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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苾贺几次从书信中讲诉边令诚是如何从哥舒翰手中吃亏,秦晋每每看罢便忍俊不禁。看来恶人还得恶人来降,对边令诚这等人忍耐和妥协只能换来他们的变本加厉。
只可惜,哥舒翰现在死了,边令诚这祸害精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秦晋十分清楚,边令诚劫走那三万即将充入河工营的逃民与应急军粮,绝非是潼关需要什么民夫,否则当初哥舒翰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组建河工营修郑白渠呢?边令诚所作所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与自己作对。
最关键的一点,边令诚对秦晋有着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厌恶,如果他不跳出来作对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倘若没有中使即将到来这件事,他一定会点起人马追上去,将人堂堂正正的抢回来。逃民们不是军队,要从渭南一带抵达潼关,没有五六天的时间是不可能。所以,神武军有着充足的时间以作应对。
但是,现在是敏感时期,多一事绝不如少一事。秦晋发现,自己能做的居然除了忍耐还是忍耐。也许边令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大摇大摆的出手。
而且,就算这桩官司打到天子那里去,边令诚也有足够的理由应对。征调的不过是三万逃民,而潼关防备的优先级又远远高于疏浚郑白渠,天子和宰相们也一定不会替河工营说话的。
但是,如果这三万逃民不能及时充入河工营,那么既定的工期就要全部拖后,这让秦晋阵阵头疼。
“再寻一批逃民,关外打仗打了大半年,逃到关中的百姓绝不止眼前这些。”
卢杞一直负责逃民的编练与整备,他立即两手一摊,答道:
“这三万逃民也是末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渭南凑齐的,逃民也不知是从哪里听的谣言,都说到河工营里做苦力的十有七八都要累死淹死,以至于很大一部分逃民都向蜀中一代而去。”
景佑也跟着附和。
“卢将军说的没错,景某虽然甚少接触军务,但还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咱们虐待河工,甚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谣言如此,秦晋不禁凝眉沉思。这明显是有组织和预谋的一次造谣,虽然暂时对幕后的主使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断言,如果不尽快扑灭谣言,影响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卢杞,谣言必须禁止,必要时候可以杀人!”
卢杞拱手应诺,景佑却大吃了一惊,在他的眼里,秦晋是个甚少将杀字挂在嘴边的人,如何竟对些许谣言如此忌惮呢?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抑或是说,这种紧迫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与焦躁。
一定有大事即将发生!
景佑暗暗猜想着。
卢杞和景佑一先一后离开了郡守府,当景佑上了自家马车即将打道回府之时,卢杞却突然挤了上去。
“监军,不介意捎带卢某一程吧?”
说实话,景佑对卢杞很是忌惮,知道此人手段狠辣,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现在此人主动贴上来,绝没有好事。但是,景佑是个软弱的人,他又哪里有勇气和底气说出拒绝的话呢?
却见景佑尴尬一笑。
“卢将军尽说些见外话,与将军同乘一车,可是景某的荣耀啊!”
说罢,景佑又对外面的驭者轻声下令:“走吧,慢点,别颠着卢将军。”
马车缓缓起行,在同州城内以近乎于步行的速度前行着。
景佑这么做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为卢杞留出足够的时间,否则,景佑的居所距离郡守府不足三百步,马车疾驰片刻即到,他绝不想在自家宅邸款待这位煞神。
卢杞微微一笑,立时就猜出了景佑的心思,他也不恼不怒,知道景佑就是这么一副胆小怕事的德行,就连秦使君对此人都有过忠厚懦弱的评语。如果自己以此事为难景佑,将来传了出去,岂非要被人非议恃强凌弱了?
卢杞虽然手段狠辣,却也不屑于用在弱者身上。
“监军难道就不担心天子中使心怀歹意?”
果不其然,景佑暗道卢杞果然不会无事同行,只是这件事秦使君信誓旦旦,他又能说什么呢?
“秦使君所言,景某也觉得有理!”
