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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國人的骨子里便有一股奴性,一来逆来顺受,自甘卑贱屈辱贫寒而不自知;二来一朝得势,便以贵凌贱以富凌贫,加倍压迫自己的同胞。
在他看来中国只有两种人:主子与奴才。
以奴性自处的人,得志时是主子飞扬跋扈,表现出兽性的残忍;失意时是奴才,摇尾乞怜,对主子唯命是从,分取吃人的余羹,现出奴的卑微和无耻……
房俊觉得是有道理的。
只是这股奴性来自于何处呢?
不能简单的归咎于元、清等朝代外族入侵肆意凌辱的压迫,不能全都推在儒家的“中庸之道”上头,亦不能说是民族自身便携带的基因,没有人天生就是贱人……
归根究底,还是社会现状造就。
家,是中华民族最独特的思想。
在中國人的思維当中,“家”具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和不可取代的意义,无论贩夫走卒亦或是世家门阀,为了“家”,可以轻易的牺牲掉一切……
趋利避害,乃是动物之本能。中國人在**当道、强权横行连绵五千年不绝之时,默默忍受实是无奈之法。说中國人本分老实、明哲保身、安於現狀、自私懦弱,其实亦是无可奈何,在这个漫长的**社会当中,在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时,实在是无可厚非,难道非得要为了骨气连累家破人亡,才算是英雄好汉?
而自古以来的“奴籍制度”,却将这份“奴性”愈发的深刻下去。
汉晋隋唐以降,“奴籍”是一直存在的,到了两宋之时稍稍缓解,文人地位的提高、寒门士族的崛起使得百姓的思想得到解放,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崖山绝响、神州陆沉,整个民族沦陷于亘古的黑暗之中,那将将兴起的文明便彻底的泯灭在异族的弯刀铁骑之下。
明太祖虽然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可是采取的依旧是高压的政策治理国家。及至明朝末年内阁制度的兴起将民智渐渐解放出来,那一丝丝星星之火即将燎原,却又遭受到异族入侵之残酷统治……
大清入关将近三百年,汉人就在大清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了将近三百年,脊梁断了、骨头软了、魂魄散了。哪怕民國成立了,哪怕抗日勝利了,哪怕新中國崛起了,可是中华民族的腿站起来了,灵魂却还跪着……
“奴性”是一种思想的桎梏,直接导致了中华文明传承的断绝。
如何解放思想、消除“奴性”?
这是世纪难题,房俊这个上辈子的小官僚没能力做得到,甚至找不到准确的方法。
但是他觉得,这应当从培养汉人的担当做起。
消除**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每一个汉人都是堂堂正正顶门立户,这种“奴性”生存的土壤是不是会小得多?
细雨濛濛,微风轻拂,房俊就这么卓立在山路之旁,面色凝肃的思考着这个时代最最博学的大儒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浑然不觉身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慢悠悠的接近,车帘微微掀开,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轻轻挥动,制止了前边的侍卫想要将房俊这个“路人”驱散的打算……
马蹄嘚嘚,车轮辘辘,华丽的马车就这么慢悠悠的在房俊身边路过。
房俊心思飘忽,目无焦距,浑然没有意识到这辆错身而过的马车。
更没有注意到飘荡的车帘后那一张如花似玉的清丽玉容……
房陵公主看着卓立路边的房俊,疑惑道:“这小子犯了什么病,居然淋着雨站在路边?”
马车交错,长乐公主清晰的见到房俊脸上那纠结的美貌、沉重的神情。
微微咬了咬嘴唇,对房陵公主的话语充耳不闻,心中却是奇怪,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才能够令房俊这样才华横溢的年青俊彦这般迷惑?
当真是没想到,看似洒脱不羁的房俊居然也有这般凝重的时刻。
果然男人还是要深沉一些才更好……
*****
晋王李治很烦躁。
长孙家的丧事刚刚完毕,长孙澹刚刚出殡,长孙无忌便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请他过府相会。
李治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舅父这到底是要搞什么,难道就不怕被父皇知道了,猜忌他这位晋王殿下与外臣走得这般近,往来这般频繁?
