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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则是卢杞没能想到的,他一直以党同伐异为行事的基本手段,但这么做也必然会树敌无数,如果能以这种隐晦的怀柔手段拢住一部分人的人心,还是秦晋的想法更为高明。
“杜子美大约在明日午时可抵达同州城,你去安排一支马队天亮就出城相迎,也让这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家伙见识见识咱们神武军的热诚。”
提起杜甫其人,卢杞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当初他与杨行本同在长安执行深挖储粮洞的时候,此人就曾经出面挑剔过神武军的毛病,偏偏秦晋还就接受了此人告状。
当然,卢杞对杜甫颇有微词绝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觉得这种不知变通的人留在秦晋身边只会坏事。
卢杞在秦晋面前向来有一说一,便直言不讳道:
“杜子美的脾气又臭又硬,让他来做郡治的县令,恐怕使君今后有得头疼了。”
秦晋微微一笑,自然领会了卢杞话中隐含的意思。
“让杜子美到同州来,就要为这里带上个紧箍咒,省得那一日得意忘形了还不自知。”
说话的同时,秦晋又指了指头部,呵呵一笑。
“紧箍咒?”
卢杞一愣,顿时又了然领悟。在经历了武后当国以后,佛教在大唐已经遍地花开,其规模已经有远超道教的趋势。而紧箍咒一说,自然就让卢杞从佛教中找到了解释。他也知道,神武军自长安兵变以后,时常有违犯军纪的事情发生,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糊涂。
“使君所喻殊为形象,神武军的确需要一个紧箍咒放在头上。”
但卢杞也清楚,秦晋调杜甫到同州来,绝非仅仅是他表面上所说的为神武军带上紧箍咒。可深层原因是什么呢?他却一时摸不到头脑。
以往他从秦晋的行事中总能循着蛛丝马迹,将其中的因由捋的明明白白,唯独启用杜甫做冯翊县令这件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秦晋也知道卢杞是个十分有心机的人,凡是也爱寻根究底,但是调杜甫到冯翊来,的确不是上上之选。与之相比,最合适坐冯翊县令这个位置的则是杜乾运。
其实,秦晋之所以对杜甫颇为照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如果对杜甫放任不管,也许这个名扬后世的大诗人恐怕又将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了。
所以,出于这种不能为外人言说的原因,秦晋才将此人由长安调来冯翊。
原本他打算将韦济也一并调来冯翊,用作臂膀,但出乎意料的是,韦济却婉拒了秦晋的善意。
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韦济因何拒绝他的好意。自兵变以后,韦济和杜甫都受到牵连而罢官,对杜甫而言到冯翊上县做县令这等亲民官比起吏部郎中更有吸引力。而对于眼界更高的韦济而言,就算让他做冯翊郡的太守也未必愿意。
原因无他,韦济是有政治野心的,在罢官以前就已经官至尚书左丞,在尚书省里也是位颇有分量的官员。就算罢官以后,也仍旧视之为复出的起点。更何况时人都以做京官为荣,甚至很多人宁可在长安做闲散官也不愿意外放到地方上出任实职。
说到底,在韦济的眼里,他和秦晋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而秦晋贸贸然邀请他到冯翊来,则实在是有失唐突,若是心高气傲的人当场翻脸也是可能。只不过韦济其人城府甚深,才不会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情绪问题,凭空得罪了秦晋。
秦晋不想让卢杞过于尴尬,便又顺嘴将话题转移到了韦济身上。
其实,卢杞一开始就知道,以秦晋目前的官职地位,韦济绝对不会选择依附,他只能选择有限度的合作。但是,这等官场上最浅显的道理,卢杞不相信秦晋看不明白,也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
可是,刚刚秦晋一番感慨,对不能笼络韦济这种人才而表示惋惜,卢杞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秦晋当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所谓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现在秦晋的地位身份不上不下,韦济出于实用的考虑,自然只能选择有限度合作,他日只要使两者之间的地位变得悬殊,自然也就有了转变的可能。
“使君,末将觉得,让韦济到冯翊来,反不如让他留在长安。”
卢杞甚少主动提出意见,秦晋惊讶之余又颇感兴趣,便问道:
“何以见得?”
