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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父亲应承了崔家的求亲,还不是看重崔家门第的显赫?也正因为此,才牺牲了妹妹的婚姻,还差一点将她推进了不见底的深渊。若非她坚强胜过男儿的性格,只怕也撑不到今日。
想到这些,韦倜又禁不住心软起来。
韦娢却冷笑道:“崔安世叛逆降贼,就算旁人不杀他,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难道不是你们将我一手推进了这个火坑中的吗?若不是那个叫秦晋的县廷小吏网开一面,阿妹现在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阿兄以后也休要在再提什么崔家!”事涉权力斗争,韦家早晚会与崔安世划清界限,若是她没有脱离了那深渊地狱般的新安,而被诛杀掉,只怕韦家门里再也不会承认有她这个人了。一想到这些,韦娢就从里到外的感到心寒,甚至对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兄长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没能说服妹妹,韦倜自己却险些被她说服,最后只能一咬牙将在门下省所见敕书中的内容说了出来。
“阿妹好糊涂,天子准备诛杀封常清与高仙芝,就在刚刚,敕书已经送到了门下省,用不了多久这两个人的首级就会被传阅众军。你这么做不但不能帮助那个区区小吏,反而会害了他,试想想让天子知道了打算重用提拔的人与即将诛杀的叛逆同为一党,还会有好下场吗?”
这句话正切中了要害,韦娢不在乎封常清与高仙芝的死活,只想着履行然诺,本来已经打算求了霍国公主的门路疏通,若不是兄长的突兀出现,现在已经身在路上。又听到天子准备重用那个人,韦娢先是一阵担忧,继而又觉得如释重负,最后竟还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意。
看到韦娢的表情变化,韦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妹妹,可看到她那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中又着实不忍。
“阿妹也不要再怨恨阿爷,等逆胡乱贼平定以后,阿兄一定禀明阿爷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不料韦娢却立即变脸,“我为你家已经跳过一次火坑,难道还不够吗?”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扭身去了,留下一脸尴尬与难言的韦倜愣在当场,也不知是喜是忧。
次日一早,长安东城延兴门里青龙寺前,十几辆驮马大车鱼贯停下。车夫们征尘满面,破旧的衣衫好像还带着斑斑血迹,大车上围罩的芦席被呼啦一下掀掉,附近围观的百姓立时就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十几辆大车所装载的并不是什么货物,分明是一颗颗被冻得的青黑冷硬的首级,而从面貌发饰上来看,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胡人。
长安百姓多年不闻刀兵之声,即便安禄山叛军已经攻陷了洛阳,一样觉得这距离他们还太过遥远,在他们眼中盛世大唐,万国来朝,圣明天子更是号称天可汗,战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长安来,逆胡作乱也必将是传檄而定的事。
“老哥从何处来?”
有百姓忍不住询问赶车的车夫!
车夫赳赳道:“俺们从新安来!”
周围啧啧声起,连连称奇,长安百姓见多识广,也没见过百里来京贩运人头首级的。
那些车夫听了百姓的议论却不干了,大声反驳着:“俺新安在秦少府的带领下,诛杀上万叛军,这些首级是特地来运来长安献捷的!”
人们顿时轰然一片,一战斩杀万人,那得多大规模的大战,又都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车夫们听闻后,甚觉脸上有光,腰板也挺的越发直,骄傲的昂着头。
一夕之间,新安大捷的消息传遍长安全城,青龙寺外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让所有人都能直观的感受到,这是一场切切实实的大战,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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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愿借千里足()
新年在即,逆胡叛军攻克洛阳的消息,好像对长安城中的百姓影响不大,家家都在张罗着元朔日的用度。一派辞旧迎新的气象,让陈千里大为感慨,想起新安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此刻如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就像逆胡叛军燃起的滔天战火,从不曾波及到庞大的帝国腹地一般。
难怪世人只道长安好,陈千里才在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待了一日,就已经生出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的慨叹。只有青龙寺前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逆胡在潼关外已经搅的天翻地覆,如果不奋发振作,说不定长安就是第二个洛阳!
