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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被父汗赐予大汗之位,难道连一天大权在握的滋味都享受不到,便要使得薛延陀汗国在自己手中倾覆崩塌?
梯真达官在身后看着曳莽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忍,上前道:“大汗不必忧怀,逼不得已,便放弃这牙帐阖族北迁,漠北疆域纵横万里,多崇山恶岭,只要坚持到雨季到来,漠北道路难行,足够吾等与唐军周旋。况且大汗非是孤军奋战,尚有突利失、拔灼两位王子麾下的军队不下于数万之众,只需集合一处,未必便没有与唐军一战之力。”
曳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何必安慰我?突利失与拔灼手中固然尚有一些兵力,但是这二人一向将大汗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如今父汗将汗位传于我,他二人岂会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我?汗国的主力已然在赵信城被彻底击溃,余下的力量虽然可堪一战,但是各怀机心、一盘散沙,怎么可能同心协力驱逐唐军呢?”
胡人自私,见利而忘义,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家国之念。
对于胡人来说,哪一地水草丰美,哪一地便是他们的落脚之处,他们从来没有家,更不会忠诚于任何一个王朝。
突厥汗国也好,薛延陀汗国也罢,哪怕是追溯到更久远的匈奴汗国,也更多是以种族血脉为维系,保持核心的强大,以武力和利益为羁绊,聚集其余部族团结在一起。
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夷男可汗生死不明,即便是活着也落入唐人之手,没有了夷男可汗的压制,谁还会甘心听从他这个临危受命的大汉之命令?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恐怕自己的那几个兄弟这会儿正琢磨着如何划地为王,割据一方,做起优哉游哉一言九鼎的小可汗了……
梯真达官凑上前,低声道:“那两位王子皆是贪得无厌之辈,蠢得厉害,大汗可以暂且放弃牙帐,阖族撤往龙城,同时命人传令给突利失、拔灼,令其率军前来龙城会盟,就说您愿意让出可汗之位,三兄弟之中有德者居之,那两人利欲熏心,岂会不来?只要他们率军赶到龙城,大汗当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斩杀,收缴其部众,则实力陡然强大,再与唐军慢慢周旋,地利人和,未必便不能将唐军驱逐出漠北,光复汗国!”
说着,他目光狠厉,单掌竖起做刀状,向下狠狠一切!
曳莽呆了一呆,虽说有些心动,却究竟不忍心:“这这这……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岂非自毁根基?若是突利失和拔灼愿意合兵一处共抗唐军,吾愿意交出这可汗之位!”
“糊涂!”
梯真达官急道:“大汗岂可如此天真?那两人狼子野心凶残暴戾,就算大汗愿意献出汗位,可是他们怎能放心有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大汉存在?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若不能先下手为强,大汗迟早被他两人害死!”
“这个……”
曳莽犹豫不定。
他不愿手足相残,一方面是不想留下骂名,另一方面则是深知此刻薛延陀已经处于崩溃之边缘,若是不能同心协力抵抗唐军,说不得不久的未来就将阖族被抹平于史书之中,曾经雄霸漠北纵横草原的薛延陀,将会连同铁勒诸部一起湮灭在历史之中,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传说。
可他也不想死……
“大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唐皇帝若非当年心狠手辣杀兄弑弟,焉能创下如今大唐繁荣鼎盛之局面?纵然一时受到万众骂名,可是只要能够振兴部族,用不了多久,没人会记得您的污点,只会歌颂您的英明神武!突利失自私自利,拔灼残暴凶虐,汗国落入这两人手里,覆亡只是迟早之间!大汗,部族存亡,尽在您一念之间,切不可妇人之仁!”
梯真达官翘着胡子,一顿疾声厉色,试图劝阻曳莽对他的两个兄弟狠下杀手,将薛延陀的残余势力统一掌控在自己手里。
成王败寇,便是世间至理。
只要能够统合薛延陀完成驱逐唐军的目标,那就是整个铁勒诸部的英雄,威名将会被铁勒子孙世代传颂,谁在乎你是否当初曾经做过什么呢?