卢杞字斟句酌道:
“冯翊郡虽然距离长安仅仅一郡之隔,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却失去了对长安各方动向的把控,如果能让韦济东山再起,其作用岂非到冯翊来的数以倍计?”
秦晋大喜,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比如在韦济的安排上,他就没有过严谨的思考。卢杞今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此前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有了此时此刻的机会,才谨慎的提了出来。
“不错,韦济在长安的确比来冯翊要合适的多。不过,让他继续做尚书左丞却不合适了。而且尚书左丞也是尚书省中颇为重要的位置,以杨国忠为首的政事堂绝不会答应与神武军大有渊源的韦济官复原职。”
“使君所虑甚是,尚书左丞于神武军未必有帮助,但有一个位置却大有裨益!”
秦晋大觉奇怪,卢杞今日真是屡屡有惊人之语啊,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京兆尹乃实权高官,虽然免不了左右受气,但韦济一定不会拒绝。”
“京兆尹?”秦晋没想到,卢杞居然提议由韦济为京兆尹。
“经过数次变故以后,京兆尹王寿均选择了骑墙作壁上观,以杨国忠的性子,一旦重新掌权,必然会容不下此人。与其任之安排人选,不如由使君抢先一步。”
“先说说,韦济做了京兆尹对神武军有甚好处?”
秦晋不明白,京兆尹虽然位高,但终究不在朝廷中枢,对神武军的帮助也就极为有限。当然,如果神武军仍旧驻扎长安,那就另当别论。
卢杞还是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沉声回应:
“对神武军未必有益,对使君而言却是大有益处!按照朝廷惯例,京兆尹兼任河渠使,使君须借重的就是河渠使。”
说到河渠使,秦晋也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你是说,郑白渠?”
卢杞拱手道:
“使君明鉴,的确是郑白渠。冯翊郡所占耕田在关中沃野十有其三,如果疏通了郑白渠,不出两年,粮食产量必然翻倍……”
郑白渠乃是一条灌溉水系,前身是秦朝修建的郑国渠以及汉朝开凿的白功渠,太宗年间曾疏浚过,但由于施工草草,到现在不过百年时间,就已经淤积过甚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有朋远方来()
重新疏浚郑白渠的确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一件大事,粮食的产量对于农业社会而言,是别天还要大的事情。秦晋的心底里也渐渐腾起了一团火焰,但紧接着他又顿觉沮丧,世道这么乱,谁知道自己能在冯翊停留多久呢?
卢杞见秦晋颇为动心,但似乎一瞬之间又在顾虑什么,就忍不住有些急躁。
“使君难道是怀疑末将所言?”
秦晋这才缓过神来,连连摆手,让卢杞不要乱想。
“郑白渠的确是关乎三辅的大工程,如果能够疏浚,不论于眼前,还是于将来都是一件大有益处的好事。”
至此,卢杞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要秦晋认可,一切便有可为。
“其实,一旦河渠疏通,对使君而言也是晋身之资啊?”
的确如此,如果冯翊郡的粮食产量翻倍,就足以证明秦晋其人不但是个可以打胜仗的将军,还是个可以治理地方的能臣干吏。
秦晋点了点头,也许是官升的太容易,以至于他对升官和积累升官的资本都不甚在意了,但听到卢杞如此说,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所在。
“郑白渠淤积了几十年,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将其疏浚就可以坐享至少百年的收效,八百里秦川重为沃野,因何朝廷上下竟没一个人敢于提出来?”
长安官场的各种隐秘事与典故,秦晋显然不如卢杞了解的多。
卢杞罕见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主要原因还是在天子。”
“天子?”
秦晋大感奇怪,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就算这个皇帝老迈昏聩,还没糊涂到看不出郑白渠疏浚以后会给关中带来的好处吧?
