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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让卫伯玉没料到的是,杨国忠在帅堂内坐定以后反而沉吟不语了,看模样就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如此态度变化,心思莫测,反倒更使他心中惴惴不安了。
杨国忠居中而坐,卫伯玉则小心翼翼的坐在杨国忠的左侧。两个人距离很近,却一直没有交流,杨国忠仍旧一言不发,甚至目光还时而在卫伯玉的脸上游弋。一开始,卫伯玉还试图没话找话以缓解尴尬,但杨国忠似乎压根就不想与之对话,反而使得他更加尴尬。
帅堂之内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之声,原本有两个随从甲士也早就被杨国忠撵了出去,卫伯玉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杨国忠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左右的游弋着。这使得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与之有目光的接触。
时间就如此一点点的过去,虽然可能仅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但在卫伯玉的感觉中,竟好像过了整整一年。
“卫将军,今日的事,你还有什么解释吗?”
杨国忠突然说话了,这反而让卫伯玉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不怕杨国忠不说话,哪怕是训斥痛骂也比这令人彻骨生寒的沉默要好。
“卑下知错了,杨相公再给卑下一次机会把,卑下绝不会再犯……”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犯?”
杨国忠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卫伯玉不及思考他的语气,连不迭的点头,以表示自己的顺从。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凭什么让杨某再相信于你?”
杨国忠余怒未消,他曾亲口叮嘱过卫伯玉,不要在这件事上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可这个夯货偏偏鼠目寸光,明知不许却仍旧做了,还真不是条让人省心的狗。
“卑下,卑下不,不吃屎了,相公让卑下咬谁,卑下就咬谁,不,不让咬谁,就不要谁……”
卫伯玉卑躬屈漆的谄媚模样让杨国忠禁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朝中为官近十年,也见过不少阿谀谄媚之徒,但向卫伯玉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个。
但这也让人新鲜的很,朝中绝大多数官员不是大族出身,就是读书科举入仕的,就算处境再不利也不会甘心自称走狗的。而卫伯玉不同,他就是从草莽中一步步升到兵马副使的陇右疲民,哪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
没了脸面上的顾忌,做事反而能够放开手脚了。
“好,卫伯玉,希望你能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如果再在不恰当的时候咬了不该咬的人 ,或者该咬人的时候,又爱惜那一嘴的狗牙,可别怪杨某翻脸无情!”
“卑下一定谨记,一定谨记!”
杨国忠的话虽然说的刻薄难听,但在卫伯玉听来却有如天籁之音,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刻薄相公竟雷声大雨点下的了结了此事。
“长记性就好,知道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吗?”
卫伯玉毕恭毕敬。
“相公不说,卑下不敢问!”
杨国忠冷哼了一声。
“早如此乖巧,某又何必连夜到你这军中来?实话与你说吧,某这番话说了出来,你就知道自己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的行为是何等的愚蠢。”
卫伯玉哪里还敢狡辩只一连声的附和着,杨国忠是掌握着他前程的人,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根本就不敢再有半分的忤逆之举。
“圣人有意在北衙之外再成立北军,某推举了你为将!”
“北军?”
杨国忠说的慢条斯理,可在卫伯玉听来确如响鼓重捶,北衙三军之外再成立北军,其中深意不言自明。卫伯玉喜出望外,转而又患得患失起来。
“卑下蠢如猪狗,险些坏了相公大事,不知,不知卑下的愚蠢行径,可,可是影响了……”
卫伯玉问的吞吞吐吐,又焉能逃过了杨国忠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担心之所在,无非是怕这北军将军的人选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去。
“好好干,只要你够令行禁止,不再擅自行事,前途将不可限量,区区一个北军将军又何足道哉?”
卫伯玉连忙再次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相公栽培之恩,卑下无以为报,只得效死……”
杨国忠却将他表忠心的行为打断而来。
“先不急着表忠心,杨某从来不看人说什么,只看人做什么,你如果做的好,某自然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说到此,杨国忠停顿了一下,又将话题引回了北军。“北军的招募不从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抽调一兵一卒,全部由关中良家子弟中征发招募,规模嘛,初步定为十万人!”
十万人?
卫伯玉再次震惊了,十万人的规模比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的总和还要多二倍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北军将军的分量可比自己想象中要重的多了。一念及此,卫伯玉又禁不住懊悔,如果早知道杨国忠会对自己委以北军将军的重任,又何必得罪了秦晋去做那恶人,为难神武军呢?
但不论如何,好在杨国忠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他,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卫伯玉的兴奋还没持续了一刻钟,杨国忠就又是一盆冷水狠狠的浇下。
“听说你是哥舒老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
杨国忠这句话问的直白露骨,只等于在逼问卫伯玉,他和哥舒翰的关系,以及对哥舒翰的态度。
卫伯玉虽然没有底线,但却不是蠢货,知道杨国忠与哥舒翰向来不和,哪里敢再和哥舒翰攀关系,是以正色说道:“卑下在哥舒翰麾下卖命卖了十几年不过才是个兵马副使,相公一夜之间就将卑下提为龙武军将军,又在一夕之间将卑下提为北军将军。卑下只认相公,而不知还有别人。”
听罢卫伯玉这一番剖白,杨国忠满意的点点头,他才不管卫伯玉是否真心,他只让卫伯玉明白,跟着他干才能有前途,跟着他干才不会有性命之虞,否则鼠首两端,意欲脚踩两只船,换来的只会是无法承受的灾祸。
“这几日你就等消息吧,三日后政事堂就会正式颁布征发百姓入北军的政令,到时候可不能出了纰漏,知道吗?”
