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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颔首示意,进了厢房。
程处亮狠狠一握拳,冲着房俊一揖及地,感激道:“二郎之恩情,程家没齿不忘!”
清河公主的病情,早已与程家的前程联系到一起。
只要清河公主在,程家便是皇亲国戚,世代荣宠,与皇室的关系极其紧密,一旦清河公主有什么闪失,程家非但断了这层姻亲,更会被皇室迁怒——李二陛下是个极其护犊子的皇帝,他自己怎么都行,政治联姻也好、子女犯了错严加惩罚也罢,他可以做,但若是旁人苛待他的子女,立马翻脸。
之所以与亲密战友长孙无忌渐行渐远,世家门阀对于皇权的冲突固然是一方面,但是长乐公主在长孙家遭遇的苛待,却也是主要的原因。
就比如现在,李二陛下不愿意亲自下诏令孙思邈前往程家给清河公主诊治,但若是清河公主有什么闪失,所有的过失都是程家的……
房俊忙道:“自家兄弟,何必见外?兄长切莫如此。”
……
厢房内。
孙思邈走进来,便见到袁天罡正坐在屋子正中的地板上,旁边一张案几侧翻,茶壶杯盏跌落在地,一片狼藉。这位年过百岁的“活神仙”一脸怒容,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指着门口,骂道:“岂有此理!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棒槌,简直不可理喻!”
孙思邈一脸好奇,问道:“房二棒槌之名,关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厮平素最是吃软不吃硬,你说说你都一百多岁了,跟他置气,犯得着么?话说,到底因为何事弄到这等地步?”
这位老友虽然脾气差了一点,性情率直,却也非是跋扈之人,一个整天喜怒形于色的人也不可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房俊究竟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能够使得老友修养全无、勃然大怒?
袁天罡气呼呼的瞪了孙思邈一眼,闭口不言。
说什么?
说那小子骂自己是条痴长百岁的米虫?
丢不起那人……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自己不说,待会儿孙思邈问房俊,那小子却不会考虑给他留面子,定然一五一十的交代,哪里瞒得住?
只要忿然道:“这厮无礼,居然讽刺老道是条米虫,老道就奇了怪了,房玄龄那是何等温润君子,怎地就教出来这么一个混账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孙思邈大为惊奇:“米虫?”
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这等骂人的话儿,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尚是首次听闻……
不带脏字儿,不涉长辈,温和有加颇为新颖,按理说没什么杀伤力,可是仔细想想,其中蕴含的讽刺之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这等骂人的话儿,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尤其是对于年纪大的人,简直就好比心窝子里捅一刀……
恼火的挥挥手,袁天罡不满道:“你为了躲避那些个达官显贵求医问诊,所以才躲到这终南山来,为何那房俊前来相求,便毫不犹豫的答应出诊?一旦被旁人得知,不知又有多少人前来聒噪,烦人得很。”
刚才门外的话,他可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一百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腰不酸腿不疼,时不时的还能垫脚大跳,身体倍儿棒……
道家养生之术,着实奥妙难测,尽得天地玄机。
孙思邈摇头道:“房俊与旁人不同,且不说次子胸襟广阔、惊才绝艳,老道所编撰的《千金方》正需要由他掌管的印刷作坊刊行天下,单只是其人品,便足以令老道视为忘年知交,区区请求,怎能拒绝?”
袁天罡眼珠子都瞪圆了,奇道:“就这厮还有人品?呵呵,孙老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被人三两句好话捧着,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
简直不可理喻。
那浑小子字字呛人、句句诛心,最要命的是根本不识好人心,当初李淳风便给自己来信,说是见到次子面相殊异,命格与运数相悖,恐有不测之祸,请自己有机会品观一二,为其消灾解厄。
结果呢?
一见面,自己话没说两句,就被迎头丢来一个“米虫”的嘲讽,更用一番水汽之幻化理论,打击得自己百余年所修之道统摇摇欲坠,羞惭不已。
这等人简直浑得不能再浑,你居然跟我说人品?
