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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种如堕梦中的错觉,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显得极不真实。
骤然间,皇甫恪怪叫了一声,“老夫中计也!”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
在场的随从军卒立时慌了手脚,皇甫恪向来刚猛何曾在部下面前如此失态晕厥?
“将军,将军。。。。。。”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皇甫恪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便是连连叹息。
“老夫一世打雁,不想今日却被大雁啄了眼。朔方军自此再无退路,落入神武军彀中矣。”
“将军何以如此?就算安贼密使悉数被杀,大不了咱们和神武军拼个痛快就是!”
皇甫恪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随从,强撑着坐了起来。
“昏话,打,难道要不朔方军的老兄弟都打光了吗?”
第三百三十章 :面见秦使君()
当皇甫恪得知安禄山密使全数被杀以后,立刻就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维系的脆弱平衡彻底被打破了。他和麾下的数万将士在秦晋面前失去了最有力的一张筹码。
就在皇甫恪失落落魄之时,他的一干麾下部属们也急吼吼感到了。
其中年轻的文士陈劫先到了一步,刚刚踏进门口,就大声疾呼:
“将军切要息怒,不可隐怒而杀人!”
陈劫赶来,第一句话不是报丧,也不是劝慰,反而还不停的告诫着皇甫恪不可因怒而杀人,其话中所指,闻者自然心中了然,除了一大早就堵在门外的裴敬还能有谁?
皇甫恪阵阵苦笑,好半晌才有气无力问道:
“陈劫,某在你心中就是这等有勇无谋之辈吗?”
陈劫却躬身正色回答:
“事涉万口性命,下走不得不谨慎劝谏,请将军恕罪!”
“你何罪之有?当此之时,某的确不该因怒而杀人!”
说话的同时,皇甫恪暗暗自问,就算陈劫不来阻拦,他就能把裴敬一干人等全都杀掉吗?这种假设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两个圈最终也没能得到结果。
“有将军这句话,下走就放心了。下走之所以急急赶来,就是怕军中将领煽风点火,万一铸成大错,咱们就连最后一条路都没得选了。”
果不其然,陈劫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话音刚落。一干郎将校尉就齐齐而至,大声怒吼着要把神武军派来的那几个奸细都千刀万剐。
“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竖子算个球?在咱们朔方军的地盘上搅风搅雨,必须严惩不贷!”
“对,绝不能轻饶,都杀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所见者无不动容。
皇甫恪暗暗感慨,如果不是陈劫先赶过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自己能不能经受住部下的挑动,还真是个未知数。
等到在场的将领把胸中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皇甫恪这才干咳了一声,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噤声。
“该发泄的都发泄完了?那就各归各位,其余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一句话看似轻轻巧巧,众将却都大气不出一声,因为皇甫恪的话说的极重,谁要是再不识趣,岂非要提将军做主了?能够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浑人,自然知道深浅进退。
但是,不说话不代表这些人没有怨言,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陈劫适时的补充了一句。
“如何?将军让诸位各归各位,这话说的不够清楚?”
其中距离陈劫最近的一个郎将憋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清楚!”
“既然都听得清楚,就不要让将军再重复一遍,都散了吧,将军自有妥善安排!”
在陈劫狐假虎威的疾言呵斥之下,众将都不情愿的离去。
皇甫恪长叹一声,继而又振作精神,将身子挺得更直了。
“先生一定胸有成竹,可否教我?”
陈劫却汗颜摆手道:
“下走惭愧,何敢说胸有成竹?将军不是已经有了定见吗?”
皇甫恪点点头。
“定见的确有了,但不听听先生的意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这句话可是一句大实话。在陈劫面前,皇甫恪也从来不摆一军主将的架子。
陈劫思忖了一阵,眼睛紧紧盯着皇甫恪,郑重其事的问道:
“下走先问一句,将军一定要有切实回答。”
“问吧,无不实言相告!”
“敢问将军,是否还心向大唐?”