这句话从秦少府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时,陈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在他的内心里,长安就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天上之城。实在难以想象,如果长安也落到了逆胡安禄山的手中,大唐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少府自打诛杀叛逆崔安世以来,对局势的判断和应对,每每都精准得当。这种极度悲观的假设,对县廷中几个参与决策的官吏,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将刚刚取得大捷的兴奋和喜悦驱赶的一干二净。
哪位是新安县吏陈千里?
一个尖利的嗓音,在围观人众的嘈杂中格外明显。
长安城天子脚下,权贵如云,陈千里对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听到有人准确唤出了自己的职属姓名,便举目再人群中搜寻。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费力的寻找,人们早就自觉的分开,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青袍官员立在当场。
“正是下走!”
“天子口沼,新安县吏陈千里勤政楼问对!”
这是一名宫中的内侍宦官,此言一出,陈千里顿时受宠若惊,皇帝派人到市井中宣谕召见,这是何等的荣耀!
勤政务本楼不同于宫墙深锁的禁苑宫殿,南向直面东市、百姓,凡有重大典礼、节庆,大唐天子李隆基常登此楼与民同庆。如果秦晋能亲自来到长安,见到勤政楼前宽阔的广场,一定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陈千里匍跪在殿上,也不知是否因为刚刚经过了重重宫门,绕的晕头转向,连说话都因呼吸急促变得愈发困难。
“臣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一个声音好像自天上而来。
“免礼,赐座!”
“还不快起来,圣人赐你免礼入座!”
直到内侍宦官小声提醒,陈千里才回过神来,将身子稍稍直起,俯首诚惶诚恐答道:“臣不敢!”
那个声音便又问道:“新安捷报朕看了,你们很好,不愧是我大唐的健儿勇士!”
“全赖陛下天威护佑,秦少府决断,将士用命!”
陈千里搜罗组织着他认为最得体的话来回应天子的褒奖。
“说说新安的情况,朕听闻封常清在洛阳连战连败,你们是如何凭借一座小城击败逆胡,斩首万余的?”
面对天子的疑问,陈千里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一五一十的讲诉了秦少府是如何诛杀叛逆崔安世,又是如何训练团结兵,最后又设下巧计,伏击叛军的前后经过。
这些经过秦晋早就在奏捷书中写的一清二楚,陈千里这此押运逆胡首级亲来长安,主要是受命探听京师各方对目下局势的态度。只没想到,皇帝就然破格直接召见了他。
天子似乎对秦晋很感兴趣,一连几个问题都与秦晋有关,甚至连家世出身都详细的询问了一遍。
陈千里不过是秦晋身边的佐吏,对这些事都不甚了了,竟被问的张口结舌。反而是陪坐在侧的一名紫袍重臣详细道来,“此人是天宝十三年进士及第,那一科的进士们还曾在勤政楼聆听圣人教诲!”
天子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在努力的回忆着那一年的事,试图在数十个模糊的面目里记起只鳞片爪,但他实在太老了,很多刚刚发生的事,一转眼都未必记得起来,更何况一年以前那么遥远。
大唐以武功立国,一向讲求出将入相,开国武将以军功入相者比比皆是。承平日久后,进士出身的宰相才逐渐多了起来,但几乎无一例外,都变得只能入相而不能出将。像秦晋这种进士出身,又善用兵的人突然横空出世,立时便如鹤立鸡群,得到了这位老迈天子的关注。
青龙寺前那数千颗触目惊心的逆胡首级,高力士亲自去验看过,绝无作假的可能。天子只叹息,这样的少年才俊,不能立时就亲自一睹。
目光透过松弛的眼皮,投射在身侧的紫袍大臣身上,天子心里不无慨叹。
这些年他重用的几个宰相,从张说到李林甫,再到面前的杨国忠,都是些以权谋为体的人,并非当国正才。这样的人虽然听话,用起来顺手,却无法堪乱。而今国难当头,仓促间竟找不出一个可堪用的正才,只能继续依赖身边这些只以权谋立身立命的人,是他此时此刻莫大的悲哀。
天子欣赏陈千里的忠勇,打算将他留在身边。陈千里在谢恩之后,竟直言愿为陛下杀贼,婉言拒绝了!