孙思邈笑呵呵道:“话说,这小子的确混账了一些……不过若是与之深交,便可知其的确惊才绝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与术数、格物之道更是学究天人,当世无人可出其右。老友不妨在此多多都留一些时日,过几天,聿明氏那老东西便将返回长安,届时吾等老友小聚一番,一叙别情。”
袁天罡颔首道:“那倒是要留几天,吾与那老货大抵已有一甲子未曾见面了,虽然大家尚未油尽灯枯,可毕竟岁月不饶人,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此生能否有缘再会。”
人老了,分外珍惜情分。
岁月如河水一般奔腾不休,永不回头,逝去的年华不可重来,人生就如同一条长河,不可溯流而逆。那些生命里曾经出现的人,一个一个分别,再见或再也不见,总是令人心生怀念,唏嘘不已。
老友有机会重逢,自然不会错过。
因为一次错过,或许就是永别……
孙思邈道:“那你便在此处稍候,吾去去便回。”
袁天罡摆摆手:“速去速回。”
孙思邈颔首,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又站住问道:“听闻房俊最近正在编撰全新的《物理》一书,以为将来书院之教材,与以前那本有所不同,更为深奥一些,是否要老道讨要一本,于你一观?”
“《物理》?”
袁天罡有些意动,雪白的眉毛挑了挑,单从房俊那番水汽之变化便可知其在格物一道的确成就非凡,能够洞悉万物之奥妙,他所编著的《物理》,定然包含了更多的格物知识,令人心痒难挠,急于一观。
不过转瞬之间,袁天罡便摇头道:“那小子不当人子,人品低劣,能有什么能耐?纵然编著成书,想来亦不过是哗众取宠、标新立异,没什么真本事,不看也罢。”
孙思邈摇头苦笑道:“你说说你,一百多岁的人了,跟一个娃娃置气,这些年的修行都修到狗身上了?罢了,随你。”
转身出门而去。
袁天罡冷哼一声,对孙思邈的话语不以为然。
这前脚刚刚吵了一架,差一点动手,后脚便上赶着去“求”一本《物理》回来观摩,那得多丢人?
李淳风那傻徒弟跟房俊关系不错,又是个痴迷于格物、术数的,既然房俊编著成书,李淳风想必定然会讨要一本加以观摩学习,自己找个时间去李淳风那里看看不就行了……
第二十六章 危机()
将孙思邈礼让入马车,房俊吩咐随行的部曲,令其打马先行,先去皇宫递个口信儿,然后才蹬车,陪着孙思邈一路出了终南山,进了长安城。
程处亮事先也已派人通知家中,马车到了卢国公府门外,早有卢国公府的亲眷、仆人候在门口,孙思邈一下车,便迎入中门。
程咬金亲自在中门内迎候,上前施礼相见,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尽管明知人家孙思邈是看在房俊的面子上才能登门诊治,却也要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房俊在门口吩咐跟随的部曲家将,令他们站在门口,若是有人求见孙思邈,悉数挡驾。很多达官显贵求着孙思邈去给亲朋诊病,却请不动这尊神仙,此刻闻听前来卢国公府,想必会追上门来,欲求一见。
孙思邈看着他的面子前来给清河公主诊病,岂能再因此受到旁人骚扰?
房俊与程家关系非比寻常,可说是通家之好,拦阻旁人求见孙思邈这等得罪人的事,当仁不让的揽下来。
程咬金拍拍房俊的肩膀,并未多言。
都是聪明人,程家此番领受房俊的人情,算是大发了……
众人簇拥着孙思邈来到内宅,都留在中堂暂坐,程处亮因着孙思邈去了后堂诊病。
程咬金抬手请房俊饮茶,感激道:“今日之事,老夫领受二郎恩情,定有后报。”
房俊不以为意:“伯父这话可就说的远了,您与家父数十年交情,晚辈与处弼更是情同手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恩情不必挂在嘴上,程咬金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便不再言语此事,而是笑问道:“听闻薛仁贵意欲谋求安西都护府司马,可是二郎的意思?”