这句话是违心之言,但他实在不知道和卢杞如何应答。
“你在撒谎,你的眼神明明在说,你不相信!”
景佑叹息道:
“将军明明知道,景佑这个监军是挂名的,不论神武军还是龙武军,咱都一言不发,这等事即便不以为然,也是有心无力而已!”
“监军此言谬矣,你有天子诏书,又身负旌节,虽然不能调兵,却绝不是一无所用。”
景佑被卢杞绕的迷糊了,索性直言相告:
“卢将军可有计划?若有用得到景佑的地方,只管说就是,力所能及的,决不推辞!”
闻听此言,卢杞哈哈大笑,满意的赞了一句:
“监军真是快人快语,那卢某就不客气了。”
……
次日掌灯时分,秦晋一连派出去了三路游骑,都没能查到天子中使的行踪,而按照行程,他们早就应该在正午时分抵达同州。不祥的预感开始在秦晋的心头徘徊。
果然,当第四路游骑回来的时候,谜底揭开。
边令诚以整备潼关为由劫走的逃民不知何故居然杀官造反了,他们打起了替天行道除奸臣阉宦的旗号,一路浩浩荡荡的往长安进发。非但如此,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发布了讨逆檄文,杨国忠、边令诚、鱼朝恩等奸臣阉宦俱在其列。
据第四路游骑发现的蛛丝马迹,天子中使很可能在半路上遇到了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只能说他们运气差到了极点。
这则消息,令人太过震撼,以至于在郡守府中当值的一众佐官们听说之后,还以为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但是,等他们看到郡守阴沉的骇人的脸色之后,便都明白了,这不是恶作剧,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秦晋当即召集了身在同州的几名心腹商议此事,与秦晋的忧心忡忡不同,卢杞等人对此则纷纷叫好,甚至连杜甫都觉得,这些人的造反至少会让天子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如果能就此揭露了杨国忠、边令诚等人的丑恶面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们看来,一群逃民而已,就算让他们杀官造反,又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呢?
但在秦晋看来,麻烦绝不仅仅在造反的三万逃民。后世有一句话说的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可以燎原的未必都是人之所愿的救苦救难之火。这把火即可以是正义之火,也可以是邪恶之火。
对眼下的大唐而言,三万逃民于关中造反,其影响之恶劣,恐怕仅次于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
秦晋相信,神武军,乃至于长安的禁军都可以轻松的消灭掉这三万逃民叛军。但是,其中所隐含的政治意义以及影响则更为深远。
这次造反,将更为沉重的打击了唐朝的根基,动摇了李隆基的合法性。
本朝太宗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百姓就是载舟的水,现在连百姓都跟着安禄山之后造反,不正说明了唐朝天子已经不得民心了吗?
秦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李隆基听闻这次叛乱以后,会愤怒成什么模样。
除此之外,秦晋更为有心的则是,神武军乃是河工营的直接组织者,身为一军主将的自己恐怕难辞其咎,乃至于身兼河渠使的京兆尹韦济,都有可能牵连进逃民造反事件里。尽管从表面看,是边令诚的胡作非为才导致了这次叛乱的发生。
以秦晋对朝中那位宰相的了解,平白无事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又何况造反的逃民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早在召开会议之前,秦晋就已经命人到长安给韦济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也许朝廷上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了。
看着一众亲信们扬眉吐气的模样,秦晋忽然心有所感,难保这件事里没有他们的关系。转念一想,他又叹了口气,即便与在座的某些人有干系又如何?当事人能承认吗?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对局面有所补益吗?
“严长史,立即草拟行文,秦某要向天子参合监军边令诚不发所为,道明因其故所引发的叛乱。”
严伦老于吏事,对这种公文轻车熟路,秦晋用此人来草拟送往政事堂的行文最为合适,当然,他本人也会有奏本送往天子处,亲自参劾边令诚的几项大罪。
不论这件逃民叛乱的大事将波及到多少人,秦晋至少有一点敢肯定,那就是边令诚完蛋了,作为逃民叛乱的直接责任人,万无全身而退的道理!