可尽管心中惶恐,面对长孙无忌的召唤,他又不敢不去……
从小到大,他都很害怕那个笑里藏刀、专门阴人的舅父。
尚显稚嫩的面孔充满烦恼,不停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心中犹豫纠结,委实难绝。
去?
还是不去?
身后环佩叮当,香风缭绕。
晋王妃王氏一身锦绣宫装,娇笑的身子腰板挺得笔直,清秀明媚的俏脸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和威严,脚步轻缓细碎的来到李治身后,伸出纤手揽住李治的胳膊,柔声道:“殿下这是有何难以决断之事?”
李治站住脚步,回头盯着晋王妃那张明媚的脸庞,心中一股郁气凝结翻涌,就待要发怒。可是一想到正是这一具宫装之下的美妙娇躯昨夜尚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带给自己极致的享受,便忍了忍,忍住待要喷薄的怒气,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家中干的好事?”
自从成亲之后,太原王氏便立即与长孙家同进同退,沆瀣一气,将李治架在火上烤……
“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妾家中自然是要站在殿下一边,不遗余力的支持呀!”
晋王妃莞尔一笑,柔声说道。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见到本王奇货可居,便打起了那等绝对不应有的心思?”
李治又不是傻子,王氏与长孙氏勾结在一起所图为何,他岂会不知?
晋王妃笑意盈盈,轻轻扯了李治的手,柔声道:“怎么能说是不应有的心思呢?储君之位虽然已定,但是毕竟陛下春秋鼎盛,事情尚有变数。太子是陛下嫡子,魏王是陛下嫡子,他们两人可以争,殿下这个陛下最最宠爱的嫡子为何就不能也争一争?”
李治有些恼火,气呼呼的甩脱晋王妃的手掌,回到椅子上做好,忿然道:“他们两个皆是本王的嫡亲兄长,他们能争,可是本王如何去争?还有舅父出的那个馊主意,让本王去向太子哥哥挑拨离间,简直是太愚蠢了!太子哥哥仁厚,或许不会多想,但是房俊那厮鬼精鬼精的,焉能看不透本王之用意?”
晋王妃莲步轻移,乖巧的坐到李治身旁,嫣然笑道:“赵国公之用意不正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么?即便那房俊看得出其中的用意,也必然会导致他与太子之间的龌蹉。只要太子断去房俊这一条臂膀,魏王又远在西域,谁就能说得准储君之位不会再次出现变化?”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也算是玲珑剔透,能言善辩。
李治烦躁的拍了拍面前的茶几,欲言又止。
难道要当着晋王妃的面说自己其实就是在害怕房俊?
别人不知道,他李治怎会不知道房俊的性格?换了别人或许就要吃这个哑巴亏,明知道被他李治算计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房俊是谁?
那是长安第一号棒槌!
当初可是敢将齐王摁着揍、追着魏王想要暴揍一顿的存在!
只要以想起房俊以往的辉煌战绩,李治就忍不住哆嗦……
万一房俊那厮凶性大发,不管不顾的追到晋王府来痛打自己一顿,那可怎生是好?就自己这副小身板儿,房俊三拳两脚下来只怕就散架了……
可是想想王妃的话语,又觉得储君之位实在是诱人,或许自己还真就能火中取粟,逆袭成功。
与此相比,即便被房俊揍一顿,也是值得的吧?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 形势复杂()
廊庑前的柳树已然抽出鹅黄的嫩芽,细细柔柔的柳条在微风斜雨之中轻柔的飘拂着,透着一股春的气息。
李二陛下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头戴幞头,英武的面容阴沉似水,高大的身躯笔直伟岸,负手而立,静观廊庑的雨檐串串晶莹的雨水滴落在地面的青砖地上,宛若明珠碎玉,溅起剔透的水花儿。
天色晦暗,小雨淅沥,整座太极宫都被濛濛细雨所笼罩,凄迷静谧,烟雨濛濛,恍若仙境。
李君羡躬身立于一侧,正低声细语的将“百骑司”的奏报秉上。
“侍中魏徵昨日下去至骊山寺庙进香,逗留一夜,今日晌午十分下山,至房家田庄之时前去拜会房俊,经受房俊宴请,午宴甚是简朴。不过随即二人对于房家农庄的学堂教授种田一事有所争执,不欢而散……”
“长孙家丧事已毕,赵国公给晋王府送去请柬,请晋王殿下过府一叙。晋王似乎对此颇有顾虑,在府中盘桓多时游移不定,最终才携晋王妃一同前去赵国公府……”
“与会者皆为关陇集团的核心,琅琊王氏亦有出席……”
说到此处,李二陛下微微蹙眉:“琅琊王氏?”
