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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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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济之不愧是名门之后,一入院中,虽然处处不见奢华,但细节上却每每独具匠心,让人丝毫没有突兀或是不适的感觉,仿佛便像之身于旷野自然之中。

    比之冯昂之流,府中虽然奢华尽显,却是透着浓浓的暴发户气息,给人以单调纯粹的华丽堆砌之感。

    裴济之宴饮宾客的厅堂须经过一片回廊,入门之后秦晋才发现,两位陪客早就端坐其位了。

    裴济之才赶忙上前为秦晋介绍着陪客的身份。

    他首先指向了左手边靠近主位的一名儒衫中年人。

    “阳武韦侍郎。”

    中年人则赶忙起身,躬身施礼道:

    “下走韦济,久慕中郎将大名,不想今日终于得偿一见真容,幸甚,幸甚。”

    随即,裴济之又指着另一位陪客。

    “越州严正文,诗词歌赋样样均是翘楚。”

    秦晋心下恍然,也许这个严正文没有官职,裴济之为了不使他丢面子,才极力夸赞他的诗才。

    于是便虚应客气了一句。

    “久仰久仰!”

    “下走越州严维,见过中郎将。”

    很显然,正文是严维的字,只是看起来,这个严维比之韦济,却是少了些应酬的兴趣,似乎是碍于主人的面子,才不得不虚与委蛇。

    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虚应场面,秦晋最是没有兴趣,但既然来了,便捏着鼻子应付一阵吧。

    宾主落座之后,裴济之才笑着道了一声:

    “开宴!”

    立时便有侍女陆陆续续的端上了各种秦晋叫不上名目的珍馐佳肴。

    “中郎将可能有所不知,这两位都是当世赫赫有名望的大诗人,不能小觑了呦!”

    裴济之的话很突兀,秦晋便不由得眉头微皱,他何曾小觑过任何人?这么说,倒像自己轻视了陪客一般,这厮究竟是来宴请自己,还是特地让自己难堪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郎将出糗时() 
对于盛唐诗人,秦晋从未听过韦济与严维之名,只有李杜等人却是如雷贯耳。既然这两位都是陪客,秦晋自然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又从座榻上站了起来,冲二人躬身道:“久仰二位大才!失敬,失敬!”

    很明显,裴济之的失言,令两位陪客也很是尴尬,严维有些窘迫的摆手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韦济则从容道:“中郎将军中干才,新安大破叛逆贼兵,又生俘叛军主将崔乾佑,实乃出将入相之才啊,倒是韦某一介虚名,汗颜,汗颜。”

    裴济之哈哈大笑起来。

    “韦兄说的好,中郎将军中干才,来来,诸位干此一爵!”

    若说这裴济之也当真会附庸风雅,就连酒菜器皿都是仿古的风格,寻常宴饮不过是酒盅酒碗,而他却摆出了酒爵,也是令人一奇。

    这段小小的尴尬很快便掀了过去。

    席间,裴济之偶尔会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倒是韦济其人,颇会调解气氛,每每都将众人情绪调动的恰到好处,既没有让不善言辞的严维有尴尬之感,也让初来乍到的秦晋顿生宾至如归之意。仿佛韦济才是此间宴会的主人,裴济之不过是个放浪不羁的陪客而已。

    话说回来,韦济的确是个合格的陪客。只想不到裴济之这种酒囊饭袋居然也能结交到此等人物。于是,秦晋便也稍稍收起了对裴济之的轻视之心,有一种人,生就是大智如愚,万一此人果有过人之处呢?

    耳热酒酣之时,秦晋对韦济与严维的经历也在言谈中多有了解。这个韦济果然是名门之后,身为前宰相韦嗣立的第三子,本人又做过户部侍郎,经历也算是中规中矩。只可惜去岁不知如何惹恼了宰相杨国忠,才不得已赋闲在家。

    说到官场的不得意处,韦济面露出无限寂寥之色,很显然,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而这时,秦晋也就多少有些了然,也许韦济与裴济之交往,没准便是打算走霍国长公主的门路,再度出仕。