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为你洗白……
曳莽依旧犹豫。
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将所有的军队尽皆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也不是不行,他害怕的是万一自己杀了兄弟,最终依旧没有将唐军驱逐,反而大败亏输,那可怎么办?
若是有驱逐唐军、重振薛延陀的功勋在手,自然是不惧那些污点。
可若是最终落得一事无成,更让薛延陀在他手上覆亡,那么结局就将会是他曳莽残杀手足,导致汗国覆灭,他就是薛延陀的千秋罪人,必将受到万世唾骂、遗臭万年……
风险着实太大。
梯真达官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位大王子什么都好,有着胡人少有的仁义率直,本身威望也不低,铁勒诸部之中多有支持者,就只是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关进时刻看上去显得缺少担当,没有魄力。
古往今来成就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没有人能够看得见未来,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眼下之处境做出判断,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这是很正常的。
但临机决断展现魄力,方有成功的希望。
犹豫不决踱不前,致使良机错失,却是连半分胜算都不会有……
远处斥候策马疾驰而来,到了面前勒住马缰,在马上大声道:“大王子,唐军已然迫近至三十里之外,数量有两万余众,来势汹汹!”
曳莽回首望了望远方的阗颜山,又看了看阴沉沉乌云凝聚的天空,这场雪断断续续,先是鹅毛一般飞舞了半日,后来停了一阵,眼下又有下雪的预兆,而且北风愈来愈烈,有暴风雪的前兆。
放在以往,草原之上遭遇暴风雪乃是一场灾难,无数牛羊和族人将会被风雪掩埋、冻死,但是现在,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逃脱良机。
“传令下去,阖族集结,本汗亲自断后,所有族人向东北方向龙城迁徙,这场风雪会为我们阻隔唐军的追杀,只要到了龙城,撤入狼居胥山,拒险地而守,唐军亦奈何不得我们!”
“喏!”
斥候飞奔而去传达号令。
梯真达官上前,提醒道:“大汗,赶紧下决断吧!”
曳莽亦知道时不我待,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第一百零六章 勒石燕然()
曳莽叫来亲信,吩咐道:“持我印信,前去面见突利失、拔灼两位王子,命其率军前往龙城,吾等合兵一处,共抗唐军。告诉他们,父汗已经将大汗之位传于我,但是为了薛延陀的未来,我们兄弟之间必须精诚团结,所以,我愿意交出大汗之位,听从他们两人的号令!”
“大汗,不可!”
亲信急忙劝阻。
曳莽摆摆手,叹气道:“吾意已决,毋须多言!速速去办吧,当吾率领族人抵达龙城之时,要见到两位王子的军队前去会师!”
“……喏!”
亲信不敢再劝,临行之前却狠狠瞪了梯真达官一眼,认为都是这个老家伙给大汗出的馊主意……
*****
唐军追着溃逃的薛延陀兵卒,一路穷追不舍,扑向郁督军山脚下的薛延陀牙帐。
薛仁贵一马当先。
一路以来,零星的薛延陀溃兵试图阻止起来阻挡唐军的追击,但是人数太少太过分散,兼且早已被赵信城中那震天动地的轰炸吓破了胆,数次阻击,都被薛仁贵率领大军冲破。
薛延陀军队虽然自幼生长在漠北,有着地利之优势,但是此刻天寒地冻,路上坚冰积雪极是难行,马蹄受创之后便丧失了机动性。而唐军因为普遍钉着马掌,碾冰踏雪如履平地,一路追杀毫不停歇,杀得薛延陀溃兵狼奔豕突抱头鼠窜,横尸处处,死伤无数。
薛仁贵知道不能给予薛延陀重整旗鼓的喘息之机,哪怕明知暴风雪将至,亦是穷追不舍,不断下令军队加速加速在加速。
郁督军山直插入云的山峰就矗立在眼前,连绵的山脊横亘天边,山脚下那成片的洁白的毡帐就仿佛一个一个洗的白白的姑娘等着如狼似虎的汉子上去蹂躏、折腾,唐军各个红了眼,拼命将马速提升至极限!
那里,就是薛延陀的牙帐!