这个卫伯玉虽然能打仗,但在杨国忠的眼里,显然没有杜乾运那么靠谱。但是,他也知道,杜乾运早就变节巴结上了秦晋,怎么可能再将这厮找回来呢?倘若如此,只能使他丢尽了颜面。
杨国忠收敛心神,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卫伯玉,一摆手道:“起来吧,归坐!你要知道,秦晋离开长安,就再难有所作为,这种时候和他为难没有半分好处,而且只会将他推向敌人一方。”
卫伯玉糊涂了,一时间想不清楚,杨国忠这句话中的敌人究竟只得是谁,但他也不会蠢到口无遮拦的去问。谁料他不问,杨国忠竟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秦晋走了以后,鱼朝恩已经有意无意的站在杨某的对立面上去了,你心中要先有个谱,明白吗?”
杨国忠的目标由秦晋转到了鱼朝恩的身上,卫伯玉有些惊讶,此前杨鱼二人眉来眼去的,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好的就像亲兄弟,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是,卑下谨记相公之言。”
该说的都说过了,杨国忠不禁打了哈切,这才懒洋洋的起身,离开龙武军帅堂。
“卑下恭送杨相公离营!”
眼见杨国忠打算离开,卫伯玉如释重负,只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
离开龙武军,轺车晃晃荡荡的走在大街之上,现在的宵禁早就不是神武军负责寻常治安时的模样了,巡城的禁卒远远见到宰相家的车幡都是毕恭毕敬的闪开一条路,而且为了以示尊重还跟着护送了一程,才返回去继续巡城。
车外的事杨国忠无心知道,他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将身在往后靠了靠。
鱼朝恩仅仅是眼前之忧,真正的腹心之患还在潼关呢。白天刑杀安家数百口人的场面让杨国忠到现在还心惊肉跳。安思顺在安禄山谋反以前,于朝中的地位一点都不必哥舒翰低,也是有很大希望进政事堂为相的。就是因为哥舒翰与其不和,竟然下手如此狠辣,诬陷其人谋反,连安家的子孙都不放过。
几百颗人头落地以后,安思顺在关中三族以内的族人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了。
如此惨烈的结局,竟使杨国忠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警惕感,他与哥舒翰也很是不和,万一哥舒翰仰仗着手中的二十万大军胁迫天子表态,难保有一日也会步了安思顺的后尘。
因此,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北军的控制权杨国忠要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不能让哥舒翰、鱼朝恩,抑或是秦晋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染指。
只是卫伯玉那个人,杨国忠还有些放心不下,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无龙武军()
杨国忠相信,向卫伯玉这种趋利避害的人只要能时时刻刻在他面前以利相诱,就不怕他半路再投了别人。而且在这期间有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还要抓紧再寻一个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放在身边才保险。
轺车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杨国忠猝不及防之下头部重重的撞在了车壁之上,只听外面的驭者连连请罪。
“奴才该死,刚刚地面有个大坑,没看真切……”
然而,杨国忠却根本就没顾得上发作,他的眼前入灵光乍现一般,忽然就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回到府中以后,杨国忠立即唤来了家老。
“四房家的族兄可有个儿子在军中为将?”
家老须发花白,在杨家已经侍奉了四十余年,对杨家各门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他低着头仔细的想了想,才抬起头来答道:
“的确有一子在军中为将,似乎是在神武军中,行二,叫行本。”
杨国忠双掌交击,脸上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就是这个杨行本,先前某还不确定,总算没有记错。家老今夜就去,去寻二郎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可家老领命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有些欲言又止的磨蹭了起来。这一番做作落在杨国忠的眼中,便不满的问道:
“如何还不去?再磨蹭一会,天就亮了!”
家老叹了口气,摇头道:“家主如何忘了?其父是家主亲手送到狱中,又亲手流放的啊……”
言下之意,这二郎虽然是他的族侄,但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的为他做事呢?
家老的提醒忽然让杨国忠有些意兴阑珊,立时记了起来,在第一次罢相的时候,他的确让那位族兄代其领罪,而且还为了撇清关系,而一手促成了其人的流放。
现在想来,竟是种因得果,可以想见,族兄家的二郎一定恨透了自己。
但在沮丧过后,杨国忠又陡而恢复了自信。
“毕竟都是杨家骨肉,血浓于水,杨行本就算记恨于某,也撇开与某的关系,秦晋那竖子又岂能用他?让他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他好?去,寻个机会将话带给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家老无奈之下只得应诺离去,当即连夜离府去寻杨行本。
……
一万龙武军就在神武军军营之侧扎营,陈千里亲自到军中来向秦晋复命。
秦晋一直没有安歇,就是在等陈千里来复命,两个人于中军帅堂相对而坐,仆役则端上来了刚刚煮好的茶汤。
“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渴死我也!”
陈千里端起了案上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被烫的猛然又吐了出来,撒的胸前座榻上都是茶汤。
“端凉水来!”
秦晋吩咐仆役拎来了一陶罐的凉水,陈千里急不可耐的从仆役手中一把夺过了陶罐,捧起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直到整整一陶罐的水全部被他喝下,这才满意的长呼一口气。
“一万龙武军的情绪可还安好?”
秦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被调拨的一万龙武军本就对神武军有敌视情绪,现在即将和神武军归并,其情绪也许将更加令人担忧。
对于秦晋的问题,陈千里只报之以叹息。
“从今之后,就没有龙武军了,他们也不属于龙武军,他们属于神武军!”再度叹息一声之后,陈千里向秦晋保证。“请使君放心,别的千里不敢保证,这一万人一定不会拖了神武军的后腿。刚刚调拨过来,有些许情绪在所难免,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抚平的。”
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一直悬着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他知道陈千里不是个说空话的人,只要他敢保证,就至少会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从现在开始,陈兄弟就是神武军长史,以此号令那万人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