房俊道:“确实如此,薛仁贵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且身先士卒、威望卓著,留在右屯卫中实在是屈才。此番右屯卫回京,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再也难有外出征战之机会,如此骁将,焉能因吾而投闲置散?眼下西域不靖,西突厥趁着帝国兵力尽皆东倾之时搞风搞雨,郭孝恪轻敌冒进身死兵败,使得西域大好形势化为乌有。固然英国公率军横扫西域诸国,到底也不复之前的稳定态势,正是兵荒马乱之时,该当薛仁贵这等骁将一展身手。”
程咬金呵呵一笑,颔首道:“薛仁贵确实不错,胆大心细,有名将之风,放在西域正好可以砥砺一番,若是有所长进,往后可堪大任。二郎这识人之能,老夫深为钦佩,哈哈。”
二人互视一眼,心意相通。
房俊笑道:“伯父才是胸襟广阔、任人唯才,小侄望尘莫及。”
既然得了程咬金的许诺,薛仁贵出任安西都护府的司马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程咬金如今虽然在军中没有多少实权,但毕竟身份资历放在那里,他说一句话,谁敢忽视?
最重要是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影响力,放眼朝堂,还真就没有几人比得上……
当然也是薛仁贵自己争气,漠北一战,薛仁贵充当先锋一路狂飙突进,而后又与薛万彻联合起来清剿铁勒诸部残兵,功勋卓著将星闪耀,早已入了李二陛下的法眼。
有房俊的提请,再有程咬金的配合,又有李绩的首肯,虽然旨意未曾颁布,却几乎不会再出任何意外。
未等房俊喜悦之情稍减,程咬金又道:“昨日薛万彻向陛下觐见,恳请赴任营州都督,率军扫清辽东贼寇,为陛下东征之先锋,陛下尚有犹豫,还未予以回复。依二郎之间,薛万彻能胜任否?”
房俊顿时一愣。
这什么意思?
若说薛仁贵救人安西都护府司马之事,算是程咬金投桃报李小小的还一个人情,那么将薛万彻请求就任营州都督一事拿出来,可就不只是人情那么简单了。
薛万彻以往乃是李建成的人,后来虽然投靠了李二陛下,却也非是那么情愿,一直未曾与李二陛下走近,游离于帝国权力中枢之外。这两年同房俊打得火热,纠葛深远,早已被视作与房俊一同效忠于太子殿下。
换言之,如今的薛万彻与房俊一样,都是铁杆的太子党。
薛仁贵不过一个小小的杂号将军,影响力太弱,可薛万彻不同,那可是朝中有数的名将!
程咬金这时候提出薛万彻意欲就任营州都督,并且询问自己的意思,是否有心投靠太子?
谁不知程咬金是坚定的皇帝鹰犬?
不管太子是谁,不管谁在争储,就只是一味的效忠陛下,绝不掺和进争储之中,立场非常坚定。
所以现在的程咬金有些反常……
房俊心中惊异,略加思索,试探着说道:“薛万彻固然勇猛善战,但刚烈有余,智谋不足,其实依小侄看来,无论是营州都督,亦或是东征先锋,非伯父您莫属……”
程咬金一愣,旋即笑起来,佯怒道:“臭小子,拿伯父开心呐?伯父这么大把岁数,一辈子尸山血海金戈铁马,老早就腻歪了,这会儿就指望着窝在长安城享受荣华富贵,怕是提不得马槊、上不得战阵咯!”
见到房俊一脸茫然,便笑着低声道:“你以为老夫有心思去争那个功劳?非也。老夫当年聚义瓦岗,后来归顺陛下,便一心一意追随陛下,从不曾蛇鼠两端、摇摆不定。无论是当年玄武门之变,亦或是陛下登基之后,老夫从不拉帮结派,任旁人如何算计、怎样谋划,老夫只是铁了一条心,惟陛下马首是瞻!当然,效忠储君,亦是臣子之本分,却要有所保留,只需立场明确即可,万万不能予人口实,否则遗患无穷。”
房俊顿时一震,悚然而惊!
这番话算得上是程咬金掏心窝子的劝诫,你可以效忠太子,甚至可以支持魏王、晋王,但是绝对不能凭借自己的影响力拉帮结派,试图左右储君的归属!
储君之位谁属,只能由李二陛下的意志决定!
除此之外,谁敢插手进储位的争夺,谁就犯了李二陛下的大忌!
自己当初打定主意远离争储的漩涡,后来为何又一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