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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的滋味让人望而生畏,还有哪个敢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唤醒天子呢?
高仙芝却不怕,也不能怕。
“圣人,圣人?”
又低又慢的唤了两声,卧榻上酣睡的天子竟然毫无反应。情急之下,高仙芝便伸手去拉天子,恰在此时天子苍老松懈的眼皮张开了。高仙芝的手边触电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慢慢的疲倦与伤神。
“高卿何事如此事态?”说着,李隆基又一甩袖子,挥退了立在殿中的一干内侍宫人。很显然,他也清楚,如果不是有紧急军情,高仙芝也不至于亲自动手欲唤醒自己。
“圣人,秦晋入宫了!”
“谁?”
李隆基腾的一下从卧榻上直起了身子,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
“秦晋!”
在天子疑惑的目光中,高仙芝便将秦晋入宫的前后事体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然后就将烫手的山芋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手上。这并非是高仙芝不敢承担责任,试问天子命运,又有哪个敢于擅自决断?恐怕除了天子本人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于做出决断了。
高仙芝偷眼观瞧坐于卧榻上沉思的天子,此时的天子与往日的雍容仪态直有天上地下的差别,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已经是花白一片,面部的颧骨也高高隆起,皮肤松懈的堆满了褶皱就像去了皮的胡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高仙芝实在难以将面前的这个干瘦老者与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平天子联系在一起。
良久之后,大唐天子李隆基忽然说道:“”让他来见我!
如此不咸不淡的反应,以及天子的安排,都让高仙芝暗暗吃惊。只不知天子要见秦晋意欲何为?是要报复泄恨,还是别有目的……
事已至此,高仙芝只能听从天子的安排,命人将秦晋押来天子便殿。
低头沉思间,李隆基又突然问道:
“高相公如何看待此事?”
“此计若成,圣人便可一举定难堪乱。然则,臣以为,秦晋其人不足轻信,还望三思!”
高仙芝的回答虽然委婉,但也清楚无误的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对于秦晋提出的谋划,他是很看好的。但问题的关键是,秦晋其人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究竟如何决断,须当天子乾纲独断了。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秦晋被推搡着进入了便殿。
秦晋来往此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然而似今日这般被捆绑着进来,还是第一次。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坐在卧榻之上的李隆基却叹了口气。
“你还认朕这个君父吗?”
这句话问的很是暧昧,仿佛只要秦晋答应了一声,前事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秦晋自然不能将对高仙芝的那一套说辞在说给李隆基听,虽然是实话,但他也知道断不可讲。而李隆基关心的也并非他兵变的初衷与真相,而是他此时此刻的态度。
“臣罪当诛!”
这是一句臣下最惯用的请罪之辞,正好答复了李隆基的问题。
李隆基的声音倏忽间转冷。
“你是该死!朕将你从县尉这等蕞尔小吏擢拔为神武军中郎将,你不但不思报效,还拥兵自重,发动兵谏,威逼君父,你说说,纵使朕是铁石心肠,又岂能不心寒?”