“使君难道觉得奇怪吗?从开元末年开始,天子的心思早就不在国事上了,只怕天子连岁入多少,靡费多少,连个大概的数字都说不出来,又哪里有心思关心一条小小的河渠呢?”
卢杞的语气竟又是罕有的忿忿。秦晋更是奇怪了,卢杞向来以沉稳冷酷著称,今日却屡屡失态,看来其背后一定大有原因。
只听卢杞又继续说道:
“天子不管不顾,就算臣子有心,也是无力。况且河渠使向来由京兆尹兼任,京兆尹表面上是京中高官,但在权贵勋戚云集的长安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小厮,哪里有机会做这些吃力不讨的闲事?”
其实还有一点卢杞没有明说,京兆尹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决定了历任宰相之首都要将这个位置牢牢的掌控在手中。说穿了,京兆尹绝大多数都只不过是一只扯线木偶而已。
疏浚河渠又是一件极为复杂,并非旦夕可成的苦差事。这对于天宝年以来,人浮于事,争权夺利入家常便饭的长安官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谁跳进去,必然会招致无数双脚的踩踏,被踩的永无翻身之日。
但是,如果让京兆尹拜托了扯线木偶的尴尬位置,只专心做河渠使这一件差事,以一年之功,未必不能彻底疏浚郑白渠,就算不能全线疏浚,只要修好了七成以上,也算大功告成。
韦济是个务实的人,如果能够拿出足够吸引的筹码,相信由此人主持疏浚郑白渠一定会是最合适的了。
有此,秦晋已然有了定计。
杜甫比秦晋预计的早到了半日,当卢杞亲自带着百人亲随出城打算迎出十里以外时,却愕然发现杜甫带着两名仆从已经到了城下。这让卢杞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得了秦晋的命令,却没能完成,好像是他故意拖延一般。
是以,他在迎上杜甫以后就连连致歉。杜甫则坦然一笑,“卢将军不必歉疚,是杜甫走的急,所以提前了半日赶到。”
其实,他是急着到冯翊来任事,生怕秦晋将差事都分派完了,他再赶来的晚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种心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杜甫出身豪门,杜氏乃京兆大族,母崔氏出身于清河崔氏一族,其外祖母还是太宗的亲孙女。这种显赫的家世也使他在青年时代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但自其父过世以后,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杜甫求官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多年的蹉跎早就磨光了他世家子弟的骄傲和性子。现在的他只求能得一官半职,踏踏实实的做事,让家中的妻儿衣食无忧。
遇到秦晋以后,杜甫才算渐渐走出了困境,甚至一度做了吏部郎中这种颇有实权的官吏。但想不到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又使他很快失去了这个官职,一夜之间打回原形,靠着朋友的接济度日。
直到秦晋外放为冯翊郡太守,邀他一同出京赴任,杜甫自然一口答应下来。除了能找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外,他还隐隐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是个实干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员有着本质的不同。
“卢将军,不知秦使君可有闲暇……”
杜甫左顾右盼,没发现秦晋的身影,就有些期期艾艾的询问。
见状如此,卢杞大觉好笑。当初此人还是吏部郎中时,主持开外储粮地道的差事,可没少找他和杨行本的麻烦,现在突然又低眉顺眼的,便有些看清了此人。
因此,卢杞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么和善,也有了不自觉的变化。
“杜郎中一路劳顿颠簸,先歇息几日再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杜甫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卢杞暗笑,不趁着这个机会教训此人一番,只怕往后尾巴害的翘上天去。昨夜他已经在秦晋那里得知了对杜甫的安排,不出七日,此人即将顶替薛景仙为冯翊县县令。
虽然正式的任命还要政事堂行文,但历来由郡太守举荐的县令人选,在政事堂那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政事堂的权力虽然大,但涉及到地方县令的任命,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情况,就算宰相也不得干涉的。
这个惯例也是官场务实的一种经验积累,毕竟郡太守是地方一郡的最高长官,比起远在长安的宰相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