    官场巴结原本就不足为奇,秦晋对此早就司空见惯,就连先世的许多先贤大才,出仕时也有很多是靠人引荐,才得以一展长才的。

    至于严维,则普通了许多,他在越州也算小有文名,得了刺史的引荐,一心想入京为官,不想官场现实与之想象的差距太大,至今却是仍旧在苦苦求索的路上。

    但有一点,两位陪客,无论韦济或是严维,对自己的失意和不得志,从无一字一句的掩饰之语。这在秦晋看来,于当世之时,又是难得的真诚了。

    要知道,世人最好面子,肯于在第一次见面的生人跟前自揭其短,仅此一条,便让秦晋好感大增。

    话题一转再转,不知如何,便又转到了时下的局势上。

    只听韦济慨然一叹:

    “安贼逆胡虽然逆时逆天,然则搅动半壁天下大乱,却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

    秦晋暗道: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从此以后,唐朝彻底一蹶不振,华夏大地不是被内乱折腾的奄奄一息,便是在外族的铁蹄下忍辱偷生,直到六百年后,才有个叫朱重八的放牛娃重振华夏声威,然则比起盛世大唐的天可汗,却也相形失色了。

    以前,秦晋从未如此审视过。现在细细数来,得出的结论却令人极为沮丧。华夏大地自安史之乱以后,竟再不复万国来朝的盛况了。

    不过,这话却无法对外人言说了,否则不被人当做失心疯才怪。

    “哎!韦兄此言差矣,安贼不过一介跳梁小丑,哥舒老相公坐镇潼关,岂会让他讨了便宜去?只要再用上七八年,何愁不复旧日盛况!再说,现在你我不仍在盛世之中吗?”

    韦济摆手笑了,却不与之争论,只举爵一饮而下。

    一直甚少说话的严维却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事频仍,自有相公们操持。我等白身,便今日有酒今朝醉,岂不畅快?若有朝一日登堂拜将,哪里还有这等悠悠快活的机会了?”

    说罢,也是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这种说法却也让秦晋眼前一亮,的确,世人虽然都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不在其位之人纵使有千言万语,终不过是纸上谈兵。只有真正的一肩挑起这幅担子的时候,才有了议论处置的资格。而到了那时,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挥斥方遒?只怕是要日日殚精竭虑,谨小慎微了。

    想到这些,秦晋不禁老脸一红,他本人便常常不自量力,而又总是纸上谈兵。

    却听裴济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哈,正安兄此言甚合我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大好的风景岂能终日蹉跎了!”

    说到此处,裴济之忽然又将脸扭向了秦晋。

    “中郎将从新安来,又与叛军交过手,不如说几桩杀敌的快意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当即击掌道:“如此甚好,请中郎将一说!”

    秦晋暗叹一声,裴济之生在官宦之家,长于妇人之手,从不知战争的苦难一面,却只从书中得来的只言片语里,便一厢情愿的认为着,所谓战争不过是,战场杀伐,快意恩仇而已。

    “如此便说一桩,以祝酒兴!”

    他强忍着性子,便讲述了在新安如何火烧皂河谷的经历,一战烧死杀死胡兵上万人,听的众人是热血沸腾,击掌喝彩。

    的确,敢以区区千余团结兵,能一战杀精锐之敌上万,这种战绩就算兵家先辈复生,也不敢保证能够竟全功。

    韦济与严维都是由衷的为此击节叫好。

    笑过一阵之后,裴济之又意犹未尽的说道:

    “今日兴致如此之好,不如诸位赋诗应和以为如何?”

    韦济与严维立时便收声了,裴济之这话大有揭人短处的意思。世人大多只知道秦晋是带兵的武将,是个粗人。让一个不学无术的粗人来作诗,岂非当着矬人说短话吗?

    韦济刚想将话题转过去,裴济之却似笑非笑的瞧向了秦晋。

    “中郎将以为如何?”

    秦晋欠身道:“诸位都是诗才翘楚,秦某还是藏拙的好!”

    但裴济之似乎有意要捉弄秦晋,紧追不放。

    “哎,听说中郎将去岁进士登科,可莫要谦虚呦!”