秦晋默然不语,李隆基说的没错,自从他来到唐朝。李隆基对他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提拔重用,虽然也多有猜忌压制之举,但那毕竟都是帝王心术下的驭臣之道,说到底,李隆基待他的确不薄。因此,李隆基说他心寒,也不为过。
“朕,最后再相信你一次。”李隆基一甩袍袖,陡然从卧榻上站了起来,在殿中缓缓的踱着步子。
转折来的太突然了,秦晋也好,高仙芝也罢,俱是被李隆基的话惊得一愣。明明前一刻还在数落责怪,可突然间话锋一转,竟直入正题。
震惊之下,高仙芝的身体下意识的松懈了下来,不知何故他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而真正激动的则是秦晋,他以身犯险,所求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
秦晋刚要表态,李隆基却又继续说道:
“想必太子也是有苦衷的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入太极宫()
延政门,龙武军驻地。大将军陈玄礼百般滋味在心头。太子亲自驾临,三言两语间,便让他顶不住压力彻底放弃了观望。而在放弃最后观望的时刻,也等于他将兵权拱手相让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作自受的成分。
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谁又能料得到,就是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陈千里,竟先反了自己,又再反了秦晋。听说陈千里本人在埋伏秦晋一役中也身负重伤,这不能不说是天道往复。
直到陈千里身着武弁服出现在龙武军中时,他又不免暗暗失望。很明显,太子身边没有知兵的人,李泌虽然名声在外,也只能于权谋诡计上多有帮助,若说能够在兵事上可以倚重的人,也只有陈千里了。
陈千里现在虽然身为长史,风头与手中的权利,却都已经有了隐隐然盖过他这个大将军的势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千里在关键时刻站到了太子的队伍里,而恰恰太子身边又没有足可以倚重的知兵之人,只能说此人惯常于审时度势。在彻底与秦晋决裂之后,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在陈玄礼的心里,陈千里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富贵险中求,从背叛自己到背叛秦晋,也许有一天,只要筹码足够大,只怕背叛太子也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陈玄礼知道,一旦太子顺利登基,他的官场生涯将走到了尽头,而风头正劲的陈千里也许就会取他而代之。但他并不像继续反抗了,现在所作所为,只求将来能有个善终,不累及亲族家人,便已经足够。
所以,陈玄礼并没有做明里暗里的那一套,而是全力配合李泌部署兵力。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陈千里因何只在军中露了一面后,便再不出现了?军中各种事宜,居然都是李泌一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
这种想法也只是在他的心里一带而过,陈千里的境况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只求平安二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先生,陈长史的伤情究竟如何?短时间内能否在出面视事?”
太子李亨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忧虑。现在,他所能倚重的知兵之人只有陈千里一个人了。
“陈长史性命无虞,却须安心静养。殿下放心,外事有臣在。”
“性命无虞就好,不知先生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这一日功夫,于李亨而言变动太大,先是秦晋意图不轨,被陈千里识破,狙击不成反身受重伤。这次内讧对他的惊吓不小,如果有个万一,目前所取得的一切都将成为镜花水月般的泡影。
“强攻南内,胁迫天子禅位!”
李亨面色稍变。
“陈长史不是说过,如果这么做,势必会广为树敌……再说,以子迫父,千百年后,史家又会如何编排于我?”
李亨的担忧出于多种方面,一则有着陈长史卧榻养伤之前的殷殷嘱咐,二则是怕落得个弑父的坏名声。如果一旦强攻兴庆宫,战乱之下谁又能保证,天子会平平安安的放弃抵抗?
李泌却冷笑道:“陈长史是念着天子的旧情,不肯做的过于决绝。然则,殿下可曾想过,如果太宗文皇帝当年不立下决断,于玄武门前射杀兄弟,逼迫高祖禅位,焉有后来的贞观大治?如果当今天子不是果断以两次政变扫清所有政敌,杀太平公主,囚禁睿宗皇帝,又焉有开元天宝的大唐盛世?”
李亨默然不语,李泌却语速加快。
“史书从来只由胜利者书写,史家也只会为胜利者讳。只要殿下登基之后,能够廓清朝局,平定安史乱贼,重振大唐雄威。千百年后,人们只会记得中兴大唐的一代雄主!”
登基之语使得李亨怦然心动,他战战兢兢做了十几年太子,等的就是这一刻。然则,这一刻于他而言,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好!就依先生之言!强攻南内!”
李泌面露喜色,在此之前,他就怕太子瞻前顾后,不敢决断,现在看来,倒是自己低估了太子。
“殿下英明!”
大礼一躬之后,李泌正待离开,去安排攻城事宜。李亨却又将其唤住。
“先生以为,秦将军突施暗算,暴起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李亨至今仍不肯相信秦晋会坐下这等蠢事,他也不愿相信秦晋会背弃于他。
李泌心下冷笑,情知太子又犯了心软的毛病。
“殿下何其糊涂!悍将权臣皆在一人之身,于殿下而言,又何异于猛虎居于卧榻之侧?”