皇甫恪不答反问:
“心向大唐则如何,不向大唐又如何?”
得了皇甫恪的反问,陈劫一刻不停,语速极快。
“若为前者,别无他途,与秦晋讲和,保持现状,静待局势有变。”
“保持现状?谈何容易?当初咱们有筹码在手的时候,折腾的太狠,秦晋那竖子现在岂能不痛快的报复?”
陈劫却道:
“未必!以下走观察,秦晋绝非公私混淆之人,拿捏将军之处或可有之,但终究会以大局为重!”
皇甫恪又问:
“若心已不在大唐呢?”
“不在大唐,将军就该立即带兵离开蒲津,越过黄河,到河东去,依托群山,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皇甫恪霍然起身,在室内来回走了两步,又重新做回军榻上。
“某竖旗举义是情非得已,万无自立谋取霸业之心!”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劫就势说道:
“既然如此,将军就不要犹豫了,约秦晋开诚布公的详谈一次。”
“约见秦晋那竖子?”
面对皇甫恪的不解,陈劫郑重点头。
“在神武军眼中,咱们可都是狼,若不与秦晋建立信任,他又怎么肯真金白银的拿出粮食来?”
说到粮食,可真戳到了皇甫恪的软肋上,如果不是没有粮食,他又何必在各方之间忍气吞声?说到底,他所有的不利处境根子都在缺粮二字上。
“是啊,为了将士们有果腹之物,某便约那竖子一见!”
然则,陈劫却又话锋一转。
“只怕秦晋会拿捏将军一番,才肯善罢甘休……”
所有的乱麻悉数斩断,有了最终决定之后,皇甫恪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嘿嘿笑道:
“先生轻看了某,能屈能伸的道理,某还是知道的。”
说罢,皇甫恪冲候在外面的随从喊道:“去,把裴敬请进来,记住了是请!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慢待!”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裴敬才出现在皇甫恪面前。
“后生晚辈裴敬拜见皇甫将军!”
皇甫恪冷笑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某现在已经碎成了沙子,被你们这些后辈拍在江岸上了,哪敢当得贤侄一拜啊?”
他说这些话是愤愤之语,但也点到即止,绝不会到撕破脸的地步。
好在裴敬并没有得计之后的猖狂,在皇甫恪面前更是恭谨。
“小侄听说皇甫叔叔身体有恙,便私下揣度,一定是在为安贼奸细之事头疼。于是小侄就自作主张,替皇甫叔叔解决了麻烦!行事孟浪之处,还请皇甫叔叔担待海涵。”
见裴敬板着脸说的一本正经,皇甫恪竟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见到后生晚辈,如此有勇有谋,他是由衷的高兴,只可惜当此之时,物是人非,忠良蒙尘,奸佞当道。胡狗叛军肆虐横行,正是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大显身手,报效朝廷的时候,现在呢?
皇甫恪的胸腔内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些都考虑的太远了,现在只要能保住吃饭的脑袋,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裴敬敏锐的从皇甫恪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颓然之色,虽然这一丝颓然一闪即逝,但他还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皇甫叔叔,秦使君知道你们的难处,只要皇甫叔叔与安贼断绝往来,守住蒲津,不让胡狗越过黄河一步,便要粮给粮,要人给人,绝不含糊!”
皇甫恪眉毛忽而一挑。
“这是秦晋说的?”
裴敬点头道:“小侄临行时,秦使君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眼见着裴敬轻易将许诺说出口,皇甫恪反而犹豫了。
皇甫恪年过半百,经历过数不尽的风浪,深知斗争不易,对方如此轻易的许诺,这其中莫非有猫腻不成?