    此言一出,让韦济与严维都大吃一惊,他们对秦晋的经历都不甚了了。虽然这年头的进士没甚地位,就算中了状元也仅仅能在京畿县里做个县尉而已。但是却有一点,时下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科主要考的就是诗词歌赋,如果但凡没有天赋,就算考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得中,因此才有五十岁登科仍为少进士之语。

    此时若格外露出惊诧之意,那就是对客人的不敬。韦济与严维虽然都心下惊讶不已,却全都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裴济之如此也是一时兴起,以前他虽然知道秦晋是去岁的进士,但却从未见过秦晋有只言片语的诗赋流传于世间。偏巧,前些日子他便遇到了一位曾与秦晋同榜的进士,说起秦晋登科及第,只有“侥幸”二字评语。

    秦晋那位同榜的进士,评价起来还算公允,若说秦晋的明经功底自是不同凡响,于诗才禀赋上,却是差强人意。

    因此,裴济之便要看看,传言究竟是否为真。

    “诸位,莫要推辞了。”说罢,他又指着身边的侍女道:“还不摆上笔墨?”

    既然裴济之点明了秦晋的进士登科的身份,韦济与严维便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同声应和,悉听尊便。

    裴济之洋洋得意,起身离榻,在屋中踱了一圈,又一拍脑门道:“不若便以‘春’为题,如何?”

    韦济道:“甚好!”

    论起诗作,韦济也好,严维也罢立时都显露出了异乎寻常的自信,显然这对他们是甚为拿手的。然则,秦晋却是心下不快。

    秦晋中得进士,那都是原本的秦晋应考所得,与他本人可没有半分干系。他虽然继承了原本秦晋的记忆,却没能继承下诗词禀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苦于裴济之有意为之,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不好搅了气氛,然则他的耐心正在被一点一滴的消磨着。

    只见韦济与严维各自思量一阵,便有诗句脱口吟诵,虽然都是些芳华嫩草,春色嫌晚,庭树飞花等寻常词句,听来也自有一番味道。

    韦济率先提起笔来,但见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眨眼的功夫便写就一篇。一旁的严维也丝毫不逊于韦济,笔下沉稳……

    “中郎将,如何还不动笔?”

    裴济之笑意盈盈,目光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彩。

    见这厮有意捉弄,又如此紧逼,秦晋便彻底恼了,好歹他也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何苦如此戏弄?便大踏步上前来到为他准备好的条案前,提起笔来半晌,又不知道如何落笔。

    恰在此时,厅堂的屏风之后却传来了一阵老妇人的咳嗽之声。裴济之听罢,立时就哆嗦了一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宜托风尘() 
正提着笔不知如何是好的秦晋也听到了正堂屏风后的咳嗽声,依稀可以辨认出应该是出自一名妇人之口。但见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挂在脸上的裴济之,此时又换成了半是尴尬,半是心虚的古怪之色。

    至此,秦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本就不愿意和这些无所事事的贵戚子弟们虚应故事,现在见裴济之行事又如此的不靠谱,便已经生了离去的念头。忽而心中一动,捏在手中的笔便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两段文字。

    写罢,弃笔,起身,冲裴济之拱手道:“军中琐事繁冗,秦某先走一步!”

    说这话时,他已经带上了火气,试问被一个纨绔浪荡子特地叫来奚落耍弄了一通,总不能再好言好语的陪着笑吧?秦晋自问做不到这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哎,这宴席刚刚开始,中郎将何故便走了……”

    秦晋哪里还理会得裴济之的呼唤,昂首大踏步离席而去。

    陪客的严维连连搓手,脸上随露出了急色,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韦济则施施然起身,对裴济之一揖。

    “裴兄不必着急,某待裴兄送一送中郎将。”

    这时,裴济之才变了脸色,连不迭道:

    “如此,如此有劳韦兄,万勿使中郎将记恨于我呀……”

    韦济却轻轻一笑。

    “中郎将有胸襟,岂会因为宴席龃龉而与人结怨呢?裴兄大可不必忧虑!”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裴济之将信将疑,见韦济说的如此笃定,也就稍稍有些放心。

    韦济随着秦晋前后离去,一场酒宴不欢而散,严维便觉得再坐下去已经不合适,也跟着起身告辞。

    眨眼间,原本还热闹非常的会客厅堂便只剩下了裴济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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