五姓七宗之中,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本非同一宗族,但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两家亦如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一般向来同气连枝、同进同退,来往甚密。
可即便如此,两者亦是有所区别。
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皆为山东豪族,由于地缘的关系向来唇齿相依,自然无可厚非。可琅琊王氏侨居之后便一直在金陵定局,势力尽在江南,与太原王氏所在的关中相距甚远,利益述求亦是大有差别,何以琅琊王氏会出现在这等重要的宴会之上?
李君羡点头道:“正是,出席的乃是大儒王雪庵之弟王雨庵。”
李二陛下点点头,啧啧嘴,好像愈来愈有意思了。
据他所知,这个王雨庵与房俊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出席关陇集团的宴会,房俊是否知情呢?
李君羡禀告完毕,束手立于一侧,静候吩咐。
李二陛下想了想,轻轻摆手,李君羡便告退。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将眼前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其中,涤净尘埃,洗刷一新。
可李二陛下心中却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长孙无忌接连受挫之后,居然将目光盯上了稚奴?!
这让李二陛下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纠结。
对于长孙无忌的投机行为,李二陛下恨不得此刻就将他召至面前痛斥一番!你儿子还得我儿子瘸了腿,更害得我闺女花儿一样的年岁便独守空闺,现在还要再去蛊惑我最钟爱的稚奴?
可是说到底,稚奴是他最小的嫡子,成亲之前甚至跟自己一直生活在宫中,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远远超过他的几个哥哥。
是要彻底断绝长孙无忌的投机心理,还是给稚奴一个机会?
李二陛下看着濛濛细雨,心中纠结,委实难绝……
*****
东市。
细雨绵绵,平素商贾云集、兴盛繁荣的景象不再,这座宏大的集市难得的沉浸在细雨之中,多了一份安逸,少了一份喧嚣。
然而隐藏在平静景象之下的,却是渐起的暗涌!
郧国公张亮的侄子因为打架被罚了一笔巨款,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儿子因为涉嫌谋杀被扣押在京兆府大牢,直到长孙澹出殡之前一日才放出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使得京兆府的威严日盛一日,使得房俊的名声如日中天!
放眼京畿,谁敢跟房俊那个棒槌作对?
更何况人家现在不仅是京兆府的一把手一手遮天,更手握皇帝和三省六部共同授予的大权!
然而利益当前,总归是有那么一些人被蒙蔽了心智,想要虎口拔牙……
张慎铁修养多日,身上的伤势渐好。
不过上次被京兆府整的太惨,更被叔父来信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时日以来不管長安城中如何风卷云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商铺之内只管看家护院,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说句实在话,他也有些被吓到了。
本以为叔父张亮乃是一朝国公,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在長安城內即便不是横着走,得罪不起的人也只是有数的那几个吧?谁曾料到这京兆府是真的狠,不管不问将自己捉拿进了大狱,硬生生勒索了一笔天价的罚金,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张亮。
長安城的水有些深……
张慎铁鲁莽归鲁莽,却不是真的傻,明白叔父在長安的地位并不如预想之中那般高高在上,有些人是叔父也得罪不起的,比如长孙无忌;有些人则是未得到叔父的授意不能去得罪的,比如京兆府的那个房俊……
这让张慎铁有些郁闷。
分明是千里投奔叔父,想要在長安城创下一番名头让叔父见识到自己的能力,而后能够给自己举荐了一官半职也尝尝官饭的滋味,可哪里料得到長安城这潭水太深,大鱼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