直到出了兴庆宫,陈千里这才感到了后怕,能够在皇帝左右随侍,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机会,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拒绝了,也不知道此举究竟是福是祸,会不会触怒了天威不可测的皇帝。
此时的陈千里想不到,就是今日这次陛见,将对他今后产生莫大的影响。
回到驿馆时,便有新安带来的团结兵迎上来禀报:“有客到访,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不用面对天子时,陈千里的头脑立时就清明起来,他们在长安两眼一抹黑,根本就没有故人,究竟是谁上门求访?很快,谜底揭开。面前一身男装的竟是那位韦相公的女儿。
陈千里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装丽人,新安一众官吏等差点将她作为崔安世的遗属诛杀,若非秦少府的坚持,此女早就化作地下一鬼。她出现在驿馆,究竟所欲何为?
“长安将有大变故,这封信请君务必在一日内送到秦少府的手中,再迟就来不及了!”韦娢的语气很是急促,也没有“叙旧”算账的意思,陈千里仍旧警惕的看着她、
“不知夫人肯否相告,信中所言何事!”
韦娢本不想说,但转念之后一咬牙,还是和盘托出:“天子要诛杀封高两位大夫……”
这则消息让陈千里心头一阵狂跳,刚刚在勤政楼陛见时,他面对的分明是一位祥和的老迈天子,可哪里料得到,就是同一个人竟能对两位功勋卓著的重臣,动辄言杀。
……
新安,秦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陈千里到了京师,算着陈千里该何日返回新安。他现在急需知道,长安城中各方对待时局的态度。
战后,秦晋再一次扩充团结兵,由一千人增加到了两千人,专以枪阵训练,时间仓促之下,仍旧如第一批团结兵那样,只能掌握简单的齐步走和立定等几个口号。歼灭同罗部时,缴获了约有数百匹完好的战马,他又挑选了会骑马的丁壮,组建了一支规模有数百人的骑兵。
虽然战斗力与蕃军骑兵不可同日而语,但从无到有,对新安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然而,就在新安厉兵秣马准备再大干一场的同时,坏消息随着一股溃兵来到了新安。
“什么,逆胡叛军从垣县南渡黄河,袭取了渑池?”
“叛军现在向硖石进兵,可能还不知道新安的叛贼打了败仗!”溃兵中一名校尉如是分析道。
时值隆冬,黄河封冻,叛军其实可从任意地方难渡黄河。渑池位于谷水上游,在新安以西不足百里的地方,一旦渑池和硖石落入叛军之手,坚守新安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连新安本身都将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境地。
思量一阵后,秦晋立时恍然,攻打新安也好,从垣县渡过黄河攻打渑池也罢,这都是叛军的战略手段。他虽然成功的击败了进攻新安的叛军,在战术上取得了局部胜利,可从整个战略上考量,他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渑池的失陷,将使得他在新安所取得的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摆在秦晋和新安面前的路越来越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难道就只能选择撤退了吗?
撤退又谈何容易,新安军不会丢下父老子弟而离开,但如果拖家带口,这还是一支军队吗?又与难民逃难有什么区别?
秦晋立即派人召来了郑显礼与契苾贺商议此事,至少要现在新安团结兵的内部就此事取得共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在听说了渑池失守的消息后,态度竟出奇的一致。
撤出新安,保存实力!
契苾贺与陈千里不同,他直接建议,只带着丁壮离开。逆胡安禄山即将称帝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新安,他认为逆胡为了收买人心,当也不会做下屠杀这等丧尽天良,民心尽失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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