李亨心下悚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李泌也不再多言,又是深深一躬,拂袖转身离去。
太子李亨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安定心神,强攻兴庆宫的时间定在今夜子时,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坐上那梦寐以求的宝座。这一刻他盼了十几年,然则真的等到了这一天,他竟生不出半分的欣喜与兴奋,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怅然若失。
……
天色渐晚,兴庆宫通阳门缓缓敞开了一条缝,一行五人做贼一般,自漆黑的门洞中快步走出。宫门外早有人准备好了战马,五人分别扳鞍上马,其中一人动作稍显迟缓,上马的瞬间,包裹严实的大氅里散落出一缕花白的头发。
远处马蹄声阵阵,似闷雷滚滚而来。
“乱兵来了,快走!”
五人五骑,打马加速,途中又与数十骑回合,一路狂奔直奔皇城安上门而去。
神武军中郎将便在这数十骑中,大队人马已经被他派往了西垣金明门往永嘉坊兴庆门方向而去,以迷惑太子的人。而他则护持着天子悄悄出了兴庆宫,赶往太极宫。
太极宫毕竟与兴庆宫不同,玄武门可直通长安城外的西内苑,出了西内苑就是一片坦荡的渭水平原,就算形势不利还有谁能拦得住天子?
秦晋催促胯下战马加速,在抵达皇城,抵达太极宫之前,仍旧不能放松警惕,前面最艰难的九十九步都走过去了,千万不能在这最后一步上栽了跟头。他望了一眼驭马狂奔的天子李隆基,看似垂垂老矣的天子竟然身手不减当初,熟练的控制着胯下的良驹。
虽然老迈不堪,李隆基仍旧以他惊人的毅力和熟练的马术,稳稳的奔在了大多数人的前面。
见此情景,秦晋暗叹,不得不承认,对于天子而言,李隆基的确要胜过其子李亨太多。只可惜英雄迟暮,也难再有作为,李亨虽然比不上乃父,却是李隆基诸多儿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了。
然则,经此一役之后,李隆基只要重掌大权,李亨的下场便可以预见了。而大唐也许将要迎来一位更年轻,资历更浅薄的太子。这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在以往,秦晋还觉得李隆基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仅仅通过今日的决断选择,他就明白了,老迈的天子并非其实难副,如此果敢决断,岂是常人能够企及的?就算他本人与李隆基易位而处,敢于仅仅只带了四名内侍就跟着一日前还兵变造反的乱臣叛将离开兴庆宫吗?
秦晋不知道答案,他纵然敢于豪赌,也终究是个会兴奋,会害怕的人。
一行人披星戴月,堪堪进入皇城安上门,却见内监景佑早就领着一众宦官候在门里。
目下,皇城还在神武军的控制中,虽然还算安全,但只要龙武军倾力一击,以神武军那丁点人马也将陷入首尾难顾的危险境地,所以当务之急,在接到了天子之后,便应全面收缩,防守太极宫。而太子的人并不知道天子已经离开兴庆宫,就让他们在兴庆宫外死缠烂打吧,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太子接手龙武军以后,已经有了强攻兴庆宫的打算。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兴庆宫内等着的,只有高仙芝和以作最后抵抗的宫中宿卫!
“奴婢等迎接圣人来迟,护驾不利,死罪!”
“尔等何罪之有?抬起头来!”
借着熊熊的火把光芒,李隆基看清了马前跪倒的宦官面目。这是边令诚的假子,内监景佑。景佑其人给他的印象不错,却想不到竟也与秦晋勾连到一起了。
“景佑,是你吗?”
“正是奴婢!奴婢因罪被发配到了太极宫,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圣人天颜了,想不到,想不到……”
说着,景佑的声音竟哽咽了。
李隆基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