命人撤去茶水糕点,奉上美酒牛肉,连连为萧嗣业执壶斟酒,言辞之间身为尊重。
萧嗣业饮了一杯酒,怅然道:“可惜啊,若非房俊那恶贼,我这一腔忠贞,又岂用这等‘死间’之方式才得以展示?不过能够让薛延陀数十万大军为我陪葬,死则死矣,亦算是得其所哉!”
契苾何力又表示了一番赞赏崇拜,继而,方才问道:“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已经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不仅导致房俊的计谋彻底败露,而你自己,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第七十九章 完美计划()
“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已经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不仅导致房俊的计谋彻底败露,而你自己,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契苾何力好奇问道。
萧嗣业笃定道:“怎么可能呢?在大唐,陛下无比信重于你,整个甘凉二州几乎都成为契苾将军的封地,在朝中亦是威望卓著,备受尊敬,更是皇亲国戚,手握重兵,大权在手……相比于此,薛延陀又能够给你什么呢?”
一个草原汗国,看似强盛,实则内部倾轧彼此争斗,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就可能阖族灭亡,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不知何时何日就成为别人盘中美餐。而在大唐,有李二陛下庇护,契苾何力可说是胡将之中第一人,信任之心较之许多大唐猛将亦犹有过之,地位牢固,权力稳定,又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契苾何力摇头道:“这也不尽然,世上最珍贵之物,何以贵过生命?如今我沦为阶下囚,说不得害怕夷男可汗将我杀了祭旗,便委曲求全叛变投敌也说不定。”
萧嗣业笑道:“契苾将军何必开这种玩笑?夷男可汗若是现在敢杀了你,那么明早草原之上那些依附于薛延陀的部族就会造反。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您可是契苾部的后人,草原之上唯一有资格争夺大汗之位的部族,追随者不计其数,杀了你,必定人人自危,薛延陀的统治瞬间分崩离析,夷男可汗岂会行此蠢事?”
契苾何力默然,算是承认了萧嗣业的话语。
在草原上,或许一个马贼、盗寇敢于取了契苾何力的性命,但夷男可汗绝对不敢。
作为曾经推翻突厥统治的“大汗”,契苾部的追随者远比“小汗”薛延陀更多,薛延陀不过是依仗本身力量的强盛,加上回纥部的支持,这才能够篡取汗位。如果夷男可汗敢杀了契苾何力,无论任何原因,势必引起那些支持契苾部的部族们心生不满,进而人人自危。
就算是对夷男可汗忠心耿耿的契苾可勒,也会心生异志,离心离德。
杀契苾何力容易,但所引起的后果,却绝非夷男可汗愿意去承担……
所以,契苾何力哪怕是身陷囹圄,依旧身边族人簇拥,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也因此,李二陛下才会笃定契苾何力不会投降薛延陀,驳斥了大臣们惩戒契苾部的提议。
契苾何力傲然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认可的萧嗣业的话语。
“萧公子今日来寻我,想必不会只是见见故人叙叙旧那么简单吧?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只要我契苾何力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此刻对于萧嗣业已然是衷心敬佩,亡命之徒常见,但是能够为帝国而将自身性命置之不顾之人,却着实罕见。
这等勇士,配得上任何人的尊敬。
萧嗣业闻言,道:“可否借纸笔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