第三百四十二章 :阴谋又落空()
长安,太阳落山,城门关闭,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因为宵禁的到来而在转瞬间冷清至极,一队车马由永昌坊外呼啸而过。
车马队中一辆马车上所载的,正是同中书门下杨国忠,堂堂副宰相手捧着一份公文,笑的撑腹仰合。
这时一封新丰县令急送政事堂的求援书,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在一夜之间造反,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已经兵临新丰城下。如果朝廷的救兵稍迟一些,新丰就有可能旦夕被破。
新丰就在骊山脚下,距离长安不过数十里地。只要乱贼攻下了新丰,就可以一路无阻的直抵长安城下。问题来的突然,也更为棘手。
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见到杨国忠如此神态,还会以为他是激怒攻心。实际上,他此时的心情则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因为他终于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事件中找到了对秦晋赶尽杀绝的绝佳机会。
疏浚郑白渠的事虽然名义上由韦济这个兼任的河渠使主管,但在冯翊郡境内,一切宫人与物资的调度,则由冯翊郡负责,也就是说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难民造反,秦晋再不济也会摊上一个玩忽职守导致民变的罪名。
然则,杨国忠却有更深一步的打算,既然本身就有罪,又何妨再加点猛料,将玩忽职守改为有心为祸呢?
马车仍在疾驰,车内的杨国忠不顾道路颠簸,不断的催促着驭者加快速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然后亲自书写对秦晋以及神武军的弹章,这一回不将此人打的永不翻身,真是枉为宰相。
车到府邸,杨国忠刚刚下了车,便有政事堂的堂官先一步抵达了。
“杨相公,潼关来的公文。”
杨国忠眉毛一挑,莫不是高仙芝那厮也要掺合进来?一定不能让此人掺合进来,否则计划就有功亏一篑的可能。不过,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公文以后,却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只是一封针对乱民造反的补充公文。
其中所言,乱民之所以造反,全是因为监军边令诚擅自将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劫走所导致。说起来,坊间已经在盛传,潼关正在收拢泰民,以当叛军作战填命之用。如果到潼关是去送死,那些逃民又岂能答应,到河工营里再不济也就是充作苦力,干一天活,有一天饭吃。
而到潼关去则是吃了上顿,下顿还有没有福份吃,都还不一定。
因此,逃民在极度不满之下,趁夜杀掉了押解他们的官吏,举旗造反。
这封补充情况的公文里,交代的比新丰县的求援书要详细多了,不但大致描述了叛军的规模,还列举了逃民叛军所打出的清君侧旗号,杨国忠见自己的大明赫然其上,便有些隐隐发怒,一群卑劣的贱民,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居然敢指责当朝宰相是国之奸贼。
“政事堂里都有谁看过这封公文?”
那堂官老老实实答道:“魏相公当值,这封公文正是韦相公让卑下交给相公的。”
杨国忠略显失望,他本打算如果这封公文还没被旁人看到,便有意压下,让失态再乱一点才好显得秦晋其罪不轻。
只可惜,魏方进先看了公文,想要将其压下去显然不现实,杨国忠暗暗可惜,如果自己再晚走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也未可知。
潼关守军在得知逃民造反以后,第一时间派出了一支骑兵尾随监视,由于主力要严防关外的数十万叛军,又不能为叛军窥得关中变故,因而不敢大规模调动。
公文中详细的解释了潼关大军不便返回关中剿贼平乱的各种理由,而这些理由恰恰都正中杨国忠下怀。他巴不得高仙芝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以高仙芝之能,带着哥舒翰麾下的河西老军就足以在旬日之间荡平这股贼寇,到那时他的计划自然也会因此而出现更多的变数。
为了让秦晋彻底不得翻身,总要让这些不堪一击的反贼多弄出点风浪来,比如攻破新丰,抑或是兵临长安城下。