到现在,他已经不敢再小看裴敬这个后生晚辈,此子既然敢阴自己一次,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阴自己第二次呢?如果裴敬审慎说话,不轻易许诺,皇甫恪还不至于如此怀疑,现在一经生疑,无论多少承诺都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
“回去告诉秦晋,某打算与之见面,方可商讨大事。”
裴敬正说的兴起,却万没想到,皇甫恪压根没当回事,只要求见秦使君,只有见了秦使君一切才有的谈。
……
裴敬带着他的离开了蒲津关,皇甫恪与陈劫坐在一处商讨着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裴敬轻易许诺,下走以为,不是好兆头。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这种泛泛之谈,岂能是秦晋这等人说出口的?身为上位者,怎能不知诺言不可轻许?”
陈劫一一数落着裴敬的可疑之处,皇甫恪均表赞同。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将军要做好被秦晋为难的准备了,从裴敬轻挑的态度判断,下走之前还是估计不足啊!”
一日夜后,裴敬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同州城。
秦晋获知安贼密使一个不少全部被斩杀以后,竟激动的大呼:“裴二堪比定远侯!”
皇甫恪失去了可以用作讨价还价的筹码,秦晋就可以放心前往潼关,无论如何都要劝阻哥舒翰的疯狂举动。
裴敬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不过局势至此并没有圆满解决。
“皇甫恪执意要求面见使君……”
“要见我?”
秦晋稍一愣怔,但马上痛快答道:“他不见我,我也要见他的,裴二你再辛苦一趟,回去告诉皇甫恪,可以见面。三日后,朝邑废墟……”
当裴敬带着秦晋的亲笔书信抵达蒲津关以后,皇甫恪与陈劫大吃一惊。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晋竟没有丝毫拿捏作态,而是直接同意了见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哥舒存忠良()
潼关,诺大的帅堂里昏暗一片,两根牛油蜡噼啪爆响,扑闪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两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尚书左仆射兼兵马副元帅哥舒翰阴沉着脸,坐于榻上一言不发。部将王思礼则在距离他一肘之处低声絮絮的劝说着。
“若不先下手为强,相公早晚必为杨国忠所害!”
哥舒翰的的鼻孔里发出了阴寒的一声冷笑,右脸因为中风的缘故,表情与左脸明显很不协调。
“老夫手握数十万大军,杨国忠?”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屑和鄙视,在他的眼里,这个依靠女人裙带做到宰相之位的幸进之人,是没有资格与他做对的。“他凭甚与老夫斗?难不成还要贵妃到天子驾前哭诉去?”
即便是在人后,哥舒翰仍旧毫不客气的对杨国忠加以嘲讽。
当然,哥舒翰是有这种舍我其谁的底气的,现在朝廷数十万大军尽握手中,长安门户的安危要靠他一个人承担,除非天子脑袋坏了,才会任由杨国忠瞎折腾。
然而,他的部将,马军指挥使王思礼却不以为然。
“杨国忠为求私利何曾顾及过朝廷?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撺掇着天子屡出昏招,安禄山又何至于现在就反了?”
哥舒翰闻言默然。王思礼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朝廷举止失措,安禄山就算要造反,也只会等到天子龙御归天时再反。天子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多年积威不可小觑,但毕竟已经年逾古稀 ,又有几年好活呢?
这等话虽然不能明说,但也是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道理。
“相公,别犹豫了。安禄山造反,乃以清君侧为名,要除掉杨国忠。只要相公留下三万人镇守潼关,其余精锐大军悉数回师长安,诛杀杨国忠以后,安禄山没了进攻关中的借口,当年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也是用的这种计策。”
大军回师长安,杀掉杨国忠,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念头仅是想一想都会令人浑身热血沸腾,如果哥舒翰再年轻十岁,他或许会同意王思礼的建议。但是,此时此刻,哥舒翰十分坚定,他绝不能这么做,否则又与叛逆作乱的安禄山有什么区别呢?
“老夫不能做安禄山第二,他受不得杨国忠的逼迫,要造反,老夫又岂能步了杂胡儿的后尘?”
见老相公心意坚决,王思礼又急又气,连连跺脚。
“老相公今日当断不断,来日后悔不及!”
哥舒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他能看得出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