那里,就是勒石燕然的所在!
那里,就是唾手可得的旷世奇功!
一路北行狂飙突进,直抵这漠北腹心之地,胡族的老巢就在眼前,谁还能压抑得住激动的心情?
只要冲上去,将早已崩溃的薛延陀溃兵屠杀干净,马踏薛延陀牙帐,这份天大的功劳就算是到手!
无需薛仁贵再做什么动员,两万骑兵踏着冰雪向着薛延陀牙帐发起疯狂的冲锋!
安侯水畔,薛延陀组织起了最后一次阻击,两军相逢。
这回薛延陀军队学了乖,在曳莽的统帅之下,且战且退,每当唐军列阵打算用火器给敌人大规模的杀伤,薛延陀军队便迅速撤退,当唐军上马开始冲锋追杀,他们又掉头就跑。
死伤不可为不惨重,但是就依靠着这种游击战的打法,居然硬生生的将唐军拖住,给族人撤回争取了极大的空间与时间。
当唐军踏破薛延陀的牙帐,将所有薛延陀人来不及撤走的物资焚烧一空,时间已然过去两天。
一直酝酿着的暴风雪终于降下。
呼啸的北风割面如刀,夹杂着鹅毛一般的雪花在天地之间恣意飞舞,天地一片苍茫。
唐军不得不停止追击,就在薛延陀牙帐安下营寨,就地休整。
薛延陀军队则迅速脱离战场,一路向着东北方狼居胥山下的龙城撤退。
攻克薛延陀牙帐之后,所有的唐军尽皆兴奋难耐,尽管风雪滔天严寒肆虐,依旧士气高昂!
一天之后,房俊与薛万彻抵达郁督军山。
当天下午,房俊便率领薛仁贵等人按照俘虏的老牧民引路,冒着风雪登临郁督军山的一座山峰。
山顶风雪肆虐,终于在一块石壁之上,寻找到当年窦宪以死赎罪、大破匈奴之后勒石记功之处。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
“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
“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
封燕然山铭!
当石壁之上那稍微有些模糊的字迹出现在众人面前,无人能够保持镇定,尽皆振臂欢呼,声冲霄汉!
房俊更是有一种踏破历史的奇妙感觉。
六百年前,窦宪派人刺杀太后宠臣刘畅,嫁祸于蔡伦,事泄获罪,囚于宫内,请求出击北匈奴,以功赎死。适逢南匈奴单于请兵,遂拜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将,联合南匈奴、乌桓、羌胡兵马三万人,会师于涿邪山。
大败北匈奴于稽洛山,歼敌一万三千,俘虏无数。
其后登临此山,勒石记功。
其功勋直逼当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被誉为汉家王朝最高登基的战功!
两千年后,这块早已湮没在史料之中的山壁,终于被世人所发掘,尽管上面的文字早已经由两千年的风雨侵蚀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却依旧掀动了每一个华夏子孙心中的豪情壮志!
那一段尘封的历史,早已成为汉民族心中永远的自豪!
薛仁贵上前,在房俊身边道:“吾等在大帅率领之下横扫漠北,不使先人专美于前,何不仿效先贤,在这篇《封燕然山铭》之侧,再行勒石记述今日之事,可为后世美谈!”
军人崇尚军功,更崇尚百世流芳的美名。
如今踏着先人的足迹再度登临此山,覆灭薛延陀,若是能够留下一篇《封燕然山铭》这样的文章勒于石上,自然万载扬名,青史彪炳!
房俊却微微摇头:“窦宪之功,虽可称名垂后世,但是其后跋扈之行径,却当引以为鉴。吾等此番出塞,一路横扫漠北,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嫉恨于心,自当谨言慎行,不可太过招摇。”
薛仁贵微微一愣,他却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勒石燕然”这等千古功勋就在手中,一时之间难免得意。
听闻房俊之言,顿时心有所悟。
窦宪平定匈奴,勒石燕然,使其威名大盛,自以为有大功于汉,愈加跋扈恣肆。
于是以耿夔、任尚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以典文章,把揽朝政,占据要津。一时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